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先生驱车离开后,班长才挺起腰杆来,脸上的殷切慢慢转为屈辱和愤怒。所有人同学都站在原地,久久没人说话。
这时,一辆大型货车缓缓驶进了码头。司机从驾驶座上跳下来,见到一群孩子后不免吃了一惊:“什么情况?后勤部呢?”
“师傅,这次卸货由我们来。”班长整理好心情,上前说明情况。
“你们!这不开玩笑吗!”卡车司机啼笑皆非,“有些集装箱几吨重,你们运输车都没有,怎么搬?!”
“别担心,我们可是猎能者!”左小刀苦中作乐地自嘲道。
“行行行,猎能者了不起!”司机也笑了,同样是猎能者,他由于资质不佳,从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普通岗位,做着力所能及的事。学院像他一样的人还有不少,这些人看似默默无闻,却是维持学院运转必不可少的存在。看到这些充满朝气和信心的孩子,他不禁感慨,同时又有一些骄傲。
此次的物资一共有二十几个集装箱和一些散装货物,主要为食物、日用品、电子产品和几台最新医疗设备。两小时内,D班要将全部货物装上卡车,有起重机和运输车的话这份作业并不难。然而不知道是玄武考场的改建真需要用到学院所有起重车和运输车,还是尚先生故意刁难他们,现在所有集装箱只能徒手搬。两位工作人员实在看不下去,从轮船上找来一台小型卸货车,多少能帮上一点忙。
猎能者的体格相较普通人要强上很多,女生们负责搬运轻一点的散装货物,男生们2-3人合力搬运集装箱。像左小刀这种炽金猎能者优势尤为明显,他独自扛起一吨重的集装箱还能健步如飞。
UGO小组好不容易将一个五百斤的箱子搬上卡车时,一旁的左小刀已经在搬第三箱了,他朝章钊抛了个眉眼:“怎么回事啊小老弟!”
“哥不行了……”章钊累趴在地,斗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左小刀从车厢跳下来:“喂,你不是自称学院百晓生吗?玄武考场是怎么回事,给我说说。”
一聊八卦章钊就来劲了,他自信地一甩头发:“知道4月1日是啥日子吗?”
“愚人节啊,怎么啦?”夏鱼不明所以。
“不不不!”章钊晃着手指,“4月1日是猎能学院的创校日!按照学院惯例,每年4月1日,一年级的四个班级都得派出两个小组作为代表,参加玄武考试。玄武考场是一座无人岛,届时参赛选手会被投放到考场,进行长达一天一夜的野外生存作战,游戏‘吃鸡’玩过没,可刺激了!这个考试成绩可以直接作为期末考试成绩的附加分,不仅如此,拿下第一名的同学还有机会进入S班。”
“原来如此!”左小刀点点头。
“每过三年,考场就会翻新一次,据说今年的玄武考场难度会增加,我本来还想找上一届的前辈打听打听考场情况,现在没戏了。”
“没出息!干吗要作弊!”夏鱼白他一眼。
“嘿嘿,”章钊心虚地傻笑,“我这不是想为班级争光嘛,据说历届都是A班赢,B班和C班分别赢过一次,D班还从没拿过第一名呢!”
“看来尚先生有意不让我们训练。”顾星河说。
“这不明摆着吗!”左小刀愤愤不平,“玄武考试只剩下二十多天了,为了确保A班胜利就让他们安心训练,让我们做苦力浪费时间!如意算盘打得好。”
“绝不能让他得逞!”夏鱼咬牙切齿。
“哎,说这些没用。”章钊拍拍屁股站起来,“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干活吧,先猥琐发育,保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D班拼尽全力,终于在两小时内将货物装上卡车,然而每个人都愁云满面,他们还差最后一只集装箱,重12吨,没有运输车和大型卸货机配合根本无法挪动。
夏鱼提出拆除集装箱,分开卸货,先弄上卡车再组好。司机大叔否定了这个提议,学院明文规定,所有集装箱在卸货过程中不能擅自拆除,否则是要挨处分的。
夏鱼已经一筹莫展:“这箱子太重了,就算是左小刀也挪不动吧?”
“我要拼上老命还是可以挪动半米,但要我把它弄上卡车,”左小刀一摊手,“做梦。”
章钊慌了:“那可怎么办啊?一会儿尚先生可就过来了。”
班长说:“大家别怕,回头我会跟尚先生说明情况。我相信他一定会通情达理……”
“班长,你就别自欺欺人了。”左小刀直接拆穿,“他就是故意要整咱们。”
“我有一个办法,不知道可不可行。”顾星河说话了。
大家纷纷看向他。
顾星河简单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同学们陷入沉思,夏鱼打破沉默:“我觉得可以试试!”
“能怎么办,死马当活马医呗!”左小刀叹了口气。
一分钟后,计划开始实施。
章钊跳到集装箱顶部,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集装箱上:“凝界?羽!”他拼尽全力,勉强将集装箱的重量减至到三分之二,“快……快点……我坚持不了太久……”
与此同时,夏鱼开始在集装箱前制造一条冰轨,她一口气不可能制造那么多的冰,女同学们提着水桶打捞海水,配合着夏鱼的步调在一旁泼水,给夏鱼减轻猎能的消耗。
“强力!”左小刀浑身肌肉暴增,他咬紧牙关,开始推动集装箱。顾星河和其他男生一起帮忙。集装箱缓缓动起来,它的底部顺着光滑的冰轨滑行,速度逐渐加快。一分钟后,集装箱被推到了货车车厢下面,只剩最后一个斜坡,夏鱼带领女生一起帮忙,两个工作人员也加入进来。
班长大声喊起来:“大家听我口令!”
“三、二、一……用力!”
“三、二、一……用力!”
所有人都紧绷着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拼尽全力地推动着巨大的集装箱。在那漫长的十秒里,他们觉得自己正在撬动地球。集装箱被挪进车厢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筋疲力尽地趴下,然后高兴地欢呼起来!
“我们办到了!”
“成功了!”
“D班万岁!”
卸货完成后轮船开走了。卡车司机拍着左小刀的肩,夸了几句“小伙子真行”,然后将车开走了。
D班稍作休整,集合站好。六点尚先生准时出现,他走出轿车,一见轮船和卡车都不见了十分不悦。身后的随从通过电话确认后,凑到尚先生耳边:“那边清点过,货都齐了。”
尚先生面色愠怒,忽然呵斥一声:“所有人,接受处罚!”
同学们一时间傻眼了,不明白尚先生这玩的又是哪一出。
“我们完成了任务!凭什么受罚?!”夏鱼抗议。
尚先生皮笑肉不笑:“有一只集装箱有十几吨重,你们谁能把它运上车?”
尚先生看向夏鱼:“是你吗?”他又看向左小刀,“是你?”最后他的眼神停留在顾星河身上,“还是你?”
“不是一个人,是我们合力完成的!”夏鱼争辩。
“合力?怎么个合力法?”尚先生来了兴致, “我看你们是合力把箱子拆了吧,你们违反学院规定,必须处罚!”
“我们没有做!”夏鱼怒不可遏,“你想找茬直说,何必在这儿找借口!”
“夏鱼!”班长拉住夏鱼,换上一副殷切的笑脸,“尚先生,你误会了,我们确实没有拆箱子,而是进行了分工……”
“啪!”尚先生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根教鞭,教鞭甩在班长的脸上,班长的眼镜被打飞出去,整个人都跌倒在地。
“还想狡辩!”尚先生勃然大怒,他还不解气,上去又是一脚,将想要站起来的班长踹翻在地,“上梁不正下梁歪,叛徒带出来的没一个好东西!”
他扬起教鞭抽了过去,却没听见清脆的声响,教鞭被人抓住。
“顾星河?!”尚先生露出歹毒的眼神,“怎么?反了吗?”
顾星河不卑不亢:“尚先生,是我违反规定拆开了集装箱,要罚就罚我吧。”
“他在污蔑我们!顾星河你干吗要……”章钊及时捂住了夏鱼的嘴,“我的姑奶奶求你别再添乱了,听我一句大丈夫能屈能伸……”
“你想逞英雄?”尚先生的眼底闪过一丝凉意,“我成全你!”
说时迟那时快,两名随从飞快地冲到顾星河的身旁,将他挟持住,其中一人用力踢了一脚,顾星河闷声跪地,另外一人用力揪住他头发,迫使他以一种极度屈辱的方式仰望着眼前的尚先生。
“你们想干什么?!”夏鱼要冲出人群,几名同学合力拦住了她。
尚先生无视旁人,一鞭子抽下去,一条触目惊心的血印出现在顾星河的脸庞上。这一教鞭抽下来自然是痛的,但跟“严刑拷打”还差远了,它更多的是一种尊严上的羞辱和精神上的打击。顾星河面无表情,抬头死死地盯着尚先生。那个倔强中带着挑衅的眼神再次激怒了尚先生。
“啪!”第二鞭抽了下去。
D班所有同学都愤怒到了极点,大家捏紧拳头,努力控制着体内“造反”的冲动。此时班长已经找回自己的眼镜,他重新戴上:“尚先生处罚得对!我们D班……虚心接受!”
班长这一声喊得很大,却跟以往不同,不再含有殷切和讨好,尤其在说到“我们D班”时,有一种忍辱负重的力量感。多亏班长这一喊,阻止了所有人跌入愤怒的深渊。如果他们现在“造反”,那就正中尚先生下怀,学院明文规定:忤逆老师直接开除。如果顾星河挨几鞭子就能让今天的事过去,从结果上来说的确是最优选择。
之后的三十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整个西风码头被夕阳染得血红,一群少年站在原地,拳头紧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学挨着尚先生的教鞭,空气中不断传来凌厉的脆响,所有人都在心里默数:三、四、五、六……
当大家默数到“十”的时候,尚先生停手了。他眯眼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顾星河:“你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顾星河声音干涩。
“以后还犯吗?”
“不会了。”
“很好。”尚先生当然知道顾星河这小子没有认错,他甚至能感觉到少年胸腔之中强压下去的愤怒和屈辱,而这恰恰是最让他愉悦的地方:你以为你只要忍辱负重就能反败为胜?你以为你会是那个打破规则改变世界的英雄?不,迎接你的只会是更多的失败,更大的屈辱,总有一天你会主动向我跪地求饶,你会知道在这里谁说了算!
尚先生走到码头一旁的杂物间,指着里面一辆废弃的拖车,拖车上装着三块水泥石板,拖车的车轮已经坏掉。
“拖着它沿环海公路跑一圈,不准使用猎能,没跑完不准休息!”
“是。”顾星河回答。
尚先生看向D班:“你们谁敢帮忙,立刻开除!”
半夜1点,猎能学院一年级宿舍楼。D班全体同学站在门口的路灯下,静静等候着什么。夏鱼站在最前面,她眼巴巴地看着前方,眉眼紧锁,焦虑万分。终于,她再也按捺不住:“不行,我得去找他!”
夏鱼刚走出两步,章钊立刻上前拉住她:“队长,现在你要去的话就前功尽弃了!”
“我知道!可是……”
“他回来了。”人群中一个面目清秀、眼神冷淡的男孩开口了,他是左小刀小组中的成员:木村修一。
夏鱼和章钊纷纷抬头,什么都没看到。又过去半分钟,操场尽头的地平线上果然出现一个身影,他迈着沉重的步伐缓慢行走在夜色之下,他身后是一辆一百公斤的旧拖车,在路面发出粗糙的声响,像一只苟延残喘、痛苦呻吟的野兽。顾星河面色苍白,浑身湿透,他双掌的水泡已经磨破,五指被鲜血染得通红。
他的眼神近乎呆滞,每一步都艰难得像是踩在刀尖上,他的身体早已到极限,尽管如此,身体却像是被施了诅咒的行尸走肉,还在惯性地前行。这一幕,让所有人都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
“星河加油!”阿依娜娜眼中含泪,挥手喊起来!
“最后一百米,顾星河你可以的!”章钊也喊起来。
“兄弟!坚持住!”左小刀喊着。
所有同学都加入了呐喊的队伍。不一会儿,熬夜看剧的宿管大妈拿着平板冲出来:“吵什么吵什么!也不看看几点了,明天不要上课啊!还不快去睡觉!”
“阿姨,情况是这样的……”班长赶紧赔笑脸,宿管阿姨一边听班长说明情况一边理解地点头。尚先生体罚学生也不是一两次了,但这么过分还是头一次。阿姨越听越愤慨,她撸起袖子加入啦啦队:“小伙子加油!阿姨挺你!”
很快,其他班的同学也被吵醒,大家纷纷开灯,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热闹。不知不觉地,很多同学都被这悲壮又热血的一幕感染到了,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大家都开始给操场上的顾星河打气!一时间,加油的声音此起彼伏,排山倒海,回**在整座学院岛上。
顾星河拖着一百公斤的拖车走了十公里,四肢早已没有知觉,他觉得自己已经灵魂出窍,所有感觉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苍白的恍惚。他的身体已经就像一台坏死的机器,只剩下一条重复接受的指令:往前走。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条路什么时候到头。忽然间,世界变得吵闹起来,他努力睁开眼皮,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许多人。那些人正朝他招手并且喊着他的名字。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害怕,他好像又回到了小学三年级的某个下午,一群同学把他团团围住,大家对着他大声嘲笑。但是这一次,似乎不太一样……这些人的声音里再没有嘲笑,而是一种很热烈的情感。顾星河的灵魂一点点回到躯体中,渐渐地,他听清楚了,大家在说:顾星河,加油。
顾星河终于走完了最后一步,当他的前脚踏入宿舍大门的瞬间,他再也支撑不住,松开拖车扶手,一头栽向了无尽的黑暗中。
夏鱼稳稳地接住少年,早已热泪盈眶:“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