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不哭(全2册)

◆ 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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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里,谢建国狮子大开口:二十万,一次性给清,以后绝不再来纠缠。这种鬼话我当然不信。不过当时情况紧急,我怕被妈发现,只好向谢建国保证,让他给我两个星期时间,我一定会筹好他要的二十万。

见我答应得这么干脆,谢建国倒是有些意外,不再纠缠,只警告我别耍花招。结束通话后,我忙删掉通话记录,再将手机放回包里,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继续跟化妆师女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承诺的二十万自然是谎言,我根本不知道上哪里去弄这么多钱,就算有这钱,我也绝对不会再给他了。答应舅舅不过是我的缓兵之计,至少能先让我妈跟跟孟叔的婚礼能顺利办完。可是婚礼结束后要怎么办?我还没想清楚,但一定会有办法。总之,我绝不会允许舅舅把我妈的幸福,还有她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这个家毁于一旦。

回家的一路上我魂不守舍,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名字,那个人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晚上我躲在房间里,拨通了谭志的手机。这次我决定豁出去,在电话里跟他坦白:之前咨询过他的那件事的当事人,就是我跟我妈。

电话里的谭志沉默了一小段时间,才缓缓开口:“咱们得面谈。”

第二天我跟谭志见面了,在星城的一家咖啡馆里。一大清早出发,转了几趟车,外加前一晚上几乎没合过眼,见到谭志时我只剩下半条命。顾不上寒暄,我们要了俩杯咖啡便直奔主题。他见我一个人,问:“你妈妈没过来?”

“其实,昨天舅舅又打电话过来了,是我接的。她跟我继父马上要举办婚礼了,这个节骨眼上,我暂时不想让她知道。”

谭志皱眉思考了下,一敲桌子,“没事,我们先开始准备。”

他拿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钢笔,让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任何细节都不能错过。我断断续续地讲,我所掌握的信息比较散乱和片面,不时会被谭志打断,他思路很清晰,总能快速帮我整理和归纳。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这个过程中我相当悲观,感觉自己不过是无力地把整件事复述了一遍。谭志却一直很冷静,我全部讲完后,他盯着手中的笔记,右手飞快转动着钢笔,期间不停地咂着嘴。五分钟过去,他抬起头,一脸“尽在我掌握中”的自信。

“有办法吗?”我忙问。

“没问题了,我刚推算了一遍,如果你舅舅真打算鱼死网破,我也完全可以帮你妈撇清关系,而且还能反咬你舅舅一口。不过这事涉及到证据,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拖住他,别让他结婚那天来闹场,剩下的交给我。”

“可是你要怎么搜集证据呢?”我一直以为这事情会是让我跟我妈来做,比如设个什么套让我舅舅跳进来之类的,眼下事情进展如此顺利,反而让我不敢相信。

“放心,我可是有私家侦探。”他笑容神秘,接着他扬手打了个响指,对走过来的服务员说,“我要点餐。”

“好的,请问您需要什么?”

“给我来一份菲力,一份西冷,都是七层熟。”

“等等。你不是吃牛肉过敏吗?”

“真亏你还记得这么清楚。”谭志合上菜单,朝我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放心,我不吃。这是给你们点的。”

“我们?”我糊涂了。

“七喜你一定要原谅我,我也不想出卖你!实在是被逼无奈……”谭志收拾好东西,丢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一溜烟跑走了。

我想喊住他,却发现不需要了——我看到了越泽。

他从门口的方向朝我缓缓走来,在我对面坐下。整个过程不到二十秒,我却觉得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的心脏狂跳,却分辨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唯一能确定的是,谭志“出卖”我一事早已被我抛之脑后。值得庆幸的是今天自己的穿着还算得体,也化了一个气色还不错的淡妆,不会像上次交锋那样狼狈。

越泽无言地望着我,空气一点点凝固。

很久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梗,“我们谈谈吧。”

我再也忍受不了,飞快地站起来,径直冲向厕所。我刚来得及开水龙头,就“哇”的一声哭出来,这些天所有的委屈和心酸翻江倒海地涌上来,让我的情绪溃不成军。

我花了好久时间才平复好心情,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然后拿出纸巾整理了下妆容,鼓起勇气离开了厕所。

热腾腾的牛排已经送上来了,越泽一口没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我坐回桌前,尽量有尊严地平视他。

“你想谈什么?”我问。

“是因为沈碧吗?”他目光锐利。

我缄默。

如果说,苏小晨是卡在我心头的一根刺,那么如今的沈碧就像一把插在胸口的匕首。巨大的挫败感化为尖锐的疼痛瞬间钻进我的心里,我又嫉妒起来,并且开始自卑。我真讨厌这两样东西,可我摆脱不了,可能从三年前的那个夏日午后我见到这个男人的第一天起,它们就像DNA一样刻入我的血液、细胞和骨髓中。

“4月1号你给我打电话,我的手机并没放在身边。后来你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是沈碧擅自帮我回复的。我并不知情,后来她才告诉我。我之后想打电话给你解释,但你不接。给你发微信你也屏蔽了。”

我冷冷一笑,“抱歉,我不知道你们已经亲密到手机都可以相互保管了。”

“公司刚开发出一款新的应用软件,有iOS和android两种系统的。我的手机刚好是android系统,所以就拿去测试了。”我注意到越泽的左手正掐住右手的虎口,修长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七喜,这只是巧合。”

“巧合?”我不看他,一个劲地点头,“我问你,我们认识这么久我却从不知道你有过一个叫沈碧的前女友,这也是巧合吗?你开公司后从没跟我讲过你的合作伙伴是你的旧情人,这也是巧合吗?”

越泽一怔,目光转为暗淡,深邃的眼窝让我有些许陌生。

“我跟她是在大三一次联谊上认识的。那时候我还活在为弟弟复仇的阴影中,无论对待生活还是感情都是,我跟她是有过一段,可很快就结束了,她不过那些错误感情中的一个,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觉得自己糟糕的过去不值一提。”

我自暴自弃地笑了,“我也只不过是其中一个。”

“你不是!”

“我是。”

“不,你不是!”他提高声音,眼神能将人灼伤。

“如果我真的不是,那么我就应该能感觉到自己的独一无二。越泽,知道我为何要离开你吗?因为你从没给过我安全感。跟你在一起的日子里,我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胆患得患失,我甚至经常会忍不住去想,如果不是因为意外怀上了淼淼,咱俩的关系或许早就结束了。”我一定是伤心过头了,竟然能这么冷静。

越泽哽住了。

“越泽,有句话你一定听过。最后在一起的人,都不会是自己最爱的人,而是最合适自己的人。”

“胡扯!”

“这不是胡扯,你我都很清楚。”我坚定地看着他,这次轮到他不敢直视我的双眼了,“不瞒你说,那个沈碧,这些天我嫉妒她嫉妒得要发疯,可我越是嫉妒就越清楚自己难过的是什么。不是她比我漂亮,身材比我好,能力比我强,这些都不是,而是她比我更适合你。而我呢?我之所以能跟你在一起,能走到这一步,更多是因为命运跟我们开了太多恶劣的玩笑,如果当年我跟你弟弟的死没有关系,我没被牵扯进阮修杰的圈套,我没怀上你的孩子,如果那些事都没有发生,你还会喜欢上我吗?”

我绝望地笑了,“越泽,你扪心自问,如果我只是一个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普通大学生,你还会爱上我吗?不,你不会,擦肩而过时你甚至都不会多看我一眼。而我,如果当初我没有因为缺钱跟你假结婚,没有死皮赖脸地对你纠缠不放,我也不会让苏小晨受那么多苦,我可能早就跟他在一起了,过着安稳平静的生活,没有伤害,没有谎言,没有卑微可怜的委曲求全。”

“那场大火不是谁的错,发生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

“真正无法改变的是我们啊!”我激动地打断他,“越泽,不管你信不信,爱情里是有门当户对的,只不过它指的不是经济基础和自身条件那么简单。我们之间的距离,从来没有因为我的努力而缩短过一分一毫!”

越泽心痛地摇头,“七喜,如果你觉得我离不开沈碧那么你错了。我现在就可以解散公司,我不要了。我之所以想创业,只是想给你和淼淼更好的生活——”

“你根本没搞清楚重点!”我大声打断,“重点不是沈碧,就算没有她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沈碧,而我永远不会是那个沈碧,也不配是。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们都放过对方行不行啊?”

“没搞清楚重点的是你!”他低吼一声,终于失态地吼出来,在场客人都望过来,脚步轻快的服务员都跟着驻足了。

他努力闭上眼,极力压抑着什么,想深吸一口气却又中途放弃。

“在美国治疗的那段时间,我什么都看不见,像个废人,痛苦和绝望就是一天的全部。直到半年后,我才等到了匹配的眼角膜捐赠,我欣喜若狂,觉得自己终于可以重获新生,和过去的一切都斩断关系。手术很成功,可是重复光明的那一刻,我发现原来我一点都不开心。那之后,我徒步旅行去了东南亚,那几个月里我去了无数个地方,跟数不清的陌生人聊天,可这一切都没能让我找到答案,反而更加让我看不清人生的方向,我很恐慌,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放下了仇恨的我,生活再没有任何意义。那还不如让我继续做那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虽然痛苦,至少不会空虚绝望。某一天,我坐在越南的一家小旅馆里,窗外的天空昏暗,下着雨,嘲讽的风不停地吹进来。我就那么坐了一整天,试着把生命中不重要的东西都扔掉,我一件一件地扔,越来越少,几乎要变成一副空壳,可最后我发现……”他停下来,发出艰难又哽咽声,“只有你,我无论如何都不想扔掉,只有你,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差一点我就冲上去抱着他大哭,差一点我就什么都不想管了。

可我不能,我不再是那个艾七喜了,我必须保持冷血、清醒,我必须离开他,这对我们是最好的收场,对身边人也是最好的结果。

我起身疾走,刚走出旋转门,就被越泽追上来。他拉住我的手,但立刻又仓皇松开了,他看到了七月。

七月把车停在路边,大步走到越泽身边,他温和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锋利的敌意,“你怎么又在这?我警告你,以后别再缠着我女朋友了!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七月上来护住我,柔声说:“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摇摇头。

“下次来星城早点告诉我,我好提前来接你。一会有什么安排?饿了没?有一家新开的寿司店还不错,我带你去。”他摸了摸我的头,手揽过我的肩,话语间是无微不至的宠溺和呵护。

我任由七月带我上车,我不敢看车窗外,逼迫自己直视前方。余光中的那抹消瘦的黑色身影,像一座摇摇欲坠的碎石像,在大风中慢慢被吹散。

七月把车开出很远后,才收回了自己精湛的演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就知道,你这么着急发短信喊我过来,准是需要挡箭牌。”

“对不起,又利用了你。”

“没事,举手之劳。”车子停下,他看向前方的红绿灯发呆,三十秒后,他再次发动汽车,漫不经心的声音夹杂着发动机引擎声一起传来,“不过你要老这么玩,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假戏真做噢。”

我想扯出一个笑脸,努力配合他的玩笑。可我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哭吧,我什么都听不见。”七月微微叹了口气。

我垂头,用力捂住了脸。

艾七喜,恭喜你做到了。你终于斩断了一段错误的孽缘,没给自己任何退路。你成功地做出了正确的,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可是为什么,明明做了对的事,心里头却那么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