袁相宜这一趟走得心慌气短，她不时回头看一眼，发现鹰哥他们正关注在自己身上，又安心了一点。
山婴是个暴躁的孩子，她得更小心一些。
袁相宜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中间为了避开拦在路上的山石和断树，她必须小心翼翼地绕过去。
走到后面，她已经顾不上山婴了。仅仅只是怎么走在没有阻拦物的路上这个问题，就已经让她无暇去分神他处了。
一只大手忽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袁相宜发愣地看着那只大手停在自己脚边。
这手虽然大，但肉呼呼且五指圆润且短，完全不像成人的手。袁相宜在意识到这只手的主人是谁的时候，吓得冒了一层的冷汗。
她下意识想回头就跑。
头顶上忽然发出一声欢愉的笑声。
孩童的笑声多半都不会太大声，而且悦耳。袁相宜仰起脸，看到山婴正冲着自己大大咧咧地笑着。
“……居然这么开心？”袁相宜盯着山婴，心想他朝自己伸手，是要让自己交出东西吗？
她寻思着画卷是不行的，纸人是鹰哥留给自己的防身宝物。她身上唯一能交的出去的就那一把原本属于颜夕的短刀。
山婴伸着手推了推，示意她快点。
袁相宜一咬牙，掏出自己的短刀放在了山婴的手心上。
山婴好奇地收回了手，小心地看了一眼，然后——他立刻把短刀丢到了另外一边，重新把手放在袁相宜面前。
袁相宜挑眉，问：“你想要什么？”
山婴忽然站起来在袁相宜来回跳了两下。山坳之中顿时震得直颤。袁相宜站不稳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站不起来了。
山婴见状，伸出了自己的一双手，把袁相宜拢在自己的掌心上。
袁相宜这才明白过来，山婴是想让自己站他手上去。
‘“相宜！”白茜忍不住朝他们这边喊。
山婴听到她的声音，；脸上露出了一丝戾气，他立刻就警觉了。山婴身上的黑气一点点往外冒，然而却在快跑着把袁相宜带到他刚刚拢好的山堆旁边的过程中，黑气消失了。
山婴宝贝似的把她放在山堆最高的地上。
他回头面对上鹰哥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面对袁相宜时候的笑。
袁相宜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她站在尖又高的山堆最上面，遥遥地朝白茜那边喊。
“我没事！我跟他处得很好！你们别乱来！”
山婴听到动静，露出了一点疑惑。随即像是想通了什么，不再对白茜他们露出敌意，自己转身蹲在袁相宜面前——看她。
“……”袁相宜紧张地全身都绷直了，被个巨大的小孩对着，心底想着不知道时候这小孩就会暴走，然后一巴掌呼死自己，这滋味真不是那么好受。
鹰哥生怕自己哪个动作不够标准，或者泄露了自己的存在都是错误的气息。不小心引起了山婴的反感就不得了了。他凑在白茜的耳边告诉她。
“你跟相宜说一声，让她注意手里的画卷，如果有什么反应……”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眼底忽然出现一抹奇怪的光线。
他怔了下，缓缓地收回自己歪着头的姿势。
白茜诧异问：“怎么了？”
鹰哥注意到那点光线在一点点地变得明显。袁相宜就像是被镶嵌在那道光里，山婴身上的丝丝黑气，在那光线的驱逐之下，慢慢地从他身上散去。
“没什么，事情比我们想象得要顺利。”
袁相宜实在没辙。她和山婴干对着，对她来说根本没有赢的可能了。理智上，她知道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干。可现在却紧张地脑子都动不了了。
忽然一直抓着画卷的右手上流出了一道蜿蜒晶亮的金色光丝。
光丝纤细，袅袅而起。一开始像烟气，慢慢地又稍粗了一点，变成了一束。与此同时，在她脚底下开始漂浮上来一些如金粉的光斑，光斑慢慢地朝光束上凝聚。
山婴忽然高兴起来，嗲着声喊爹。
袁相宜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喊过爹。她指着自己，正要解释——她最多只能算娘亲。爹是绝不可能的。
忽然面前的光束酝出了一个模糊的岣嵝身影。
袁相宜眨了眨眼，才隐约分别出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
男人矮下身。
袁相宜从他的侧脸看到他温和地对着山婴笑，伸手双手做出了拥抱的姿势。
山婴高兴地要扑上来。
白茜和鹰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白茜伸手要拉袁相宜。忽然山婴顿住了。
袁相宜回头看他们，伸手指指她面前那一片虚无，说：“是太屋山的山灵，很帅的男人。”虽然看上去快要油枯灯尽了。
鹰哥和白茜对视了一眼。
山灵并不是谁都能见到。
任何生灵眼中的山灵，就只是太屋山本尊。
山婴仿佛受了什么人的教导，浑身上下现出了一点难以言喻的乖顺。
白茜小声问：“他在做什么？”
袁相宜回头说：“不知道，好像是要说什么话，让山婴乖一点。”
白茜低声惊呼。
“我还以为是山婴身上的阴气被驱散了才会变得那么乖……”
“嗯，山灵为他驱了阴气，实在厉害。”袁相宜满是艳羡，寻思着自己如果有这样的能力该有多好。
这时候一直站在她的面前背对着她的山灵忽然回头看她，说：“很高兴能有机会跟你像这样说话。”
袁相宜惊得瞪大的双眼，忍不住回头跟白茜说：“他他他他他，山灵他跟我说话了！”
白茜伸手过去把她掰了回去，在她背后说：“你好好回。”
袁相宜都不敢大声呼吸了——面前的山灵虽然身形看上去很瘦弱的男人，维持身形的灵气若隐若现，显然是灵气不济，快要消散了。
“我我……你认识我？”袁相宜支吾一会，冷不丁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山灵道：“甘露之灵的转世，你我本就是天地之间最初就有的存在。”
袁相宜再次对自己的身份有了全新的认识——从前她一直对自己就是怀碧的转世有点不切实际的感觉。但是现在在对天女有了初步的了解，再加上自己能化黑山为息土的能力，让她也有了一点自己身为天女的实在感。
“哦……有点荣幸。你这么强，我这么弱。”袁相宜说着实在话，内心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点自卑的神色。
山灵笑了笑，摇头说：“我们都寿命尽了，我也要把山婴交出去了。这个天地之间最后只剩下你受尽苦楚，我也是于心不忍。不知在最后的时刻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袁相宜摇头，道：“不不不，没什么的。习惯了就好。”她实在无法让你一个马上就要灵体消散的山灵帮自己做什么。
山灵笑地越发温和，他看着她手里的画卷，说：“山神为我筑灵，让我有机会得以救我儿与其他栖身于我山中的伸手，全赖天女大义。”
袁相宜瞪大了眼睛。
“还有这事？”
“有，山神曾经告知于我，说他来太屋山乃至为太屋山所做一切，都是伏羲大帝为完成答应与天女承诺的缘由。”
袁相宜虽然感觉自己确实比较像天女，但实际上对这样的事情真的毫无印象。
山灵说：“记不起来没什么关系。人投胎转世，记忆全无，千年过去了，许多过往早就消失了。”
袁相宜笑了笑，说：“没关系，如果这些事情都是我……我前世做的，我也会很开心。”
当然她确实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仅仅只是因为甘露之灵和太屋山同是出现在天地之间的生灵，他们的关系才如此近？等等这类过往。
“我马上也要消失了。所有过往就都不存在了。”山灵一瞬间，所有温和都化为了忧伤，“生离死别我早就不在意了，日后我儿会代替我成为新的山灵。可是这天地山川……”
袁相宜问：“你是担心外面的洪水吗？不要紧，等我们收拾了这个不属于三界的玩意……”
白茜忽然按住她，说：“我青丘国主已经在外面了，他们正在试图抑制住太河的泛滥。”
袁相宜忙说：“是啊是啊。所以，也不要这么忧心了，有很多厉害的人在呢。”
山灵摇头，说：“关键不在外面，而是里面。”
“……”袁相宜不由得也犯愁，关键在息壤她也知道。
山婴忽然在他们面前手舞足蹈。
山灵回头，听得专注，半晌后露出了惊喜的神色，说：“是吗？那也好。就交由你们去处理吧。”
袁相宜觉得自己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被生生地戴上了一顶救世的帽子。
山灵道：“我死后，山婴就拜托你替爹埋骨了，好好埋，你也到了要长大成人的时候……”
话音最后变得悠远绵长。
袁相宜才发现画卷中那条金丝已经到了尽头，她脚下的土堆所泛起的金粉连带着那束金丝笼罩在了山婴头顶。
顿时整个山间一齐被金光笼罩。
等光罩褪去，息壤重新占据原本太屋山所在的位置。
山婴那庞大的身躯已经不在了。
袁相宜找了许久，才在山堆的下方，看到立着一个身形高挑的身影。
他正张着头往上望，和袁相宜对上的时候露出了同山婴极为想象的笑颜。
“我的神……我第一次见到长那么快的孩子！”袁相宜瞪着下面站着的那个十五六岁少年模样的孩子。
袁相宜和白茜以及鹰哥一起下去的时候，挨个被山婴抱了个满怀。
山婴拖着袁相宜说：“你要帮我替我山父埋骨。”
袁相宜扯着嘴角说：“你可真看得起我，你爹都承认我弱！”都没有直接夸她以前有多大能耐，多半真是个废。
白茜过来说：“太屋山消亡，埋骨理所应当。但前提是……”她转头看那高耸的黑山。
袁相宜拉着山婴说：“先把这里拾掇拾掇？我很有诚意的。”
山婴愣了下，随即又笑开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