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在暗淡的薄云中穿行,隐约可见的繁星寒芒闪烁,苍白的夜幕下,冷风无情地割在顾星河的脸上,一点点夺走他体内的温度。
月华路尽头的苍山——十九座山峰由北而南组成的墨绿色山脉,巍峨壮丽。无论顾星河怎么加速,它还是犹如耸立在天边的长城,毫无变化。不过,苍山脚下的古镇却渐渐清晰起来。
凌晨四点,大理古镇上的几万人都已经入睡,当然也有例外——在那片灰白色的点状物中出现了一小撮闪烁的光亮,那一带是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洋人街——绝对不能把身后的怪物引到那儿去。以目前的速度,顾星河完全可以在抵达大理古镇之前转弯开向221省道,把它带去更偏远的地方。
他加足马力,狂风肆虐,干裂的嘴唇在流血。
身后的怪物全力追逐,可惜由于体型过于庞大,路面又太窄,从天空中俯瞰,就像一只笨熊在走独木桥,速度快不起来。眼看着猎物离自己越来越远,它愤怒又不甘心地咆哮着。
硝烟四起的才村广场早已血流成河,伤痕累累的作战人员扔掉手中的武器,开始救援被埋进废墟中的战友,少数由苍青猎能者组成的第四小分队,对伤员进行紧急救治。混乱中,秦山和姜佑已经不知所终。
战斗没有结束。
一辆破损得不成形的公交车,也是现场唯一还能使用的交通工具,正缓缓开出才村广场,沿着月华路直追而去。
公交车上坐着四人,分别是临时司机龙囿希,重伤却坚持上阵的猎能学院叛逃者秦山,负责给重伤的秦山进行简单缝合的姜佑,以及扛着**AW-D83mm火箭筒的任务总指挥官唐谦,确切地说,他现在只是个光杆司令。
**AW-D83mm火箭筒是一次性使用武器,采用破甲杀伤两用火箭弹,专门用来摧毁野战工事、城镇壁垒和装甲车辆。作为此次任务里唯一的大型杀伤性武器,它原本只是用来以防万一,不想竟然派上了用场。
唐谦脱掉优雅的西装,干净的白衬衫被风吹得贴在身上,隐隐露出八块腹肌的完美轮廓。
他踹碎前车窗上残余的半面玻璃,高高抬起一只脚,把沉重的火箭筒架在肩上,在火箭筒的前端还挂着两颗手雷,为了追求更大的威力,这也算是临时“改装”了。
他稳住重型武器,右眼凝视着瞄准器,呼吸放慢。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滴细汗从男人的额头上流下,顺着好看的下巴线条滑向性感的喉结。
“开炮啊!还愣着干吗?”秦山沙哑地咆哮道。
“距离不够近。”唐谦心平气和得好像在湖边钓鱼。
“加速!给我加速……”秦山剧烈咳嗽起来。
“尽力。”龙囿希慢慢把油门踩到底,她也很想快,但她实在很担心公交车在下一秒就会散架。
唐谦保持着发射的姿势,却迟迟没有扣动扳机。哪怕输到只剩最后一个筹码,哪怕死神的镰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他依然沉得住气,这种冷静到几乎变态的自制力,是他的优点之一。
“快给我炸死它!开炮啊!难道火箭炮还要我教你用吗?!”秦山悲愤交加,要是他还有力气,早自己上了。
姜佑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就算是火箭筒,恐怕也杀不死它吧?”
“很难。”唐谦承认,“不过经过刚才那一轮火力猛攻,它的猎能应该耗损得差不多了,它才会强行吞噬死徒恢复实力。”
唐谦修长的手指活动了一下,又重新放回火箭筒的扳机上:“有时候,战斗中的敌人忽然变强,并不是真的变强,而是它意识到自己正在变弱,所以想孤注一掷,做个快速了结。可惜,刚才它没能了结。”
“你的意思是,它快不行了?”秦山稍微放下心来,眼下他最担心的还是顾星河,虽然他不再是猎能学院的老师,可顾星河依然是他的学生。
“我可没这么说。”唐谦一点点调整着火箭炮的位置,“它只是变弱了,但还不至于穷途末路。这不像是它的终极状态,更像是一个缓冲状态,这个过程不会持续很久,它迟早会抛下外壳,露出原本面目。”
“你确定?”秦山涣散的眼神又锐利起来。
“不确定,猜的。”
“那你说个屁……”
“咻——”
就在所有人都毫无准备时,火箭炮带着华丽的暗红色尾迹冲出炮筒,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寻找妈妈的小蝌蚪,迫不及待地游过漆黑的夜幕,一头扎进目标的身体里。
烛阴“砰”的一声爆炸了,熊熊大火疯狂地燃烧,一时间夜空亮如白昼,广阔的白色穹顶笼罩着大地,久不消散,仿佛某种神迹。
龙囿希立刻减速,公交车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最终在离爆炸现场五十米的地方停下。
“成功了?”姜佑不太确信。
“没有。”唐谦微微皱眉。
再没有人说话。
一个黑影从烛阴丑陋的腹部跳出来,他走出大火,回头看了一眼公交车,准确地说,是公交车上的四个人。
秦山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谁能想到,那么丑陋不堪的母体内,竟然孕育出一个如此美丽的“婴儿”。
它的体型和人类相近,雄壮而矫健,上身是成年男性的躯体,下半身是巨龙的四爪和长尾,上面覆盖着耀眼而华美的紫色鳞片。
这个半人半龙的生物长着一张英俊却过度阴郁的人类脸庞,额头中央长着一只瑰丽如宝石的紫色眼睛,让人联想到走火入魔的二郎神。奇怪的是,它的另外两只眼窝却空空如也,仿佛眼珠被人挖去了。
它的头发粗大而茂密,从头顶一直长到背脊尾骨,与紫鳞交界的地方,发色由浅白渐渐变成深红——这些头发,正是之前与他们交战的武器,那些坚韧而危险的红色触须。
烛阴朝着他们四人露出一个轻蔑的冷笑,长长的尾部突然用力拍打在地面上,它轻易跃过了火焰中的尸骸,朝着顾星河追过去,快如猎豹。
唐谦确实猜对了。
为了隐藏自己,烛阴先是以半苏醒的状态蛰伏在洱海水底;感应到魔方的下落后,它又选择了以削弱自身猎能为代价寄宿在禹川体内;现在,它终于恢复了本体。
只可惜时间仓促,孕育过程又被唐谦的火箭炮强行中断,加之前面的交战消耗过多的能,现在孕育出的本体还不及最强状态的十分之一。尽管如此,此刻烛阴的战斗力依然不输任何顶级猎能者,杀死顾星河这个初级猎能者绰绰有余。
“囿希?你怎么了?”姜佑惊诧的声音拉回了唐谦和秦山的注意力。
龙囿希不知何时倒在了姜佑的怀里,她脸色苍白,双眼诡异地睁大着,整个瞳孔都散发着令人惊惧的紫。她的模样,与其说是受到伤害,倒不如说是进入了一种无意识的游离状态。金色蜥蜴在她肩上转着圈,吐着红信子发出低哑的叫声,试图唤醒主人。
唐谦迅速走近她,观察她的脸色,又摸了摸她的颈动脉。
“她怎么样?有没有事?”姜佑焦急万分。
“别担心,只是单纯地晕过去了。”唐谦思考了片刻,“她刚才似乎跟同为幻紫猎能者的烛阴产生了一种猎能共振,类似于猎能者第一次接触到神圣字时的感应,不过要强上千百倍,她一时间没能承受得住。”
“为什么会这样?”姜佑拧着眉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唐谦目光流转,“今晚我们的敌人极有可能是猎能者的远古始祖之一。”
“什么?!”
“我了解得也不多,有机会再慢慢说。”唐谦望着前方冲天的大火,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以防万一,你先送她回去,让治疗队检查一下。”
“好。”姜佑温柔地横抱起龙囿希,飞快地跳下了车。
“该死,我们去追!”秦山强撑着身体坐上驾驶位,想要再次发动公交车,却失败了。火箭炮发射的巨大后坐力虽然都被唐谦的身体承受和化解,但公交车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重击,彻底罢工。
“算了。”唐谦的手轻轻放在了秦山的肩上,“你也到极限了吧。”
事实上,秦山都快要听不清楚唐谦在说什么了,极度的疲惫让他开始耳鸣。这一晚,他何止到了极限,早去地狱走了一圈,光是能从“梦噬”中醒过来就已经是奇迹。
“趁着还有点力气,快走吧。刚才情况混乱,你才蒙混过去。学院的主力马上要来接应了,到时你想走都难。”
“下次见面,就是敌人了。”秦山再清楚不过。
唐谦不回答,默默地拿开了放在男人肩上的手,抬头看向公路的尽头:“希望那孩子能顺利逃走。”
“他不会逃。”男人声音沙哑,笑容无奈。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秦山教出来的学生,一个比一个犟。
顾星河只听到背后炸开一道巨响,天空和荒野先是惨白一片,接着转为橙红,最后回归了虚无的黑暗。
透过后视镜,他可以看到追击自己的烛阴被火海吞没。但是很快,一只紫色的半人半龙的生物跳出了火海,再度追击。烛阴身形矫健、动作敏捷,跟之前那臃肿的形态相比,简直就是霸王龙和迅猛龙的区别。
顾星河没有惊讶,在经历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后,哪怕对方的身体像变形金刚一样变成了一辆法拉利,他也能接受了。
十字路口就在前方,横亘过来的是221省道,原本顾星河的计划是开上这条马路,但前提是有足够的时间转弯。眼下形势有变,身后那头怪物越来越快,减速转弯恐怕会被追上,偏偏他又没有姜佑和龙囿希的本事,强行玩极限漂移等同于找死。
他别无选择地继续加速,冲过221省道,驶入大理古镇北面的中和路。
中和路比月华路还要狭窄,左边是一条清澈的小河,右边是低矮的平房,路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顾星河被迫减速,相应地,烛阴的追击也慢了下来。
凌晨四点,大理古镇安详地沉睡着,月光苍凉,北风萧索,一场生死追逐战在黑夜中进行着。
不规则的弯道比笔直的马路难走不少,顾星河必须不断调整沉重的车头,受伤的左臂早已不堪重负,姜佑为他紧急缝合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和汗水浸湿了内衣,疼痛像是水桶底部的漏洞,急速偷走着他的体力。
这时前方出现一座石块筑成的拱形巨门,门上是两层船形的阁楼。阁楼灯火通明,像一座金碧辉煌的小金山,那是大理古城的北城门。
摩托车即将开到十字路口,同时也是北城门的脚下。
正前方的路口被一些交通路障拦住,左手边是城门通道,他不可能再把死徒往古城内引,唯一的选择就是右边了。他猛地扭动车头,力量全部施加在左臂上,终于迎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肌肉二度撕裂,鲜血喷涌,他失去重心,从摩托车上滚落下来。
——不能死在这儿!要死也要跟它同归于尽!
顾星河摇晃着站起来,烛阴已经急速逼近。他终于看清楚了敌人的真面目,这个半人半龙的生物仿佛天神下凡,神圣、俊美、强健、威严,凌乱飘舞的红色长发下是让世上所有珍宝都黯淡无光的紫瞳。如果不是脸庞上那双空洞的红色眼窝散发着寒冷的妖异气息,它几乎就是让人膜拜的神明。
疲惫、眩晕,以及大脑深处诡异的空洞感,让顾星河不受控制地放下双手,放弃了最后的抵抗。
烛阴奋力一跃,扑向束手就擒的顾星河——这一次,绝不会再让你逃走!这一次,我要咬断你的脖子,吞咽你的血肉,以解我心头之恨!
炫目的远光灯从侧面照过来,顾星河立刻警醒。
他本能地抬手挡住刺痛的双眼,只见一辆贴着“大理婚纱摄影”字样的三菱面包车全力加速冲过来,分秒不差地撞上了烛阴腾空的身体。
“砰!”
强烈的碰撞震碎了玻璃车窗,烛阴矫健雄壮的身体横飞出去。面包车没有停下,跟着它飞出去的轨迹一撞到底!
“砰——”
接踵而至的第二道撞击声更加沉闷,烛阴就像汉堡中间的那层牛肉,被坚厚的城墙和暴躁的车头夹在了中间。
世界在充满血腥味的空气中寂静了两秒。
还没有结束!
司机挂上倒挡,迅速把车倒退出来,又是一脚油门踩到底,面包车再次撞上去,碎石和玻璃飞溅,血肉之身被碾压之后发出了极其难听的声音,像是几百个气球同时被手掌挤压和摩擦。
这一次,车头的保险杠彻底报废,大理石砌成的城墙被凿出一个凹口,烛阴深陷在墙壁中,骨头断裂无数。
夏鱼解开安全带,从车里跳下来,她的额头也在猛烈的撞击中磕破了,一股鲜血顺着英气的眉梢流下来。她顾不上擦,冲到顾星河身边,把他带离马路中央。直觉告诉她,连续的三次撞击并不足以杀死那只怪物。
果然,两人刚退开几步,面包车就被凶狠地掀飞,倒在一旁,徒留四个车轮无力地旋转着。烛阴几乎干瘪的身体渐渐变得饱满,浑身的断骨和裂痕迅速修复,它痛苦而狂怒地嘶吼着,一点点从城墙里挣脱出来,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你怎么在这儿?!”顾星河用最后一点力气推开她,“快逃……”
“别吵!我才是队长。”夏鱼打断顾星河,坚定地上前一步,“准备好,要念开场词了。”
顾星河蒙了,这是搞什么鬼?她在发什么神经?!
夏鱼毫无惧意,响亮地喊道:“为了维护世界的和平!”
“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章钊的声音从天而降,“贯彻爱与最真实的正义!可爱又迷人的正义联盟!”
夏鱼的嘴角扬起,一丝狡黠的笑意出现:“夏鱼。”
“章钊!”
夏鱼扭头看向顾星河,等着他说出自己的名字。
顾星河哑口无言。
女孩意料之中地翻了下白眼,高声喊完最后的台词:“我们是穿越在银河系的UGO!白洞,白色的明天在等着我们!”
“受死吧!”这一句是中二病晚期的章钊擅自加上去的。
顾星河终于知道这个擅自给自己加戏的白痴在哪儿了,他双手抱着一个水泥石墩,站在古城楼顶——要不是拥有改变地心引力的月白猎能,他根本不可能把这个重达五十公斤的石墩抬上去。
“凝界?羽!”他一跃而起,双臂张开,像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在将近二十米的高空停顿了一秒。
“凝界?山!”
三倍地心引力。
章钊伸直双脚踩向石墩,整个人和石墩在重力势能和加速度的作用下急速下坠,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击烛阴的后背。
烛阴凸起的脊椎骨一瞬间深陷地面,四肢和尾部痛苦地扭曲着往上翻起,就像一只倒扣的碗从底部被人敲碎。
石墩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碎成两半,水泥地表呈蜘蛛网状龟裂开来。
章钊这一击极其刁钻凶狠,拼尽了全力。尽管在石墩砸中目标后,他及时减小自身引力,但右腿还是不慎扭伤。他“哎哟”一声滚到路面上,这次可没时间怠慢和吐槽,他一瘸一拐地爬起来,朝夏鱼大喊:“不要停!继续!”
夏鱼没停,在章钊还抱着石头在高空耍帅时,她已经拉着顾星河绕到烛阴的侧面,抱起早已安装好的消防水管,迅速调整角度,直到消防水管、烛阴、马路边的高压配电箱呈一条直线,才放心地交给了顾星河。
“冲它!”
顾星河不是第一次使用消防水管了,他毫不犹豫地打开它,强大的后坐力差点把他掀翻,强劲的水柱喷射向烛阴。
屡遭重创的烛阴身体多处骨折,根本找不到着力点,只能被高压水柱冲得连滚带爬着后退。哪怕经历了接二连三的重创,猎能消耗极大,烛阴依然很强,对付眼前三个人绰绰有余,然而这些乱七八糟的攻击实在太无厘头,打了它一个措手不及。
由于消防水管后坐力过大,左手几乎废掉的顾星河渐渐支撑不住,就快要偏离目标时,突然被人从背后握住了双手。
“往前走!”章钊**澎湃地大喊。
两人步步紧逼,烛阴恼羞成怒,几次想要拖着残破的身躯站起来,却一次次跌倒,最终翻滚着撞上了配电箱。
夏鱼一直在等这一刻。
“蹲下!”她大喝一声,顾星河和章钊立刻单膝跪下。
夏鱼站在两人身后,双臂搭在队友肩上,眉头拧成了倒八字:“冰雪!”
掌心冲出的寒气跟强大的水柱产生反应,无数不规则的细长冰锥就像箭雨一样射向烛阴,把他钉死在配电箱上。
还不够!
夏鱼全神贯注的双眼逐渐变成了淡红色,这是流玄猎能者身体逼近极限时的反应,她手腕上的猎能手表的分针飞速旋转:4:00、5:00、6:00……
——6:12!
“冰雪?澈!”新的神圣字从夏鱼的胸腔内爆发出来,双手上仿佛有一个旋涡,正把身体里的所有能都吸走,曾经训练时她无数次试图突破的极限,终于在今晚“借力”成功。
金黄色的大理古城下,一条锋利而极寒的冰晶之龙咆哮着穿透烛阴的胸膛,最后刺穿了身后的配电箱。严重损坏的配电箱放出高压电流,一时间大量耀眼的火星在烛阴身上炸开,在无数碎冰的折射之下,绚烂得像一簇耀眼的烟花。
高压电流窜在烛阴身体的每一处,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可怕的烧焦味,很快随着“呜”的一声短鸣,金碧辉煌的古城北门暗下来,电流短路了。
皎洁的月光慢慢代替人造灯光,三人相互搀扶着站起来,面面相觑,久久地沉默。
“结束了?”章钊有些难以置信。
“结束了。”瞬间透支大量猎能后,夏鱼的声音变得格外柔软。
谁也没注意到,顾星河微微鼓起的上衣口袋亮了一下,准确地说,是藏在里面的魔方在那一秒发出了很淡很淡的紫光。
紧接着,本应最疲惫的顾星河忽然间精神百倍,体内涌动着前所未有的陌生力量,不仅如此,他感觉左臂伤口处的疼痛感越来越轻,流血也停止了。怎么回事?难道是回光返照?顾星河暗自吃惊,然而比起这个,眼下他还有更在意的事:“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儿?”
夏鱼和章钊互看一眼,默契地笑了。
一个小时前,猎能学院一年级的作战小组在洱海转了一圈,苏禾找到白玉鲸的遗骨后,任务宣告结束。
唐谦下午找苏禾和老鬼密谈过,所以老鬼早就知道,捕获白羽鲸的行动不过是个幌子,才村才是真正的战场。一行人没有按原路返回,而是从龙龛码头下船。码头早已有专车等候,大家没有回客栈,而是被接到大理古镇的办事处待命。
被蒙在鼓里的学员们不是没有起疑,如此简单的任务,五个学分会不会太容易拿到手了?但对此,老鬼不做任何解释。
夏鱼跟章钊急得要命,向老鬼汇报顾星河不见了,电话也打不通。老鬼却表示现在仍在执行任务,没办法去找他。
夏鱼和章钊可管不了那么多,转身就溜了出来。
两人决定回才村的客栈找顾星河,刚走到大理古城的北门,就隐约听到一声爆炸。章钊立刻爬上古城,发现是不远处的月华路上发生了大爆炸。
他拿出战术望远镜一看,立刻发现了骑着摩托车狂奔的顾星河,以及他身后那只穷追不舍的死徒,目测要不了几分钟就会经过古城北门。
两人根据地形快速制定作战方案。
章钊抱起路边的石墩爬上古城,夏鱼摆好路障,临时征用了老鬼的摄影车——古城内不能通车,汽车一般停在古城北门外的马路边。
说来也巧,老鬼白天邀请夏鱼和几个学员坐自己的摄影车去洱海游玩,谁料半路唐谦来了电话,他只好把车钥匙交给唯一会开车的夏鱼,让大家继续玩,所以她才会有车钥匙。
她发动汽车,计算好位置,接下来就是守株待兔。
“事情就是这样。”夏鱼把经过简单陈述了一遍,猎能透支后的空洞眼睛慢慢恢复了神采。
“这次知道哥的厉害了吧!”章钊笑得十分嘚瑟。
“……多管闲事。”
“哎哟,小样!”章钊伸手钩住顾星河的脖子,“都被虐成狗了还这么臭屁,谁给你的自信啊?”
“好了,别吵了,大家都有功劳。”夏鱼咧嘴一笑,露出乳白色的小虎牙,她伸出了拳头,“来!我宣布,UGO联盟胜——”
一根红色触须悄无声息地刺穿了女孩单薄的胸膛。
月色微凉,夏鱼的嘴边还挂着微笑,眼里却透着深深的困惑。她慢慢低头,触须抽离身体,鲜血瞬间染红了上衣。她想伸手去摸那个伤口,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瘫软在地。
“夏……”章钊没来得及叫完队长的名字,忽然转身撞开了顾星河。
三根触须贴着地面袭来,由下而上刺穿了章钊的大腿、腹部和左胸。他整个人都腾空而起,像是一面被炮火摧毁的残破国旗。
两秒后,触须抽离,章钊闷声倒地。
“星……河……”黄发男孩趴在血泊中,惨白的脸上刻满了惊恐与绝望,这次,他没有让同伴为自己报仇,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了一个字,“逃。”
顾星河没有逃,他原地跪下,抱起夏鱼。女孩的身体轻盈如纸,他慌张地伸手压住她胸前的伤口,没用,鲜血很快便钻出了指缝。
夏鱼怔怔地看着顾星河,说不清楚是伤心还是害怕。
她觉得自己马上要死了,可是好不甘心啊,这明明才是UGO的第一仗,明明说好要一起拯救世界的,她怎么可以在这里倒下呢?可是现在她真的好困啊,还有一点冷。她突然好想念家里舒服的大床,想念爸爸亲手做的煎蛋和早茶,还有她上猎能学院后的第一顿烛光晚餐,那是在爱情路的观海崖上,跟两个完全浪漫不起来的直男一起喝啤酒、吃意面,乱七八糟地胡侃和吹牛,多无聊啊,可是又那么开心。
她颤抖地抓住顾星河的手,艰难地哽咽着,鲜血溢出了嘴角,眼窝慢慢湿润:“对不起,我跟章钊……不是……真的生你气……”
顾星河握紧她的手,拼命摇头:“我也当你们是朋友,我只是……只是……”
夏鱼笑了:“我们当然……知道呀……”
女孩偏过头,无力地靠在少年的胸膛上。
——“等下,联盟总得有个名字吧?”
——“三剑客?!”
——“叔叔,你是七十年代过来的吗?”
——“金三角?”
——“天啊,直男癌的审美太可怕了!”
——“GUO。”
——“什么意思?”
——“星G,鱼U,钊O。”
——“啊,我知道了,姓名第二个字的拼音的尾字母,组合在一起还不错哎!好!就这个了!不过要稍微改动下,编成UGO!我宣布,UGO联盟正式成立,今后我是你们的队长。”
——“等下,我有异议……”
——“驳回!”
为什么所有对我好的人都是这种下场?
为什么总要等到失去那一刻才知道他们有多重要?
为什么有些话不能早点说出来,有些事情不能早一点避免?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难受?为什么胸口这么痛?做点什么啊?该死!快做点什么啊?!太痛了,痛得要死去了!
夜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冷冷的细雨,打湿了少年银白色的头发,绺绺发丝下,是一张毫无表情、毫无生气的脸。
如果灵魂有形状,此刻他的灵魂一定支离破碎。
十米外,在奋力挣扎之后,烛阴破冰而出。
烛阴英俊的脸庞与强健的躯体已经被严重烧伤,血肉模糊得有如来自十八层地狱的恶鬼,背后的触须也毁坏大半,尽管伤口在努力自愈,但速度明显下降了,痛苦却在倍增。
如此狼狈,它却依然止不住地放声大笑,仅仅因为它看到了顾星河那张脸。
这就对了!若只是简单杀死你,未免太便宜你了!我多想再好好欣赏一下你痛不欲生的模样啊,可惜我没时间再耗下去了,我必须马上拿到魔方。
十根触须急速刺向顾星河,直指他的胸口。
少年一扬手,动作快到不可思议,烛阴根本没看清他是何时拔出夏鱼腰上的猎徒匕首的,就见到十根触须像野草一样被斩落,它们发出细微的痛苦嘶鸣,像受伤的蚯蚓一样在地面上弹跳、挣扎,直到僵硬。
顾星河将夏鱼轻轻放回地上,脱下外套盖在她胸前,冷冷地站立起来。
更多的触须开始行动,它们紧密缠绕,变成一根阴森而血腥的锋利长矛,凶狠地刺向少年的眉心。
顾星河猛然抬头,深紫色的眼眸灿若星辰。刹那间,世界像是掉入了黏稠的黄油中,变得凝滞而缓慢。
长矛近在咫尺,少年头一偏,凶狠的矛尖在他苍白的左脸上划出一道狭长的血痕,零星的血液飞溅到空中,空灵得像是一群妖异的流萤。与此同时,匕首自下而上斩出一道凌厉的弧光,长矛被折成两段,红色触须在空中四散开来。
顾星河站直了,漫不经心地抬起拿着魔方的左手,嘴角挂着一丝漠然的轻蔑,仿佛在说:东西就在这儿,有本事来拿。
烛阴怒吼一声,背后的所有触须一齐冲向天空,接着化为一阵箭雨射向顾星河。
顾星河迅敏无比,歪头、侧移、后仰、下蹲、旋转,准确地避开每一次攻击的同时,不忘高速地挥动匕首,动作之快几乎赶上高级炽金猎能者。远远看去,他就像在红色的箭雨中纵情舞蹈,随着他的舞蹈,被斩落的红色触须像鹅毛一样在四周飘**,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雾。
手腕上的猎能手表无声而飞速地转动,一圈、两圈、三圈、四圈……最终,指针定格在了9:31!
以静制动,后发制人。
这是顾星河在闪避训练场上练习无数个日夜才学习到的,只不过这一次,他将闪避发挥到极致——烛阴的任何动作再逃不出他的眼睛,或者说,逃不出他幻紫猎能的干扰和控制。
一分钟后,血雾慢慢散去,顾星河毫发无伤地伫立在原地,右手握着殷红的匕首,左手拿着魔方,他的脚下,是满地的红色触须,就像一大片碎裂的枫叶。他抬起头,嘴角依然挂着漠然的冷笑。
触须就像是烛阴的指头,十指连心,尖锐的痛苦密集地反馈回身体,烛阴原本就被烧焦的脸更加扭曲,它不明白为什么顾星河会突然变强这么多!明明几分钟前,顾星河还是一个弱小得它只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的蝼蚁。
“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乖乖去死?”烛阴恼羞成怒。
“要死的人……”顾星河静静地看着烛阴,声音毫无感情,像是命运之神高高在上的审判,“是你。”
烛阴呆住了——顾星河的眼睛变了,不仅仅是紫色的纯度,不仅仅是幻紫猎能的提升,还有那丝誓要斩杀一切的决绝的光芒,让他不敢直视。区区一个人类,竟然……让他感到了恐惧?!
“可笑!就凭你这种低劣生物也想杀死我?!”烛阴收回所有残缺的触须,缠绕住自己的身体,滔天怒火从眼中迸发出来。它怒喝一声,冲向顾星河。顾星河毫无惧意,横举匕首,迎面冲上去。
忽然间,烛阴笑了。
“哗啦——”似乎有人拉开了落地窗的窗帘。
顾星河睁开双眼,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来。
他本能地一摸后腰,想要拔出匕首,但什么也没有。他赫然发现,自己穿的并不是作战服,只是牛仔裤和T恤。
这是哪儿?
他惊讶地环顾四周,简洁朴素的公寓房,黄昏余晖从有风的阳台洒进来,整个房间都包裹在橘黄的温柔中,像一张安静的老照片。
这是……鹿央的家!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等等!难道……
顾星河一抬头,鹿央从厨房走出来,双手捧着一碗长寿面。
“你心也太大了吧,第一次上我家,才几分钟就睡着了。”鹿央光脚走到沙发旁的小茶几边,把面放好,“来,开动了。”
顾星河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鹿央被他的反应搞得很不自然,她摸了摸脸:“干吗,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什么……”顾星河慌忙把脸别过去,生怕自己哭出来,随即他想起更急迫的事情,起身大喊,“快跑!”
“跑?”
“它们马上要来了!”顾星河抓住鹿央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鹿央被顾星河拉着往屋外冲,一时间糊涂了:“喂!你怎么啦?”
“死徒要来了!猩红蜉蝣!还有……还有虚妄之眼……我们必须离开这儿!”顾星河语无伦次,一口气把鹿央拉到电梯门口,疯狂地按着电梯下行键。
鹿央鞋都没来得及穿,跟着顾星河踉踉跄跄地跑出来,好不容易才喘上一口气:“你……你怎么啦?你别吓我行吗?”
“相信我!是真的!它们会害你,它们……”
“顾星河,”鹿央突然加重了语气,把手轻轻放到他的额头上,“你刚是不是……做噩梦了?”
顾星河一愣,头开始痛起来,慢慢地,记忆清晰地展开:今天本来要去衡山,结果在大巴上接到了三婶的电话,最终他跟鹿央都没有去成。两人回家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鹿央拉顾星河回自己家躲雨。雨很快就停了,顾星河要走,鹿央却非要留他吃碗面。
顾星河坐在沙发上等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一睡,他竟然梦到了那么多奇怪的事。
想想也是,世上怎么会有死徒那种荒谬的东西呢?鹿央这不是好好的吗?还有那个叫龙囿希的女孩,什么猎能学院、秦老师、唐老师、夏鱼、章钊、姜佑、阴城、赵小兔、左小刀、阿依娜娜……这些人根本就不存在啊,至于那个眼睛很厉害的、叫烛阴的怪物就更是莫名其妙了,如果真有那种东西横行世界,人类早该灭绝了啊。
可是等一下,会不会这才是梦?
顾星河站在狭长的楼道间,有些糊涂了。
这是梦吗?
顾星河还抓着鹿央的手呢。女孩的手很柔软,有一点凉,她的皮肤光洁白皙,一双乌黑而清澈的大眼睛就那么看着他,有一点惊慌,但更多的是茫然。她嘴唇动了动,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对他笑,连带着嘴角处那细小的蝌蚪形状的干纹也在微微颤抖。
身边的女孩是那么的活灵活现,怎么可能是梦呢?
走廊上渐渐没有了光,两人的身影悄悄融入了黑暗。
鹿央轻轻抽回手,拍了一下,刚灭的声控灯又亮了。她有些脸红地抬起头,看着高出自己一截的男孩:“进屋吧,一会儿我送你走。”
顾星河有些恍惚地点点头。
两人回了家,鹿央把被雨淋湿的校服简单洗了下,然后晾了起来。顾星河回到沙发上,并没有吃面,而是两眼戒备地盯着阳台。阳台角落放着几盆叫不上名字的绿色植物,长得郁郁葱葱,在徐徐的夜风中恬静而慵懒地摇曳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汽车喇叭声、隔壁小孩子的打闹声、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叮叮当当,每一个细节都真实而生动。
没有红色雨水,没有猩红蜉蝣,没谁会对他口袋里的魔方感兴趣,那只是一个普通的、陈旧的玩具,世界还是原来的样子。
顾星河要做的,就是好好吃完眼前的这碗长寿面,而他要担忧的,是晚上回家怎么跟三婶道歉。无论怎么解释,挨一顿骂都是免不了的,甚至说不定他真的会被送去少管所。他十点之后回去好一点,那时候三叔也回来了,或许会帮他求求情……
鹿央很快走出房间,看顾星河一动未动:“你怎么还不吃呀?”她叉起了腰,“喂,你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顾星河总算拿起了筷子。
“砰砰砰……”
门外有人敲门。
顾星河的心猛然一沉。这种时候,会是谁?难道鹿央还约了其他人?他看了看鹿央,对方也一脸茫然地看着门口。
“砰砰砰……”
门外的人继续敲着门。
“我去开。”顾星河赶在鹿央前面起身,他拉开门,愣住了——竟然是守墓人!
这次守墓人当然没有穿那件古怪的黑斗篷,柔顺亮丽的黑色长发扎成一个很潮的马尾,配着休闲T恤和破洞牛仔裤,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帅气的雅痞。
“哈喽。”他打招呼也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又那么温和。
顾星河浑身冰冷:“出去!”
“为什么?”守墓人笑嘻嘻的,“你之前是不是来找过我?”
“你怎么知道?”
“便利贴的位置变了呀,我就猜你肯定来过。我担心你找我有急事,就找过来啦。”
“没事。”顾星河用身体挡住门,急切地推开他,“你走,再也别出现了。”
“这样啊……”守墓人撇撇嘴、耸耸肩,假装要走,忽然又把头探进门内,“哇,好香啊!你们是不是在吃什么好吃的啊?”
“关你什么事!”顾星河压低声音,强行去关门。
“喂喂……别这么无情嘛!”守墓人手脚并用挡住门,死皮赖脸要进来。
“谁啊?”鹿央跟过来,看到门外的男人时犹疑了一下,“你是……星河的朋友?”
“啊……不是!”守墓人趁机钻进来,一把搂住顾星河的肩,顾星河想挣脱但没成功,守墓人继续说道,“我是他哥,本来想给他庆祝生日,结果他说他在同学家庆祝,我就顺路找过来了。”
“这样啊,要不大家一起啊?”鹿央的眼睛弯成了两弯月牙。
“可以吗,会不会不太好?”
“没事啦,请进,不过没拖鞋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守墓人脱掉了脏兮兮的旧球鞋,光脚走到客厅中央盘腿坐下。他很高,即使坐在地板上还是高出茶几一大截。
“这面是你做的吗?闻起来真香。”
“对啊。”鹿央点点头,“你饿吗?饿了我给你也下一碗。”
“不用了,我就吃我老弟的吧,他不会介意的。”守墓人抓起筷子吃起来,一边吃一边点头,“嗯!真好吃……我几千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了。”
“哈哈,你太夸张了!”
“没有,大实话。对了,听说你过几天就要转学了?”
“是啊。”鹿央点点头,“我爸要送我出国啦。”
“去哪儿呀?”
“挪威。”
“挪威?好地方。我去过两次,冬天的时候景色挺美的。唉,可惜啊,难得我家星河能交到一个朋友,”守墓人坏坏地笑了,“还是这么漂亮的朋友。他呀,平时总是一个人,假装很酷的样子,其实心里头啊,各种空虚寂寞冷。”
“……住口。”
“哈哈,你看我这老弟,就是傲娇……”
“我叫你住口,你听不懂吗?”顾星河猛地掀翻桌子,守墓人匆忙闪开,才不至于被倒出来的面给泼一身。
他刚站稳,顾星河就揪住他的衣襟,推着他撞上了身后的书柜:“你玩够了没?!”
“我就来蹭顿饭,你不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吧?”
“我知道这是梦!我知道这些都是假的!”顾星河大吼,“我中了烛阴的梦噬,我不用你这个破绽跑出来提醒我,我不用你帮我。滚!给我滚啊!”
守墓人始终保持着温和的微笑,眼神却如同雨夜中的霓虹灯影那样忧伤。
顾星河哭了,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我根本救不了鹿央,我什么都改变不了。你就让我活在梦里不好吗?反正现实中的我早就死了吧……”
“说什么丧气话啊。”守墓人淡淡地叹息了一声,“就这样放弃,甘心吗?”
甘心?开什么玩笑!当然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样呢?再努力又能怎样呢?重要的人还是接二连三地离去,痛苦和悲伤只会越来越多。大概这就是被称为“命运”的东西吧?既然无法打破,那就认了吧。唐谦说得对,绝望只让人麻木,希望才让人痛苦。他不要再痛苦了,不要再悲伤了,既然他的存在是个错误,那就让这个错误永远消失吧。
“结束了。”顾星河摇着头,“一切都结束了。”
“星河……”鹿央走到顾星河身边。
“走开!”顾星河推开了她。
“别这样。”守墓人伸过手,却再次被少年挡开。
“你!”他指着守墓人,又指向鹿央,“还有你!都是假的!你们只是我想象出来的!你们什么都不是……”
“放屁!”鹿央大声打断道。
“什么?”顾星河一愣。
“我才不是你的梦!”鹿央突然就笑了,聪慧又俏皮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其实就在刚才,我也担心这只是自己的一场梦,现在我总算放心啦,原来这是咱们两个人的梦。”
顾星河呆呆地看着鹿央,又看了看守墓人。
守墓人耸耸肩,一脸“不用谢,举手之劳”的表情。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但是他确实让顾星河、鹿央以及他自己的意识进到了同一个梦境中,此刻的顾星河是真的,鹿央也是真的。
“鹿央……真的……真的是你吗?”
“不是我,难不成是鬼啊?”鹿央做了个鬼脸。
顾星河哽咽了:“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
“你别这样哭哭啼啼啦,受不了。”
“不,你不懂。”顾星河用力摇头。
“我懂的,如果我没猜错,我就要死了,对不对?”鹿央很轻松就说出了这几个字,反倒让顾星河愣住了。
鹿央看了一眼守墓人,已经有了答案。
她咂咂嘴:“自古红颜多薄命,我这么漂亮,难免啦。”
顾星河痛苦地低下头,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片刻的沉默后,鹿央还是卸下了伪装,她心疼地看着眼前的大男孩,声音温柔:“来,把你的手给我。”
顾星河有些糊涂,但还是照做了。
鹿央的双手在空气中撕着什么东西,但其实什么也没有,接着她把大拇指按在了顾星河的手臂上,用力压了压。
顾星河张大了嘴,刹那间,遥远的记忆苏醒了。
五岁那年的春天,刘奶奶已经开始去医院化疗。有一次,她带上了顾星河,顾星河并不知道“化疗”是什么,以为只是检查身体。他很听话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不跟任何人讲话,专心地捣鼓着手中的魔方。刘奶奶进去了好久还是没有出来,顾星河坐不住了。
他左顾右盼,眼睛忽然亮了。不远的地方,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正蹲在墙角嘤嘤地哭着。
顾星河犹豫了下,慢慢走过去。
“你在哭什么呀?”
小女孩怯生生地抬起头,抹了一把哭红的大眼睛:“妈妈生病了,医生说,妈妈的病治不好了……”
顾星河还太小,无法具体地理解得了治不好的病意味着什么事情,但他知道那肯定是很不好的事,他能感觉女孩特别伤心、特别难过,于是他小小的心脏也跟着难过了起来。
他翻了翻口袋,掏出了一片薄薄的彩色贴纸,那是昨天刘奶奶给他买的大盒牛奶糖里附送的东西,有孙悟空、阿童木、奥特曼等很多卡通人物,其他的他都用掉了,但有一张却一直舍不得用。
“来,把你的手给我。”
女孩犹豫了一下,朝顾星河伸出了手。
顾星河撕开彩色贴纸,认认真真地贴在女孩的手臂上,然后用大拇指摁了好久,最后他撕开了贴纸,一个哆啦A梦的笑脸留在了女孩细小的手臂上。
“好看吗?”顾星河傻乎乎地笑了。
“嗯。”女孩点点头,也跟着笑了。
“星河,回家啦。”刘奶奶的化疗总算结束了,她站在病房门口朝他招手。
“我叫顾星河,再见。”
小男孩挥挥手,跑走了。
小男孩怎么也想不到,十二年后,长大的女孩,会把那张不存在的贴纸,认认真真地贴回了他的手背上。
“好看吗?”鹿央抬起头,眼睛红了。
顾星河用力点头。
女孩后退一步。
“不!”顾星河抓住了女孩的手,“不……不要走!不要……求你……”
鹿央将顾星河的手轻轻地拿开,继续后退,身后的阳台上光明大盛,并且亮度还在增强:“以前妈妈总是跟我说,是那些爱你的人造就了今天的你,你的身上会一直有着他们的印记。所以只要你活着,那些爱你的人也就不曾离开。”
鹿央终于不再后退,她停下来,微微笑着,白色光芒夺目耀眼,从四周包围过来,最终像海啸一样吞没了所有事物。
无限下坠的过程中,似乎有一只手,轻轻抹去了顾星河眼角的泪。
“我叫鹿央,再见啦。”
失焦的眼睛骤然恢复神采!
顾星河醒了,仅仅过去一秒钟,他跌入梦境,又从梦境中苏醒。潜意识的世界里,瞬间即永恒,永恒即瞬间。
烛阴嘴角的冷笑僵住了,它用梦噬对付过无数敌人,能逃出梦境的寥寥无几。这一记梦噬,它赌上了体内仅剩的猎能,但没关系,只要能牵制住顾星河的行动哪怕几秒,也足够让自己杀死他,夺走魔方。
可是顾星河只过一秒就苏醒了。
烛阴输了,一败涂地!
银发少年双瞳散发着夺目的紫色,那是充沛的猎能在流转。而烛阴,猎能耗尽,只剩一副空洞的皮囊。
再没什么可以对付银发少年的,烛阴想逃,可是来不及了。
顾星河夺目的紫瞳像无形的枷锁封住每一寸空气,烛阴的身体除了不受控制地冲向顾星河,再也做不出任何动作。
两秒后,顾星河的匕首插入烛阴线条完美的胸膛,包裹住烛阴身体的红色触须迅速退散,那一刻,它脆弱得像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顾星河没有按下刀柄上的按钮,他松开匕首,徒手插进烛阴的眉宇间,轻松得像是插入柔软的泥沙里。
“别!别杀我!”烛阴厉声求饶,脸上是无以复加的恐惧,“求你原谅我,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放过我……等等,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吗?你不想要力量吗?我可以……”
“不。”顾星河捏碎了那只眼睛。
没有挣扎,没有哀号,烛阴健壮的躯体轰然倒地,短短几秒内,便化为大片晶莹的紫色星点飘散开来,来不及升上天空就被雨水浇灭,什么都不剩下。再一次,顾星河手中的魔方微微闪烁了一秒,然后归于沉寂,顾星河体内的陌生力量也随之消失。
毫无喜悦和骄傲可言,愤怒如潮汐般退却,只留下满沙滩的寂寥和悲凉。
温热的泪水混杂着冰冷的雨水淋湿了少年的脸庞,巨大的疲倦涌上来,顾星河闭上眼,坠入了温柔的深渊。下坠的过程中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没有形体,像空气,像雨露,像星光,像无处不在的能,随波逐流,无依无靠。
转眼间,他就漂泊到世界的尽头,又见到那座孤独而苍老的无名墓碑。
天空惨白一片,下着鲜红的血雨。
守墓人盘腿坐在墓碑旁,浑身湿透,湿漉漉的黑色长发贴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那样落寞,他修长的十指正在转动一个魔方。
这个魔方没有实体,由无数个冰冷而晶莹的光条组成,就像是那些科幻电影中的成像台上的虚拟图案。
大雨中,守墓人专心致志地拧着魔方,动作算不上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不知过去多久,他嘴角一扬,开心地笑了。
“咔嗒——”他终于拧出了魔方的一个面,那一面整整齐齐,闪烁着淡淡的紫光。
守墓人喜气洋洋地抬头看向墓碑,眼底却是浓郁得化不开的忧伤。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