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韩国首尔，郊区墓园。
寒冷的冬日，这片埋葬逝者的山坡萧索而苍凉。秦山用一件深灰色的大衣裹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左手拿着一束白色雏菊，右手提着几瓶烈酒。
如今他已经是全世界的猎能者都在追捕的重犯，亡命天涯的恐怖分子。逃离洱海后，他当然不会去医院，自己弄到了酒精、针头和打火机，对伤口进行了一番简单的缝合，然后缩在某个废弃的地下室里闷头昏睡了一天一夜。高级的炽金猎能者同样懂得运用体内的能来治愈身体，效果虽然比不上苍青猎能者，但自救不成问题。
醒来后，他深夜在街边痛打了几个打算抢劫他的混混，拿走了他们的钱包和证件，随后跟着旅游团飞往韩国。刚下飞机，他就脱离了旅游团的队伍。
这是秦山第二次来韩国，两次都是来处理学生的后事。
相比朴允慧，禹川的后事简单多了，他的肉体早已经消亡，留下的，只有当初秦山手里那个空空如也的红丝绒戒指盒。
今天是圣诞节，首尔的大街上张灯结彩，每家商铺的门口都有一棵挂满礼盒和彩灯的圣诞树，玻璃橱窗上都贴满了圣诞老人和“Merry Christmas”的英文彩纸，年轻朝气、热力四射的情侣们手牵手走在大街上，浪漫得要命。
秦山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身处异国街头，看着无数情侣秀恩爱，格格不入得好似一头误入企鹅堆里的北极熊。
其实他也没有多老吧，初恋、初吻什么的至今还在呢！好好收拾一下，放几张好看点的照片到社交网上，再弄一辆宝马开一开，追个姑娘还是不成问题的。
说起来，自己到底有没有年轻过啊？为何他完全想不起自己的少年时代？他每次想到的，都是那些整天没大没小、调皮捣蛋的学生，一口一个秦老师地叫着他。
——“秦老师，你别这么严厉嘛，不然找不到女朋友的。”
——“秦老师，这次猎能考试好难啊，通融一下吧。”
——“秦老师，我们什么时候能参观死徒啊？”
——“秦老师，这次任务危不危险啊？你会不会保护我们啊？”
——“秦老师……”
混账，我的梦想明明是像007里的邦德一样开着豪车、载着美女拯救世界啊。要不是当初猎能学院人才短缺，谁稀罕做你们的老师啊！到头来你们都风风光光地上战场了，留下老师一个人，真的很不够意思啊……
他把花放下，将红丝绒戒指盒埋在了墓碑前的灰色泥土中，小心地盖好。
这样，你们两个就算葬在一起了。活着的时候你们是一对快乐的小情侣，现在，你们也要做一对快乐的小夫妻，听到了没？
——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唆。
——谢谢秦老师，秦老师宇宙第一帅。
秦山拧开酒盖子，刚想喝酒，忽然想起重要的事情。
“该死，差点忘了。”他脱掉宽大的风衣，里面是一套极不合身的白西服。
他左右看看，确认没人，才慌慌张张地从裤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禹川先生，今天在上帝以及众位见证人面前，你愿意娶朴允慧小姐作为你的合法妻子吗？从现在起，无论是顺境或者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永远爱她、珍惜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吗？”
无人回答。
“好，喀喀……”秦山再次清了清嗓子，“那么，朴允慧小姐，你愿意嫁给禹川先生，让他作为你的合法丈夫吗？从现在起，无论是顺境或者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永远爱他、珍惜他、对他忠诚直到永远吗？”
无人回答。
“好。现在，我宣布，你们两人已经是合法夫妻……那么，接下来……”秦山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接下来要做什么呢？还能做什么呢？不管了，他举起手中的酒：“老师祝贺你们，来，喝酒，喝个痛快！”
顾星河觉得自己像是海面上的一片树叶，漂流了很久之后，才被海浪送回沙滩上。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还活着。
明明才过去三天，在大理的那场战斗却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他试着动弹，想要找回身体的控制权，微微翘起的手指头做出了回应，接着，整条右手臂都举了起来，接着是左手，但仅限于两只手了，其他部位无法动弹，身体像一个破碎之后被重新黏合的容器，到处都充斥着疼痛感。
他微微转动眼球，发现自己所在的是一间宽敞的多人看护病房，两边拉着淡绿色的帘子，把他隔在一个方形的小空间里。床头柜上，放着一束用英文杂志彩页包好的蓝色风信子，里面夹着一张纯白色的小卡片，上面写有一句英文：From Greenhouse.
唐谦从容地看完一页书，轻轻合上，从床尾的凳子上站起来：“你醒了。”
顾星河张张嘴，却没有顺利发出声音。唐谦走过去，就着枕头将他扶起来了一点。
“他们……怎么样……”顾星河虚弱地讲出第一句话。
“重伤五人，轻伤二十一人。你们小组三个最严重，幸好左小刀和阿依娜娜偷偷跟着你们跑了出来，出事后及时联系了老鬼，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顾星河抬了下沉重的眼皮——太好了，夏鱼和章钊没事。
“不过有个坏消息。”唐谦微微犹豫，“还是等你伤好了再说。”
“不用，我知道了。”顾星河平静地看着天花板——他跟鹿央早就在梦中告别过了。
真奇怪，曾经多少个悲伤的时刻，他以为自己会承受不住这样的结局，然而这一刻真到来了，他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姜佑说得对，有些事情或许不能改变，但是当我们拼尽全力时，某些东西已经改变。
顾星河伸手摸向胸口，握住了那只曾经被人踩碎但最终用强力胶黏好的哆啦A梦钥匙扣。
——鹿央，你说得对。是你，是刘奶奶，是爱过我的人，造就了今天的我。我会好好活着，这样，你们也就一直活着。
“她走得很安详，没什么痛苦。她父亲为她举办了体面的葬礼，就葬在星城郊区的墓园。等放寒假了，你可以去探望她。”唐谦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节哀顺变。”
“谢谢。”顾星河又想到了什么，“秦老师呢？”
“很可惜，没抓到。”唐谦露出一个只有顾星河才懂的微笑，“别担心，我会尽全力通缉他的。”
他转身拉开窗帘，顾星河才发现自己回到了猎能学院。外面飘着鹅毛大雪，操场、楼房、训练场，以及更远处的杉树林都不见了踪影，天地之间，只剩下苍茫一片。
猎能学院所在的岛屿处于太平洋的北纬三十度，稍有常识的人就知道，亚热带的海洋上是不太可能降雪的。可是近二十年来，每年冬天猎能学院都会降一场长达半个多月的大雪，至今没人能搞清楚原因，这件事也成为猎能学院的十大未解之谜之一。
“对了，圣诞节快乐。”唐谦回到顾星河床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硬币大小的白银徽章，轻轻放在他的床头柜上，“你的圣诞礼物。”
那是秦山随身携带的那枚猪头徽章。
顾星河眨眨眼，算是回应。
唐谦走后，房间里安静下来，顾星河望着天花板，静静地发着呆。几乎是后知后觉，他发现自己很担心夏鱼和章钊，那晚他们伤得那么重，就算没死，也是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吧，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为了维护世界的和平！”女孩的声音从左边的拉帘后面传出来，明明很虚弱，却透着永不服输的元气。
顾星河呆了一下，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喂！还来啊……真心玩不动了好吗？”右边的拉帘后面，章钊肺穿孔之后的声音有一点怪异。
“赶紧的，我有强迫症，上次不算。”
“怕了你，喀喀……”章钊清了清嗓子。
“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贯彻爱与最真实的正义！可爱又迷人的正义联盟！”
“夏鱼。”左边的拉帘下伸出一只纤瘦的手，手背上还插着营养液的针管。
“章钊。”一只缠着绷带的手从右边拉帘下伸出来，中指朝空气勾了勾。
久久没人说话。
顾星河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一切都蠢透了，可明明那么蠢，他的视线却模糊起来。他闭上双眼，艰难地张开双臂，稳稳地握住了同伴的手。
“顾星河。”
“我们是……穿越在银河系的UGO！白洞，白色的明天在等着我们！”宽敞的病房里，回**着三人整齐的口号声。
“欢迎归队。”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