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七月把车开到我家楼下，我邀他上楼坐坐，他笑着摇摇头，说已经跟朋友约好见面了，我不便挽留。
推开家门前，我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迎接我妈的河东狮吼，不想屋里出奇的安静。这个时间孟叔还在公司，外婆大概抱着淼淼去小区散步了，但我妈呢？难道她也出去会麻友呢？不科学啊，她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朝我兴师问罪的好机会。
我正疑惑，一声怒吼穿透单薄的房间，简直震耳发聩，“够了！你这个畜生！我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我不怕你……”是妈歇斯底里的声音。
我的第一反应：房间里还有别人？但很快这个疑虑打消了，妈推开了房门。她手中拿着刚挂断的手机，双眼红肿，呼吸急促。我的出现让她措手不及，她愣了半天，才主动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家，怎、怎么啦？”我尽量自然地脱下高跟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起遥控打开电视，假装毫不知情。
妈不再怀疑，她走向饮水机，借着倒茶的动作背对着我，不想让我看到她凌乱的脸色，“昨晚干吗去了？不是让你跟着老孟的车回来吗？”
“见了个朋友，聊得太晚，干脆睡他家了。”如果妈问起是谁，我就把七月供出来。这次妈并没有刨根究底，她此刻情绪糟乱，显然无暇顾及。
她犹犹豫豫地端起茶，假装喝了口。看得出她想脱离这种尴尬的局面，很快她找到了借口：“啊，差点忘了，我去楼顶收下衣服。”
“要帮忙吗？”我一脸平静。
“不用。”
我妈关上门，我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从刚来起，我就一直盯着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了。我心情忐忑地拿起她的三星手机，竟然还有四位数的开机密码？记得当初我问要不要设置时她还一口一个麻烦推掉了，更加可疑了！
我输入她的生日：密码错误。
我想了想，又输入她的出生年份：密码错误。
最后一次机会了，我心跳加速，不管了，赌一把！我输入了自己的生日。成功解锁后我心情十分复杂——她用女儿的生日作为密码，女儿却在这里偷看她的隐私。但好奇心还是驱使我翻出通讯记录，并找出最近一次通话记录，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长长松了口气，幸好！不是外遇——没有谁会连自己情人的名字都不存一下吧。可是这个陌生号码会是谁呢？竟然能把我妈这么厉害的女人逼得方寸大乱，光我就撞见两次了。直觉告诉我，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事。
漫长的四声提示音，一个男人接了电话：“喂？怎么？想清楚啦！”
我迅速挂断电话，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撑破胸腔。
门外传来妈的声音：“七喜，给我开下门。”
“啊好！”我把手机放回原位，忙去开门。
妈平静一些了，她抱着一大摞衣服，径直走回房间。我主动上去帮忙整理。妈一直沉默，我想探话，却找不到机会。转眼衣服叠完了，妈打开柜子，将衣服放进去，然后她转身看我一眼：“我有些累，想睡一会。”她在赶我。
“啊，好。”我起身走出房间。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我都坐立不安。满脑子都是那个陌生号码背后的男人声音。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一个嗜赌成性阴险狡诈的亡命之徒，一个把自己生活过成一滩腐臭的烂泥却还不忘记祸害亲人的人渣败类——我的舅舅。一年前，外婆、妈和我早跟他彻底断绝了关系，他现在竟然又找上来，准没好事。这讽刺，现在我倒情愿是我妈有外遇了，也比眼下的情况好上一百倍。
下午五点妈从房间里出来了，气色还是很差。虽然不知道舅舅跟她说了些什么，但我能感觉她已经处在崩溃边缘，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强撑。可她不会把事情告诉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也是这几年，才渐渐理解了我妈。她骨子里是特别骄傲的人，骄傲到宁愿遭人误解和妒恨，也不需要同情和可怜。
晚上外婆带着淼淼回家了，还有一大袋去菜市场砍价回来的战利品。那顿饭安静得诡异，我们母女两满腹心事，只有外婆一个劲地唠叨着，也幸好还有她的唠嗑，不然这顿饭吃得简直像是要送谁上路。
晚上，我继续坐在客厅死等，观察着妈的一举一动。不想却先等来了自己的一条短信。
是越泽发过来的：
——不管你信不信，苏小晨没死我比你更开心，因为这样你就不用再活在愧疚中了。如果你真的爱他，我尊重你的选择，也祝福你。我永远是淼淼的爸爸。
我魔怔般地盯着手机，明明告诉自己要无视，却怎么都挪不开眼睛，视线在温热中慢慢模糊。
来不及难过，妈从浴室走出来，“还想洗澡的，忘记沐浴乳用完了，我下楼去买一瓶。”她看上去自言自语，其实是别有用心地说给我跟外婆听。
“小美啊，顺便再去买个海绵拖把，家里这个不怎么吸水啦。”外婆从厨房出来，我妈的名字叫谢丽雯，小名却叫小美——据说她小时候就特别美，整个村公认的。每次外婆叫她小美时，我就想到了曾经跟越泽养过的那只叫小美元的猫。一年前苏小晨死去，越泽离开，我整天睹物伤情，外加外婆坚持养猫对婴儿不好，当时身怀六甲的我只好把小美元送给了一家口碑不错的宠物收容所。
“我记下了。”妈拿起包，尽量自然地问我，“你要点什么吗？我一起买。”
“没什么要买的。”我假装在投入地看手机。
妈前脚踏出家门，我后脚就跟了出去。
天色入夜，大大降低了我跟踪的难度。妈并没有进楼下的超市，直接去了趟银行。我站在外面等着，五分钟后取款室的自动门开了，她双手把包揣在怀中，快步离开。我继续跟踪。
大约走了两站路，她拐进了一个农贸市场，晚上这里不营业，店铺都关着门，乱七八糟的杂物堆在路边，显得荒凉又脏乱。妈站在一个五金器材店门口，心神不宁地等候着。不多时，一个穿着破旧皮夹克男人出现，身影消瘦、驼背，十分猥琐。
只消一眼我就能认出这个人渣。
他走到我妈面前，两人简短地交谈了几句。舅舅把嘴中的烟头扔在地上，一脚踩灭，然后朝妈勾了勾手，妈自觉地从包里拿出了一个鼓鼓的黄信封，舅舅一把夺过，脸上是小人得志的阴险笑容，他清点了下，似乎不太满意。
与此同时，我悄悄靠近了一点，渐渐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声了。
“说好五万，怎么只有三万？”舅舅声音粗暴。
“没钱了，就这些。”
“谢丽雯！你他妈坑谁呢！都知道你傍了一大款，五万块对你来说不就是几件衣服吗？”舅舅啐了口痰，“操，女人就是好，只要张一张腿，什么都来了。”
“嘴巴放干净点！”我妈压抑着怒气，“上个月才给过你五万。你真当我老公是开银行的。这三万是我自己的钱，你爱要不要！”
“要，要。”舅舅忙将钱塞回口袋，“这年头，谁还跟钱过不去呀。”
“谢建国。这是最后一次。”我妈咬牙切齿。
“哟！”舅舅夸张地皱着眉，暗淡的光线没能遮住那张丑陋而萎靡的脸，“这话你说了可不算呀。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摇钱树，什么时候花光了我就什么时候来找你要。你要不想家破人亡身败名裂的话就给放聪明点，别耍花招……”他逼近我妈，粗鲁地捏住她的下巴，一手戏谑地拍着她的脸，“我的好妹妹，哥这下半辈子就指着你了哈哈哈！”
“谢建国！你无耻！”妈再也忍受不了，恶心地推开她，狠狠抽了他一嘴巴，
舅舅被打歪了头，他愕然地摸着自己的脸，气急败坏地一巴掌还给我妈，“臭婊子，你也好不到哪去！”
妈被那一巴掌刮得急退两步，卷闸门发出哗啦一声巨响，妈失去了理智，冲上去要跟舅舅拼命，却被他轻松制服，一把推倒在地。我再也看不下去，冲了出来，直接跳到他背上，朝着他的肩膀就是一口咬下去。他大叫一声，疯狂地原地转圈，我力量不够很快被甩下来，摔落到了我妈身边。
“他妈的——痛死我了！”舅舅歪咧着嘴，半天才从疼痛中晃过神来，回头一见我，先上愣了下，随后笑得更猖狂了，“真有意思，母女一起上了是吧！来得正好！两个贱货！今天就让你们看看老子的厉害！”
他一脚踢过来，我妈冲上来，硬生生帮我挡下了。
“妈！你没事吧？谢建国，我跟你拼了！！”我疯了，爬起来朝谢建国扑过去。
“滚开！”他反手一甩，我轻易就倒下了。
舅舅打红了眼，完全不打算停手了——这种人渣，也只敢欺负女人！他气冲冲地走道我妈年前，揪住她的头发，粗暴地拖拽着，我妈奋力挣扎，他将她往地上一摔，抬起脚就踢，我冲过去抱住了我妈。
舅舅的脚没有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惨叫。
我抬头，舅舅已经撞向卷闸门，一声巨响之后，他整个人被弹到地上。一个身影从我眼前晃过，又是一脚踢向我舅舅的脸，没来得及爬起来的舅舅一个后翻飞出去，这次叫不出声了，他呻吟了一会开始剧烈咳嗽，最后吐出了一口血痰。
七月不恋战，转身扶起我和我妈，“怎么样？你们没受伤吧。”
我摇摇头，“没事，七月，你来得正好。帮我打死这个畜生！”
七月冷冷一笑，“正有此意。”
“别！”妈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慌忙抓住了七月，“算了，让他走。”
“不行，他刚才那么对你……”
“我说让他走就让他走！”妈这一声怒吼把大家都震住了，也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整个人都跨下来，我和七月合力扶稳她。
“很好！谢丽雯！你竟敢找人暗算我？！”谢建国捂着流血不止的嘴颤爬了起来，声音含糊，“别忘了我还有你的把柄！这事咱们没完！”
“还不滚？”七月瞪他一眼。
谢建国被吓得连连后退，但还是虚张声势地放狠话：“你、你也给我等着……看我不找人弄死你。”
七月上前一步，假装要追他，谢建国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