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处的百多天日子平淡而闲逸,当时艾可是这样感觉的,时间缓缓流逝,像它将永远如此。后来,在和星球不一样的时间流里,在遭遇互旋的双黑洞而承受巨大的引力波冲击中,在途经超新星遗迹和红色弥散星云的边缘时,在忽明忽暗的虫洞扭曲的管道中,他感觉那段百多天的日子,像霞光中安静的寒凌河面一样泛着光的涟漪,那段简单日子的体验,形成一种类似细胞壳的东西保护着他,让他这颗游离的小细胞得以安然穿越漫漫时空。
有一次,艾可在橙区安吉学校门外拐角后的一条巷子里等到安吉。两人闲聊时艾可说了一句:“除了你我没有跟塞尔人打过交道,他们看起来高高大大的,男孩子们还都挺俊美,个个都是游泳运动员的样子,你父亲也是吗?”
“你想见他吗?离这儿不远。”安吉问。“可以吗?我会视你的话为邀请的。”艾可半开玩笑。
“可以,我没开玩笑。”安吉说。她拉起他的袖子,完全忽略了他的慌乱。
橙区的居民区都是很多年前的老居民楼,楼很高,一幢幢像一根根筷子,因为顶部是尖的,又像根根铅笔,又叫铅笔楼。阳光斜斜地刷在铅笔尖的高度,把大部分建筑和街道都剩在阴暗里。
两人走在铅笔束下的阴暗小街。艾可仰起头看这些建筑时,觉得脖子很累。以他对建筑的熟悉,想这么狭而高的楼,有八十来层,只在中间安装一部电梯,在建筑设计上是很不合理的。他又注意到筷子楼的外圈都有一圈螺旋状的步梯,像绳子或很细的绷带缠绕楼体,上面有小小的人影走动,想果然电梯是不够用的。他又细看了一下,即使很高的楼层,还有人在走动,难道他们爬七八十层楼吗?
两人进了一根铅笔或是筷子底部的门厅。巴掌大的门厅里,仅有的一座电梯,关闭的门前已经有两条长队的人在等。艾可觉得他就像到了铁路站在等去高原某地的长途列车。去高原没有飞艇,列车也不多,是全城唯一有排队现象的地方。安吉走在前面带着艾可排队,艾可稍微低下头靠近她的耳边低声嘀咕:“还好没住在这里,不然每天等电梯按按钮是件很大的麻烦事,这么多人看着我。”安吉小声说:“错,城市王子,这么高的楼,才一座电梯,每层都停的话,人都能走到楼顶了。所以大家就形成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只按逢十的楼层。十层之内如果有人比你先按,你就不要按了,在那层下,然后走步梯。
80层的楼,最多只停八次。”
艾可听了表情很夸张:“哦,原来我在这里还有这么多不愿按电梯的同类。”他更觉得奇妙又新鲜。
他们终于等到了电梯,安吉没有告诉他几层,也没有按电梯的意思。艾可已经学乖了,也不问什么,跟着她走就好,问了,不知道她又会生出什么捉弄他的主意。两人被人群挤到电梯边。每逢十的楼层都被按亮,这倒好,根本不用按电梯嘛。50层门开的时候,她突然拉他钻出来,走过小门廊,推开小门厅旁的一扇门,门外面是缠绕楼外的绷带梯。步梯窄得很,只容得下两人并排。“不多,也就25层就到了。”安吉走在前面说。
“你不是说最多十层吗?”艾可念叨。“我一直很喜欢这些楼梯,有时就在这里坐着看风景,没想到别人并不一定喜欢。”安吉说。
艾可看看楼梯外的半空,说:“是的,风景是不错,爬险道时的风景也不过如此。”
楼梯栏杆只有一米多高。数百米的高空,楼梯的玻璃栏杆竟然是半高的,没有把楼梯封起来,这安全和卫生系数艾可也是服了。玻璃还是那种老式玻璃,不像大部分现代建筑体用的是可以吸收光能的玻璃,厚厚的,泛着银色光泽,看起来很有安全感。这种老式玻璃,薄薄的不过一厘米,又是浅绿色,看着又薄又脆,好久没有清洗过,挂着鸟的排泄物,不时还有植物的藤蔓勾上来,完全没有邯城建筑的规范感,显得很慵懒散漫。走了几层,艾可提议他们坐下来歇会儿,他说:“咱们歇会儿吧,欣赏你欣赏过的风景。”
他们坐在阶梯上。所谓的风景,就是把他们的目光封锁在百米之内的楼群。他们的高度离阳光线已经很近了,眼前的风景不再阴暗,下午暖暖的阳光把居民楼突出的窗户和阳台拉出一格一格的影子。一模一样的房子、窗户、阳台,像纸上打好的格子,还好有飞鸟划过,知道这不是一张静态画。只在朝西有一处楼中间空出来一条通道,他们的目光才算没有被完全封锁住。
“那青色的是什么?”艾可看到缝隙处天空下的暗色部分。“群山。”
是的,是群山,而不是彩虹、喷泉、摩天大楼,这些逃都逃不过的邯城标志性风景。这里没有邯城的气息,似乎在窄小的楼梯上,他们被带到了脱离时空的另一处。
艾可伸腿坐着,时间在这里的流逝不再像流水,而是切成了小段小段的碎片,都飘在空气里,在阳光下被晒得像发光的灰尘,只有缓缓变化的窗户阳台影子的斜度告诉他们,时间其实是在流逝的。在这种慵懒的时间里,艾可看到楼外的小阳台上种的花草、晾搭的衣服,零零乱乱的样子,这在邯城其他的地方是见不到的。这里的人对待花草似乎都漫不经心,植物多没有修剪,花盆看着也廉价而土气,藤蔓植物爬到外墙上去了,又顺着外墙楼梯爬到别人家去,爬到步梯上,一点儿不规矩。窗户前有人影走过,他们都有自己的故事。艾可转过头看安吉,她坐在他上面几层台阶上看着缝隙中的远方,不知是漠然抽离还是沉浸风景。
他们接着爬楼梯的时候,安吉告诉他一定要记住他父亲的名字,她说了一长串,其中有个音节是邯城语言里没有的,艾可在嘴里念叨,一直念叨到安吉家门口。
安吉的家小小的。安吉打开门,在门口叫爸爸,里屋传来应答声。邯城的人均居住面积有100多平方米,艾可的家更大到他跟母亲隔着房间说话要用房间对讲系统,这里完全不一样。在家里人与人对话竟然不用技术辅助,这对艾可来说有些不习惯了。
安吉的父亲——一个高大的中年塞尔人走出来,比艾可这个打篮球的大个子还要高半个头。艾可一看就得知他对安吉极为宠爱。安吉向父亲介绍艾可:“这就是艾可。”
艾可以为安吉是不是要介绍下他的背景,可他父亲根本没有要问的意思,听见是她好朋友就很高兴。
“她终于有个朋友了,她太不爱跟人交往,我总怕她没朋友。她有很多毛病,但有一个优点,她从不会看错人,光这个优点混社会就管够。她还有一个更大的优点,就是心肠好。”中年人说话直接而亲切,不像邯城的人说话光套话就要花十分钟才能进入正题,这个十分钟的过程中亲切感都耗光了。“我叫……”他说了一串。
艾可很快复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那个难发的音也念对了。安吉的父亲听到后很惊讶的样子,拍着他的肩膀,说:“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一个邯城人能正确念出我的名字。我们塞尔人在第一次介绍自己的时候要说出全名,这表示对对方的礼貌和尊重。以后你可以叫我安格,我们到邯城来,邯城让我们取前面两个音作为名字,入乡随俗吧。”
“好吧。”艾可老老实实地笑着说。中年塞尔人看到艾可的老实样子也觉得很喜欢。两人很快有了亲近感,坐下开始天南海北地聊。安吉很知趣地去拿酒,几瓶酒和两个一升装超大杯放上了桌子。
“你父亲和我是同行。”安格开始大杯畅饮,艾可也索性放开喝了。
“安吉给你讲了暗岛的故事,我还有后续的部分。告诉你吧,在暗岛的海底,还存在一些未被摧毁的建筑,吉明城一直认为,如果继续研究,这些海底建筑可以扩大,如果技术成熟,可以成为足够大的固定居住点,在海面和海底自由漂移,有一天能重新成为塞尔人的家园。”
“哦,那太好了,安吉可以回家了。”艾可非常感兴趣。
“这就是我仍然隐瞒身份的原因,我们希望有一天能回去。”安格叹了口气道,他重重地拍拍艾可的肩膀,“没有人不愿回家。小伙子,你不要误会你父亲,没有哪个男人会仅仅因为意气用事,抛开妻儿去遥远的地方。他一定是为了信念而去的。你要理解他。至于你的事,我可以给你提供些帮助,没准你可以试试。”
“我的什么事?”“去太空署。”艾可表示不解。
“吉明城海底建筑材料一直是一项保密技术,我是手握材料出城的最后一批人。现在城市都没有了,理应不再保密,而是贡献出来,但我觉得交给邯城吧,心有不甘,邯城在多次接受吉明城移民的时候抬价码,所以我一直不想交出去,直到安吉讲到了你。”
“你……要给我吗?”
“是的,由你交给太空署,我们业内的人都知道,远征项目要建海底城市,一直想方设法开发这项技术,而邯城的技术远不如吉明城的成熟。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先把一小部分给你,你给太空署先看看,他们一定如获至宝。”
“可是……我不知道您知不知道,我有……”艾可擦擦鼻子支吾,“按钮症,不知道安吉告诉你没有。飞船里到处是按钮,怎么可能让按钮症人上去呢?按错了那就是灾难。一旦有实际操作测试,我就过不去。”
“那都是小事。攻破系统拿到测试操作台的图样,然后你依照那个图做出立体影像,你不是说一旦形成了影像,你就可以记住位置,从而避开按钮的干扰吗?口吃症的人唱歌的时候不口吃,因为有了他所喜爱的音乐作为中间体,你借助你所喜爱的图像作为中间体,就排除了紧张,都是一个道理。”
“可上哪里去得到所有操作台的图样呢?那都是不公开的。”“只要是系统,就会有漏洞。”“可是我做了,一旦被发现,就将失去任何被录取的机会。”“你可以让其他人做。”安格轻松地说。
艾可想了一会儿,看到站在旁边的安吉,盯着她说:“我非常严肃地告诉你,我不允许你为我做这个。”
“同意,我不会亲手为你做这个。”安吉举起一只手说,她特意强调了“亲手”两个字。
“什么意思?”艾可问。
“我的朋友们。”安吉说,“我跟你提过那些跨境黑客组织,没有他们的帮助我家就无法移民来这里。他们看了我的履历,知道我从小就在吉明城拿下各种数学和计算机奖项,他们同意在邯城为我们家提供各种可能的帮助,代价是我加入他们。我想,加入也好,他们手里的资源有的是,这个世界,信息就是最大的资源,我从此可以拥有很多的资源,何乐而不为?”
“可是你受控了,你知道吗?”“受控也是一种保护,受控总比没有保护要好。”“要不,你也和我一起走吧,这么重要的资料,你又是塞尔人,你和我一起交出去,我相信是没有问题的。”安吉低下头没有说话。
那天是艾可第二次喝醉了。
第二天,艾可找到父亲以前的一名下属,父亲走前交代艾可有事可以联络他。他把错过招录的事和贡献海底建筑资料的事向他说了,并把安格给他的小部分材料交给他。很快,他就获得了十天后太空署特别的考试和面试的机会。
三天之后,安吉把各种类型的太空船内景和操作台图送到艾可家里。艾可看了看这一撂图纸:“这按钮得千多颗吧?得做一阵子了。”“那要不你做吧,我先走了。”安吉不知为什么挺局促地站着看他。
“什么事那么急?你又没什么事,坐着吧。”然后艾可专注地为影像仪做图像。坐了好一阵子,才站起来舒展一下筋骨,看到安吉正坐在沙发里看书,笑了笑接着干。
安吉问:“这个速度,要多少天做完呢?”“差不多七天吧,我能赶在考前做完。”“艾可,我也帮不上忙,先回去了。”她微笑说。
艾可走过来,把挡住她眼睛的几缕发丝捋到耳后,轻轻地抱了抱她:“回就回吧,明天再过来。”
第二天早晨艾可还睡着的时候,听到安吉电话留言的嘟音,设计成太空人的艾可即使在睡觉时对声音也很敏感。艾可闭着眼睛听到安吉说她今天得出去。
“我也得出去转转了,你在哪里?”艾可睁开眼,把她的影像调成与真人差不多大小,打在房间的地面上,然后起身去盥洗室洗脸。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我的意思是我这几天有工作,见不了面啦。”
艾可停下刷牙的手,嘴里含着牙刷走出盥洗室,对站在地上的安吉像说:“你能有什么事?”
安吉做出一个凑近他看的动作:“我这几天的确有事,好好洗洗脸吧,我刚看到你下巴黑乎乎的。”
他走回盥洗室,凑近照了照镜子,他满脸泛着油腻,下巴一圈黑,可不嘛!他接着刷牙,含糊地说:“好好好,你过五天来吧,那天我就做完了。”
在这五天里,他一直没有出家门,累了就睡,睡醒了又翻书,饿了就翻冰箱,完全没有时间观念。最后一天的时候,到了晚上,夜挺深了,他翻冰箱发现没有东西可吃了。待他关上冰箱门,看到母亲站在门口。
他已经有三十来天,要是按以前月为单位的时间计时法,叫正好一个月,没有去看母亲了,而以前,他平均十天去一次。
“我正要找您呢,妈妈。”艾可低头避开母亲的目光。
母亲手捧着一个大袋子走过来,把他推到一边,打开冰箱门,把食品一件一件往里摆好。
两人之间一片沉默,艾可还是低着头。“什么事?”母亲终于问。
“妈妈,我要去太空署面试了。”艾可本想等考完了再跟母亲说,多聊几句,但此时,他发现一句话就说完了。
过了很久,他没有听到声音,待他终于抬起头来,第一次知道泪水可以让人不知所措。他知道母亲有时候会躲在房里哭,他从来都不去看,他对眼泪这种东西从来是麻木而厌烦的,而此时,看到已在无声中泪如雨下的母亲,他突然被辜负母亲的感觉重击。
他走上前,抱住母亲,让她在他的怀里啜泣。他突然不知道这几年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让她孤独一人。他以为自己是喜欢孤独的,甚至以为孤独是可爱的,其实他喜欢的只是虚假的孤独带来的孤芳自赏,一种自恋和自私而已。他所谓的喜欢孤独,只是为自己的挑剔和不将就别人找到借口,而他的母亲无法去挑什么,她喜欢的只有最优秀的丈夫和儿子,而她却拥有不了他们,这才是真正的孤独。这种孤独与自卑一道,这么多年,割裂着她的灵魂。
“这一天还是来了。你去吧。”母亲轻轻推开他说。
“其实我走不走,又怎么样呢?在这里不也活得挺好的?我们是这里最尊贵的物种,高高在上,占有一切,为什么一定要去太空?我也许会累死在那儿。”艾可也不知道这些是安慰话还是肺腑之言。
“因为宿命,梦想的另外一个名字。”母亲拭干泪水。
听到这话,艾可从没感到如此宽慰过。他突然觉得,有必要把安吉的事跟她说一说:“妈妈,我认识了一个女孩,是她帮我的忙,我才得以报名。”
“是吗?太好了。”“哪天带你见见她吧。”
“我们见过了。五天前,她找过我,让我把她的信给你。”母亲拿出一个信封,“我要谢谢她。她给了我这封信,让我拿信来找你。你也知道我不愿来房间找你的,你总是一幅拒我千里的表情。她给我们之间搭了一座桥。”
他从信封中倒出一张卡片和折成小方块的信纸。卡片上面有手写字:“海底建筑资料。”他轻轻地打开那张信纸。
写信是古老的方式,现在人只有在需要仪式感的时候才用到它。这个时代有人打字飞速,写出来的字却像被打扁的蚊子。怨不得他们,因为写字这个技能本身也可能会成为历史,但安吉还是写了一手漂亮的字。信中写道:
艾可,很幸运能遇到你,让我的生命开始闪亮。
那天你邀请我一道报考太空人,我非常感动,但我没有资格去做太空人,我没有得到基因改造的优待,在这个世界上,我是没有被改造过的有缺陷的古老人类,无法度过浩瀚之旅。
我们虽然同龄,基因决定我可以爱了,而你却没有开始。像处在两个不同时间环上的人,我已成年,而你,更像个孩子。我没有很长的寿命,在你到达E星的过程中,你每次和我通话,看到的我都会比以前老很多,等你到那里,我正在衰老。那时你正值盛年,爱情正要盛放之时,我的爱情已至暮年。
我们依赖爱而生存,爱也因此折磨我们。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我因得到这份爱,也将承受折磨。而你是幸运的,你还懵懂不知。
你走后,我会想方设法再回到我父亲曾建设的那片海域,你注定属于太空,而我们注定属于那里。
父亲说你是塞尔文明的使者,因为你的关系,在另一个星球的大海里,有塞尔文明的延续,这是让我父亲毕生最为欣喜的事。
安吉
2069年261日
艾可看后,掩面而泣,叹道:“我宁可现在就已经会爱了,而不是大小孩,我宁可没有那么长的寿命,尽快衰老,和她一起老,至少,我能抓住当下,满足她可以与人相爱的愿望。”
母亲走过来,双手捧起他的脸,说道:“去找她吧,你是个男子汉了,25岁的你已经成年了,因为……妈妈当时,躲过了基因改造中推迟发育的那一项。”
艾可惊讶地看着她。
“你父亲那时总对我说,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的事情,对宇宙来说微不足道,所以让我改造你,我同意了其他所有的,这项坚决没有同意,即使微不足道,我也要保护你应有的权利。父亲最后妥协了,他同意并帮助我躲过了这项改造。”
艾可一把抱住母亲:“我去找她!”
他看了手表,安吉并没有断掉他们从受教所就开始的位置共享,他在手表上还能看到她的位置。他飞跑着出了门,冲进电梯,冲进地铁,挤过人群,路过城市里形形色色的屏幕,他没有注意到人群的慌乱,忽略了屏幕上的地震警报,他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按按钮,然而他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来到了铂鼎天台。
天快亮了。天台外升起了雾气,把城市的风景涂抹均匀,在他们面前展现出一片混沌的橙色。
安吉坐在栏杆边,背影瘦小如男孩。他从身后抱住了她。“哪怕我们明天就不在一起了,也要珍惜今天。”
“可我不知道把它摆到一个什么样的位置。”“那就不要去想它了,既然你觉得结果从一开始就已注定,既然人生漂泊颠沛流离,既然你觉得我没有爱的能力而你却有,既然……不要问明天,珍惜现在就好。”艾可亲吻她的头发。
他们不知道坐了多久,云雾已散,太阳将从脚下铺向天际的城市照得闪亮。艾可说,让我们听音乐吧。安吉把手表中的音乐调出来,给两人都戴上耳机,她说这几天刚发现一首好听的曲子。
“巴赫吗?”艾可问。“不,是首通俗流行老歌。”
艾可点头,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听这首曲子。温暖而恬淡的女声从耳机中**开。这时,在舒缓的女声里,他们感觉到大地剧烈地震动起来,前方一条裂缝从地平线上款款走来。
“要地震了。”安吉淡淡地说。
艾可抱紧了安吉,用手盖住安吉的双眼,自己也闭上眼睛。黑暗中,大地在舒缓的女声中剧烈地震动。突然,震动减轻了,艾可觉得应该归功于那歌声的作用吧,歌声温柔得像风熨平池水。等一切平静下来,他们睁开眼,顺着那条裂缝的方向看,它已从城市的一端走向了另一端的旷野。它对邯城和他们俩唯有路过之意,并无太多打扰。
城市还是老样子,艾可看着前方,向安吉的方向微微歪了一些头,说:“我怎么觉得,大地倾斜了。”
安吉说:“不是大地,是城市倾斜了。”
那首轻松的曲子,叫Careless Love(不小心,恋爱了)。女声继续温柔唱道:
我们不小心,恋爱了。
离开家园,漂泊中,不小心,恋爱了。你开着老式卡车,搭上路边的我。
风中的鸽哨告诉我,路边的橡树告诉我,我们不小心,恋爱了。
……
那天是2069年267日,艾可永远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