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了上海,走出机场那一刻,我告诉自己:就当这几个月做了一场不属于自己的梦吧,如今梦醒了,真正的沈碧又回来了。
上海,一个物欲横流的繁华都市,一个充满着机会和财富却也横尸遍野的梦想乱葬岗,这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刚来公司就职,起初并不顺利,排挤和敌对到处都是,但这些击垮不了我,反而让我更加振奋。这些年,我早已经习惯没有朋友,孤独战斗。短短一年,我就从基层职员爬到市场部组长,月薪五万。当然,我还顺便收获了爱情。
我有了新男友,公司的市场部主管,在公司也有股份,官大我两级,能关照我,又不至于到彻底控制我,而这正是我想要的。
总之,我混的挺好,以后还会越来越好。
在这种不断战斗,不断往上爬的生活中,三年眨眼就过去。
两年后的夏天,我迎来一次去星城出差的安排。其实在这之前,我一直极力避免去星城,哪怕是离它很近的城市也能推就推,只因为我知道那是越泽的家乡,而且听说他毕业后就回去了那。
偏偏这一次,客户十分重要,又点名要跟我谈,我不好推辞,另一方面,我也没有那么害怕了,三年过去,我自信比以前更加强大和冷静。
三天后,我独自飞往星城。
我跟客户约在一家茶楼见面,事情比预想中的还要顺利。对方是个爽快人,我说了几句好话,稍微让了一点点利,便敲定了合同。他还想多留我几天,说要带我在星城好好玩一玩,我婉拒了。
我们握手,他语气惋惜,“沈小姐,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跟你聊聊。你是不知道,我儿子自从上次在上海见了你一面,天天跟我念叨着你呢。你瞧,今天实在不凑巧,我还约了另一个客户,也是在这谈,就不送你了……”
“没关系,李总您太客气了。下次有机会咱们再聊。”我一边微笑,一边努力回想他的儿子的模样,最后想起一张中年谢顶的马脸男——天啊,饶了我吧。
我收好合同,起身去洗手间整理了下仪容,便独自下楼。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会在楼道间遇见越泽。原来他就是李总一会要见的客户。
如今的越泽告别了大学时代的少年气,西装革履、英气勃发,俨然一个职场精英,不过在他身上,我找不到一点粉面油头的世故气息,他很精致,也很有风度,彬彬有礼地跟在领路的服务员身后,一手拿着公文包,一手整理着领带。
他抬头,跟我目光相撞。
他认出了我,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但非常短暂。他颔首微笑,与我擦肩而过。
我就那么愣在原地,我以为他至少会停下来跟我打声招呼,象征性地叙旧几句,可他只是从容地我从身边走过。
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
原来离开我后,他竟然过的这么好。比起久别重逢后的欣喜,第一感觉竟是苦涩。天知道,这三年里,我花了多少的力气才让自己投入到事业当中从而减轻他带给我的影响和干扰。可他呢?轻轻松松地就把我从生活中抹除了,就好像我不过是从他修长手指上剪下来的多余的指甲。
我有些失神地走出茶馆,越想越气,越气就越不甘心。
路边一辆TAXI停下,司机降下车窗问我上哪?我犹豫着,最后摇摇头。
我昂首挺胸,走到对面的一家装修文艺的小咖啡馆,点上一杯咖啡,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我回上海的飞机是晚上十点,离现在还有两个小时。期间我一直挣扎:离开、留下、离开、留下。
最终我喝光了三杯咖啡,等到深夜十一点。
越泽和李总走出茶馆,两人在楼下分开前还握了握手,算是生意谈成了。李总先开车走,越泽目送他离开,然后掏出汽车钥匙,一转身,看到了出现在他身后的我。他微微蹙眉,语气疑惑,“你还没走?”
这句话真伤人啊。
可一看到他的脸,我什么气都没了。三年不见,他没怎么变,他那张巧夺天工的英俊脸庞上看不出一丁点岁月的痕迹,唯有深邃的眼神变了,那锐利又冷漠的光芒柔和了一些。
“耽误了一点时间,没赶上飞机。”我撒谎。
“这样。”他淡淡地回答。
“不过我说啊,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故作轻松地扬扬眉毛。
“怎么?”
“我来到你的城市,你却不管我一顿饭。”
我擅自篡改了《好久不见》的歌词,希望这个玩笑能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凑效了,他似笑非笑地问:“想吃什么?”
我想了想,“大排档吧。”
“还吃哪种玩意,不怕伤胃?”他与其说关心,不如说惊讶。
“突然想吃了。”我坚持。
三年前,我跟越泽还是大学生时,经常会吃那玩意。那时候越泽已经开始接外单,熬夜是家常便饭,有时候我晚上也睡不着,就会下楼吃点东西。
秋天的深夜,两人裹着毛衣和围巾跑去楼下吃大排档,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把嘴吃得通红,胃里却暖暖的。从来都是下午四点就不再进食的我,几乎把这一辈子吃的夜宵都给了那段时间。
当晚我们找到一家感觉相似的店,随便点了些吃的。我让老板拿啤酒过来,他挥手制止了,“我今晚喝的够多了。”
“不是吧,茶馆也提供啤酒。”
“你想要炸鸡他们都有。”越泽苦笑。
“你谈客户的效率不行啊,你看我搞定王总只花了一小时,你竟然谈了三个多小时。”
“是啊,有时候我真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女人,这样他就不方便跟我谈一些咸湿的话题了。”
“有时候,他们跟女人谈的话题更咸湿。”
说完我两都笑了。
我夹起一颗鱼丸,假装漫不经心的回忆着,“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你给我讲过的那个冷笑话。你说有一天面粉遇到了麻烦,跑去找鱼肉帮忙,鱼肉说,放心吧哥们,包我身上!于是就有了鱼丸。”
“我有讲过吗?”
“讲过的。”
“那我忘了。”
就这样,气氛冷了下来,他没吃东西,只是静静抽着烟,凝视着路边的夜色。我有一种直觉,我在愧疚,所以他不敢直视我。
隔了好一会,他终于转过头,看向我,用宣布似的口吻说道:“我帮你订个酒店,有需要的话,明天我可以送你去机场。”
“酒店休息不好。”我深吸一口气,“不如……去你家吧。”
“不行。”越泽拒绝了,一点余地都没有。
可我顾不上了,我不甘心,我必须试一试,“越泽,我们……能不能重新来过?”
越泽掐灭手中的烟,他花了点时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戒指,放到桌角。
直到我不可思议地皱起眉头,他才静静地解释,“我结婚了。”
“你?结婚?”我哑然失笑,“我不信。”
“沈碧,人是会变的。”越泽神情严肃,一点也不像开玩笑,“以前的事很对不起,但我不是曾经那个越泽了,你也不应该还是以前那个沈碧。”
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他是变了,变得明朗,变得朝气,整个人都有了希望一样。可我没有变,直到今天见到他后,我才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变,我还陷在三年前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里,我从没有真正走出来过。
“如果你结婚了,为什么不把戒指戴上?”我不肯放弃。
被我这么一问,他嘴边反而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似乎想到了什么幸福的事,“一言难尽,虽然是夫妻,但目前,我们只是单纯住在一起。”
“你爱她吗?”我更在乎这一点。
越泽的眼神冻结了下,似乎始料未及,又似乎从没想过。然而我却没有在这个眼神中找到我想要的希望。良久,他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了我答案,“吃饱了吗?我要回家了。她在等我。”
“等你。”我嘴角泛起一丝恶毒,“别告诉我你们同床了?”
“没有。不过我不回去,她怕是睡不安稳。”他起身,掏出钱夹,“走吧,我先送你去酒店吧。”
我冷笑一声,抢先掏出钱丢在桌上,“不用了。你回去吧。这顿我请。”
“沈碧……”
“别。”我冷冷制止他,“别可怜我。既然如此,就当我们今天没有见过吧。”我走到路边,挥手拦下一辆TAXI,他没有追上来。
“美女,上哪呀?”司机兴致挺高,电台里起放着聒噪的音乐。
“上海。”
“啥?上海!”司机哈哈大笑,以为我在开玩笑。
可我没有开玩笑,我拿出钱包里的几千块公款直接甩给他,“不够我再给。我要回上海,马上!”
司机总算相信我了,但还有些犹豫,回头看我一眼,还是答应了,“行行行,上海就上海。你别哭啊……我先给交班的兄弟打个电话。”
出租车开了十四个小时,把我从星城马不停蹄地送回上海。
我躲在那个摇摇晃晃的后车厢,醒了睡,睡了醒,第二天下午,我站在上海三环路上,等着男朋友开车来接我。
他看到蓬头垢面的我给吓了一跳,他还从没见到过我这么糟糕的一面,愣了半天有点不敢相信。
“不就是出个差吗?发生了什么呀?”他有些心疼得将我搂到怀里,“走,我们回家,好好睡一觉……”
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像往常那样,顺从地钻进他的怀抱,可是碰到他的瞬间,我却像是碰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猛地推开他。两年前跟秦箫发生的那一幕又重演了。
“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男朋友看我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我想我是疯了,就让我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