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相宜问：“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怨你？”人死后魂归阴曹，再入轮回是常态。若不是怀碧说这么一句，她绝不相信百年前死去的那些人的灵魂还存在在太屋山里面。
那么，是谁告诉怀碧的？又是为什么要告诉她。
袁相宜从一开始的震惊当中稍稍回过神来了一点，她定了定自己受到了惊吓的神魂，问道：“怀碧，你先不要思考这些东西，回答我的问题。”
怀碧只觉得身心都异常疲惫，她像是被那么所谓的“事实”抽取了全身的力气，有气无力地应道：“你问，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袁相宜便问：“谁告诉你这些东西的？”
怀碧喃喃道：“没人告诉我，是我亲眼看到的。”
“亲眼？”袁相宜问，“息壤里面？你确定不是幻觉？你知不知道月女的事情？”
“幻觉？”怀碧反应地有些慢，但是片刻之后她否定道：“不会的，院门村与世隔绝，不曾接触过他们的人绝对做不出这么逼真的幻觉。”
袁相宜连忙给她解释。
“不，不是。月女是擅长控心的神兽，它会控制你的神智。”
怀碧这回沉默了许久，袁相宜以为她能从月女的影响下清醒一点过来。就算无法克服，至少有意识到这一点……
袁相宜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怀碧抬起头看她，说：“为什么你要这么紧张我？”
“为什么？”袁相宜道：“当然是担心你啊。”
“为什么要担心我？”怀碧呆愣地问。
袁相宜深吸了口气，问：“在这种时候你为什么要纠结这种事？”
怀碧顿了下，忽然扯了下嘴角，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我也觉得奇怪，但是我就是好奇。”
袁相宜叹道：“要说起来，我们俩的性子真的很像。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想些不着边际的问题。我认识有道和老和尚之前也跟你一样，干什么都只知道自己。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忽然之间就生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好奇心。再后来慢慢地理解了他们，然后感同身受。”
“感同身受？”怀碧仿佛明白了什么，“是了，我以前也不会有这么痛苦的感觉。那么长远的岁月当中，村里人时常生生死死的，那时候我就觉得生和死都是命定的天数，既然我们抗不了天，就听天命吧。直到那一天我亲手把自己最亲的人送上了绝路。”
袁相宜认真地给她这句话纠正了回来。
“绝不绝路还未定，照道理说，连你都能有我这样的转世，院门村里的人转世的可能性很大。”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看到的那些东西都是幻觉？”怀碧不解地问。
袁相宜当即反问了一句。
“你相信你自己看到的东西？”
怀碧笃定地点头。
“相信。”
袁相宜挑眉，说：“这么巧，我也信自己。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怀碧问：“有意义吗？”
“有，”袁相宜一脸肃穆，道：“至少你会回忆起当初下定决心时候的感受。”
怀碧沉默，事实上她现在不想回忆起来那一段的记忆。
袁相宜盯着她，说：“对你来说，怀疑自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吧。”怀碧是个比她还要自负的女子，没有什么能比让她自我怀疑更容易击溃她精神的方式了。
怀碧颤抖着点头。
袁相宜问：“害怕看到结果吗？”
怀碧再次点头，她喃喃说：“很怕。”
袁相宜：“没关系，结果我帮你看。”
她站起身，说：“你在哪里看到的情景？”
怀碧声音变得短促，呼吸声也重了些。
“息，息壤内部。葳带着我进到最里面的时候，有一面黑色的墙挡住了我们。”
袁相宜听到这里忽然追问了一句。
“黑墙？息壤里面有什么？”
“息壤里面有一个结界，黑墙在最外围。葳原来打算带我进去。但是最后没有闯过神兽驻守的关卡。”怀碧说，“墙上现出了很多张脸和人的身影，我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袁相宜喃喃道：“月女，地蛇和山婴都从里面出来了，剩下的只有沼泽虬龙，雾龟和食灵鲶。”
怀碧说：“没有雾龟。只有虬龙和鲶。”
袁相宜道：“那就好对付多了，你待在这，身体还是我的。我们再回去一次。”
怀碧慌忙道：“里面太危险了，去了你也会受影响的。”
袁相宜低头和怀碧对视，她低声说：“怀碧，你得承认，你也改变了很多。关心别人的感觉怎么样？”
怀碧道：“……”
袁相宜吁了口气，忽然又变了说话的口气。
“逗你玩的。”
袁相宜缓缓睁开眼，一定神就看到了钱有道的脸恍惚的对着自己，她伸手揉了一下眼睛，再定睛看。
“……你？？？”她拼命压住了自己想要惊呼出来的名字。
钱有道叹气，说：“是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啊？月女的缠心术除了中术者本人之外，外力是无法解除的。你贸然进去，一个不好被反噬了，连你都有可能会被搭进去。”
袁相宜发愣地看着钱有道的脸，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朝夜空上方大声喊！
“鹰哥！有道还在你那吗？”
夜空中传出猎猎的风声，钱有道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袁相宜这是在怀疑自己。
“我可不是幻觉！葳也中了月女的缠心术，钱隐花那种俗人一下子就中招了，我如果不出来，他可能会发疯。”
袁相宜抬起手，朝钱有道伸手过去。
灵体没有实体感，尽管钱有道扶住了袁相宜。但袁相宜还是不可能触碰得到他。
手穿过了钱有道的灵体，袁相宜只觉得自己的心口被揪紧的痛，她脸色慕地往下一沉，怒道：“果然是幻觉！这个月女着实厉害，竟然能在不知不觉当中对我下术！”
“……”钱有道心想，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袁相宜怒瞪着钱有道，片刻后忽然神情一滞，神态稍稍现出了一点萎靡，喃喃道：“不过，就算是幻觉。能看到你平安无事，我也挺高兴的。”
钱有道可是一点都看不出她有高兴。
他知道袁相宜还沉浸在“抵抗幻觉”假象中，他问：“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有什么打算？”
“你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袁相宜防备地盯着他，说：“别以为你伪装成有道的模样，我就吃你这套。”
钱有道心想自己可真的没有想过这种事，而且他也没有伪装啊！
“……我说的话哪里不对吗？”他就奇怪了，就算他是个幻象，她也不用一下子就表现出两个那么大差距的极端态度啊？
袁相宜注视着他说：“没有不对才更可疑。怀碧所中的幻象就是这样，都是从她的心底深处被映射出来的‘真相’，所以她才会深信不疑。”
钱有道一瞬间仿佛抓到了缠心术的重点。
“你是说……缠心术所针对的是被施加术法的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一旦被映射出来之后，很容易被受术者接受？”
袁相宜怀疑地看着钱有道，说：“装得还挺像啊？你……”
这时候身后带起了一阵短暂的狂风，袁相宜刚从自己的意识内部出来，被这一阵风吹得七零八落，钱有道眼明手快地过去扶好他，抬头看向鹰哥，埋怨道：“鹰叔……”
鹰哥一个箭步上来，扬手就想把他给挥飞出去。
“……”袁相宜下意识地一手抓住了鹰哥的手腕，道：“就算是幻觉，也不能随便就动手啊？”
鹰哥用鼻子冷哼了一声，道：“幻觉？幻觉我才懒得打，要打当然是打真的。”
“真的那就更不能打了啊！”袁相宜本能地对鹰哥这种蛮不讲理的行为发出了严厉的制止。片刻后开始后知后觉地从他的话里面察觉到了一点事实。
“……等等，鹰哥你是说，他是真的？”
鹰哥灵巧地挣开了袁相宜抓着他的手，甩了甩手腕，嘴角挂着一抹残酷的冷笑，说：“趁着葳现在心绪不定，你还能出来一会，让鹰叔好好出一口气。”
钱有道极力地想要跟鹰哥讲点道理。
袁相宜忽然跑上来，一脚把鹰哥给踹开了。她回头一个箭步冲到钱有道的跟前，抿着嘴极其认真地把钱有道上下看了好几遍，将信将疑地问：“真是你？”
钱有道无奈。
“除了我，谁还会这么念叨你啊？”
他的话音刚落，袁相宜忽然张开了双臂，朝钱有道一把抱了过去。
钱有道大声道：“等等等等，我是灵体！要撑住你太耗灵力了！”
“我管你！”袁相宜也大声吼了回去。
钱有道提着自己大部分的灵气，无奈地接住了袁相宜，温热的气息冲进了他的耳鼻当中，让他没来由鼻子有点发酸。他清晰地感觉到心底涌出的微微涩意，小声在袁相宜的耳边磨蹭了一句。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袁相宜一直悬着的心，仿佛在这个时候也真心实意地落回了身体中，她大大地吐出了一口气，说：“我终于也踏实了一点。”
鹰哥在不远处不满地看着他们，说：“现在说踏实还早了一点。葳只是暂时性的失去了意识，月女已经死了。缠心术如果没有发挥正常的效用，葳就会慢慢地恢复。”
钱有道一手抱紧着袁相宜，目光和鹰哥对视。
“相信我，鹰叔。”
鹰哥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话噎得直想喷他一脸的血，但他却只说了一句。
“息壤，你有几分把握。”
“不知道。”钱有道笑道，“钱隐花比我有把握，我想他一定有办法。”
袁相宜忽然一把推开了钱有道，说：“怀碧说息壤里面有一个结界。我要去。”
钱有道说：“你早晚会到达那里。不过在那之前，葳会给你清扫干净障碍。”
袁相宜心底微动，便问：“会有危险吗？”
“会。”钱有道：“但这是葳自己的想法，不是我的。所以我无法控制。”
“葳为什么要带怀碧进去？”袁相宜不解，“怀碧精神崩溃，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不知道……”钱有道说，“到时候你见到葳，亲口问他本人，怀碧对他来说和别的东西不一样，他会如实回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