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赌场,走出弄堂和跳蚤市场,回到大街上,苏小晨才把我轻轻放下,怕我站不稳,一只手还小心地扶着我,确认我没大碍,才慢慢松开。
整个过程,彼此默默无语。
过了很久,我才艰难且含糊地说了声“谢谢”,并非不想感激眼前的人,我只是很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出声。
确认自己能稳住情绪,我再次确认般地说:“谢谢你,苏小晨。”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家地下赌场以前是苏小晨爸爸在经营,后来他爸爸转做正经生意后,这些产业就通通交给了苏小晨的堂叔,今天的苏小晨是帮爸爸办点事才来找堂叔的,没想到正好遇上了。
或许吧,这只是一场巧合。可这个几率很小的巧合,对我而言却是百分之百的拯救。如果苏小晨没有像天神下凡一样的出现,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怎样。
我突然意识到,苏小晨真的不再是那个任性的叛逆的还单纯的高中生了,他原来可以很成熟很懂事,像个男子汉一样挺身而出为我披荆斩棘,而在本可以轻易制裁伤害我的人时,却又很温柔地把处决权交给了我。
而我呢,不再是平日那个长辈般的“七喜姐”了,我只是一个被他保护着关心着的女人,感受着他带给我的温暖与安全感。
我突然发现这个想法很危险,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苏小晨有些疑惑,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一步:“七喜姐,你怎么了?你别怕啊,我刚才很生气所以吓一吓他,我平时不会做这种事的……”果然,苏小晨又变回了以前的苏小晨,“对了,要不我送你去医院检查下吧。”
“不用的,我没什么事,我自己回去就行。”我拼命摇头。
“不行,我不放心。我喊司机开车来接……”
“真的不用了!”我突然提高了音量,我不知道我在抗拒什么,我只是,太乱了。
苏小晨有点无辜地愣在原地,迟迟接不上话。我有点后悔了,声音又弱下来:“抱歉,我现在心情有点乱,今天真的很谢谢你,我现在想静一静。”
就在这时,苏小晨的手机铃声响起。
苏小晨当着我的面接了电话,我隐约听到手机那边传来很激烈的说话声。苏小晨皱紧眉头,却一言不发。大约这样过了半分钟,苏小晨终于忍不住吼出了声,“你闹够了没?!”然后掐断了电话。
可事情没完,电话铃声再次响起。苏小晨的表情已经由不知所措变为痛苦,而我已经猜到了是谁。
“快去找她吧,她那么喜欢你,别让她受伤。”我小心翼翼地说。
“可是我从没喜欢过她。”苏小晨情绪低落,声音却很坚决。
“但你已经答应跟她在一起了。”
“那是因为她用自杀威胁我,我怕我拒接她真的会……”他没说下去。
“我知道,所以哪怕你后悔了,你也应该去当着她的面讲清楚,这样逃避是不对的。”
老实说我这番劝阻是有私心的,我怕他会不肯离开我,怕他会任性地冲上来抱住我说“我只喜欢你”,我担心得要命,我不敢想象如果他这样做了情况会不会失控。
谢天谢地,他挣扎了一会,还是走了。总是这样,他太听我的话了,像只小老虎,明明有着锋利的爪牙,却温顺得像只猫。
深夜,我站在一片昏黄的灯光中,看着苏小晨单薄又落寞的背影渐行渐远,我如释重负,同时胸口又感觉到一阵难以名状的空洞。
但很快,我想到了外婆。
没时间多愁善感了,那个在隔我几百公里远的老家,还有一个因为付不起医药费而随时可能被人赶出医院的蹒跚老人,这才是目前最迫切需要解决的事。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我赶忙拿出来,来电显示:越泽。
手心的振动透过指尖牵扯住心脏,跟着一起疼痛起来。这个时候还来找我又有什么意义?我苦笑一下,挂断了。
刚迈出一步,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既然不想接电话,那就当面谈吧。”
我回过头,眯眼看了好久,确定自己没看错。
是他。
如果十分钟前,我被舅舅踢打辱骂的时候他能出现;如果两小时前,我接到外婆主治医生的电话冲出家门时他能追上我,一切都不会是这样。我真的很想问他,为什么每次都出现得这么晚。
“你现在还来找我做什么?”我真的倦了。
“接你回家。”
简单的四个字,便轻易击溃了我。
家。一直以来,我最向往的一个地方。可是真的还有家吗?越泽你知不知道,对我而言,一百五十平方米的豪华装修房并不是家。只有当我愿意回来,因为我知道屋子里有爱我的人在等我,那才叫家。这些你都给不了。
他走上来拉住我的手。
我发誓我真的想甩开,可是他力气太大了,不由分说就将我拉上了车。越泽启动汽车,但没有急着开走,而是打开空调,车里渐渐暖起来,我身上的伤似乎也不那么僵痛了。
沉默无声地蔓延,就在我决定下车时他叫住了我:“艾七喜。”
我回过头,等待着下文。
后来想想,这大概是他说过的最长也最真诚的一段话。
“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我马上去死。这事是我的错,没什么辩解。”他平视前方,声音轻了一些,“还有些事我认为应该告诉你。首先,你跟黄医生的通话我都听到了,我并没有偷听,是你的声音太大了。你走后,我在网上找到那家医院的联系方式,之后我联系上前台确认你外婆的情况,并支付了她欠的所有医药费,所以你暂时不用担心了。我本来想打你电话通知你,但你不接。我只能开车在星城找你,结果发现你正被你的小男友抱在大街上……”
“他不是我的——”
“他是谁你们又在做什么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艾七喜,如果你现在跟我回家,咱们的协议仍然有效,半年后你会拿到属于你的那份钱。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就可以下车,你外婆的住院费也不用还了,正如你说,这段日子,你并不亏欠我什么。”
有些人就是有这种魔力,像个强大到可怕的黑暗系魔法师,他可以让满地废墟瞬间变回一座城堡,让枯萎的花朵顷刻间生机勃勃,同样的,也可以让一个前一秒还对他失望的女孩,后一秒便原谅了他。
“你真啰唆,我只想听到三个字。”但就算原谅了他,甚至感激他,我仍然认为仪式感的东西还是很重要。
“说过了。”
“在哪里?什么时候!”
“心里,就刚才。”
“……”是他的风格,哪怕认个错都这样死撑。“对不起”三个字就真的那么难以启齿吗?不过我已经没有力气去计较了,我就是这么没骨气,能和心爱的人和解,真的太好了,就像和全世界都和解了一样。而现在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回家洗个澡,再好好睡上一觉。
“我们回家吧。”我歪过头,轻轻倚在他的肩膀上,“我有点想小美元了。”
他用力推开我:“系好安全带。”
“渣男你轻点会死啊!”我揉着脑袋,用力打了他一下。
“轻点你不长记性。”
他就是这种男人,温柔像流星般短暂。
夜深了,街头的灯火被车窗过滤成了温暖的黄,越泽打开了电台,我微微偏头,想就这样睡过去,却无意间一瞥,看到后视镜的街尾立着的少年,苏小晨。
他还没有离开,他的身影随着距离越来越模糊,面容更是无从辨认,但我知道是他,一定是他。
我以前啊,以为爱情只有美好,如今才发现,爱情原来那么残忍。有些人,对你百般温柔,为你流血战斗,你却犹豫退缩,说走就走;有些人,对你冷漠坚硬,让你流泪受伤,可只要一个眼神,你就能原谅所有。
电台里的歌正放着《红玫瑰》,陈奕迅深情又微微沙哑的声音漂浮在车窗中:得不到的永远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