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飞旋会不会再一次
恢复我们的生活与爱情,
超越了死,
日日夜夜再给我们一次欢欣?
——【英国】但丁·加百利·罗塞蒂《顿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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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不太情愿,但在齐老师的要求下,秦朗又补了两张画。不过,展板的展示地点,移到了靠近监控的位置。展示几天后,所有的展板又被移到一号楼大厅内,作为学校专业宣传的一部分。
纪管祥的队伍连赢三场,小组第一名指日可待。因国庆节调休的缘故,星期六要上星期一的课。
“妈的,”一大早纪管祥就骂骂咧咧,“除了我们美高三的,大部分人都休息了七八天,他们居然还抱怨连上五天课受不了!我们写生十天,回来只休息三天,又连续上九天课,那我们不是要跳楼?真是没天理啊!”
“今天有比赛吗?”秦朗也不理会他的抱怨。
“有啊。”
“今天美术专业考试呢。”
“不影响,打完再考,就半个小时的事。”
“今天对哪个班?”
“二年级的电子班。今天是场恶仗,把他们打熄火了,我们就可以稳拿小组第一了。”
他们说笑着,来到五楼的画室。
齐老师说过,这次美术考试,是十月份的月考,也是外出写生成果的检验。跟以前一样,上午色彩,下午素描和速写。
中午的第四场比赛,刚开始不温不火,电子班落后几个球后,动作开始大了一些。纪管祥哪吃得这个亏,也以牙还牙,最后为争夺地上的一个球,差点和对方搞起来。幸亏体育老师及时制止,才没有扩大化。学工处的石老师也赶过来,对双方进行了警告。最后,纪管祥他们赢了三个球。
赢了球,纪管祥还气鼓鼓的:“这几个蝻子欠揍,打不赢跟老子耍阴招!”(蝻子:武汉方言,骂人的话。)
“算了,赢了球就行!赶紧走吧,马上要考试了!”秦朗劝他走。
这时,电子班一个篮球队员有意无意地走过来,低声喷了一句垃圾话。这下把纪管祥惹毛了,一下子冲了过去。
“你跟老子么意思?想搞是吧?”
对方也不示弱:“么样呢?老子怕你?”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篮球场上,两人斗狠这一幕,大家并没有注意到。就在两人不动手就不能消除愤怒的时候,一个黑壮的身影走了过来。
“你们要搞架是吧?那我来当裁判!”他笑嘻嘻地对两人说。秦朗认出来了,这就是外号“老虎”的烹饪班学生,纪管祥篮球赛上最大的对手。
“老虎,你莫管这事啊,老子非要教训他一顿。”纪管祥气愤地打着招呼。
“老虎,你看到了,是他跟我过不去。我只能奉陪到底。”对方也认得老虎。
“那动手啊!还等么事?猫子掉了爪——爬不得(巴不得)!看打架比看打球有意思多了!”老虎仍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这一笑,纪管祥和对方还不好怎么动手了。
“老虎,你这不是捣乱么?”纪管祥抱怨道。
老虎的双手把两人的肩膀一搭,笑道:“为了一场球打一架,你们说有没有意思?有本事,在球场上决胜负,何必在这里斗气?”
“算了,老虎,我也不纠缠了,看你的面子,不跟他计较。”纪管祥知道这架打不起来了,“但我要申明: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个骂人了,我情愿动手,也不想动口。”。
“伙计,输了就输了,莫‘十五个驼子睡一床——七拱八翘’,有本事场上比!”老虎提醒了一下电子班的球员,“纪管祥是我的好朋友,你也是,你们搞起来,我帮谁呢?”
对方不好意思地说:“老虎,给你面子,我不搞了,好不?”
“不要都说给我面子,我有什么面子?看在朋友份上说两句,要不然我尽你们打个够!”
纪管祥和对方相视一笑。
“搞么事?还想打架?”学工处的石老师才看到这里聚集了人,以为要扯皮。
老虎嬉皮笑脸道:“报告石老师,我刚才制止了一场打架事件,你一定要表扬我!”
“要我表扬你?给你戴大红花要不要?”石老师用手点了点老虎,“你不跟我惹事,我就阿弥陀佛了,还要我表扬你?我跟你说,你爸爸跟我打了招呼的,说你不听话让我尽管削你!”
“哎呦,石老师,这个学校,除了您能削我,谁还敢削我?就算是解主任,也不敢啊!”
老虎仍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您放心,他们没有打架,我正跟他们谈下场篮球赛的事,嗯——机关枪,咱们决赛见啊,这回冠军,不要想了,还是我的!”
说完,他得意地走了,身后还跟着几个粗壮如牛的家伙。
“走了,走了,我也要考试了!”纪管祥突然拍了拍吵架的学生,“你也走吧,以后有时间在篮球赛上再比试一下!”
对方也没了脾气,笑着走开。
石老师看到这一幕,也不好说什么了。
“老虎蛮威风嘛!”秦朗边走边对纪管祥说。
“这哥们讲义气,学校很多人买他的帐。你莫看他笑眯眯的,要是动起手来,他绝对把你打趴下!一年级刚进来的时候,有个高二的流打鬼想打码头,结果老虎不买他的帐。对方找了一堆人要打他,你猜怎么了?老虎一个人把对方几个人都打跑了。再说了,老虎在外面有的是人,还怕他们几个?他爸爸以前就是打牛的!”(流打鬼、打牛:皆武汉方言,流氓、混混之类。)
秦朗哦了一声。
“你猜那次打架事件,学校怎么处理的?”纪管祥歪着脑袋,似乎在挑战秦朗的智商。可没等秦朗回答,他又迫不及待地揭开谜底:“欺负人的,没有受任何处分,因为他们都受了伤。正当防卫的,因为打伤了别人,老虎不仅赔了医药费,还被记过处分。没天理啊!——不过,老虎一战成名,学校再没有谁敢惹他,就算社会上的混混,听到老虎的名字,也要给几分面子。”
“这么厉害?”秦朗叹道。
“嗯,他长得壮,又练过散打,当然厉害!可是,相比厉害,我倒觉得,老虎这人蛮厚道,不是那种惹是生非的队伍,有什么事,他绝对劝和不劝打。”(队伍:武汉方言,家伙的意思。)
“你们为什么都叫他老虎?”
“他叫赵虎,长得也像只老虎,所以就叫开了。”
等他们走到画室的时候,都快考试了。龚老师在那里一脸严肃地说:“瞧你们几个,满脸通红,等下哪有精神画画?”
“老师,我精神倒是有,可一画画,就六神无主了。”纪管祥又开始耍嘴皮子。
“那是!你的神一上课就消失,一下课就回来,这是不是传说中的‘神出鬼没’?”龚老师的反应更快。
“老师,不说了,我画画,我的神现在已经回来了。”纪管祥一边讨饶,一边赶紧找座位坐下。
毕竟中午剧烈运动了一下,纪管祥画素描画到后来的时候,居然低着头睡着了。
龚老师生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纪管祥惊醒后镇定地抬起头来:“老师,我在思考下一步怎么画呢?”
龚老师哭笑不得,说:“那好,打扰你了,你继续沉思吧!”
纪管祥不好意思再睡了,强打精神继续画。一下午,大家就在紧张的考试中度过。
因为专业考试,星期六的晚自习停一次,星期天正常休息。当初,秦朗计划每周几天从汉口跑到武昌上学,可跑了几次,就不能坚持了。一是太远,二是太热,三是辛苦一天之后,第二天实在不想动。
晚上,秦朗睡了个早觉。星期天一早,他来到硚口公园,跑了一个大汗淋漓。之后,呆在家里学习。下午,又去了游泳馆。刚准备脱衣服,李翠彤打来电话。
“秦朗,明天我们去看你爸爸!”
“爸爸回来了?”秦朗很兴奋。
“他在监狱里,”电话那头的情绪有些消沉,“不过,你不用紧张,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糕。对了,我已帮你请了假。”
没等秦朗细问,李翠彤已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秦朗呆呆地拿着手机,半天回不过神来。人在监狱里,还不算糟糕?她以前不是说可以平安归来吗?现在怎么成了这样一个局面?
当秦朗整个身子泡在水里的时候,脑袋里还在想这些问题,父亲究竟犯了什么罪?要坐几年牢?他一边猜测着答案,一边挥动手脚前进。水花在他眼前溅起落下,水声在他耳旁迎来送往,它们交织成一张冷眼旁观的网,在紊乱意识的作祟下,狠狠地裹挟着他的心。他觉得压抑,又觉得这种压抑可以承受。他有某种渴望,又觉得这种渴望会破碎。他觉得游泳馆正变得空旷,变得空无一人,但事实并不是如此,他仍看得见某些人,听得见某些声响。这些人和声音遍布在那张网外,漠然地无视他,仿佛他是一条无法挣脱大网的鱼。这是一种幻觉,他知道,这和曾经多次发生的幻觉类似。既然他知道,说明这不是梦,而是半梦半醒。他知道自己在游泳,还能感受到手脚的机械运动,但无法随心所欲地改变动作和速度。他有些害怕,又有些享受,甚至很高兴自己还没失控。他明白,水池的深度不足以让他惊慌失措,不至于让他死亡,他还有气力维持自己的平衡。但这种气力不够强壮。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大吼一声,或者有人对他大吼一声,让自己彻底醒来。
迷迷糊糊中,他看见一双修长**的腿,在不远的岸上伫立着,像两棵奇怪的白花花的树。他继续向上望,又看见一条蓝色带花纹的连体泳衣,泳衣的腹部像平缓的山丘那样,柔和而充实,泳衣的胸部像两座亲密的小山丘,客气地保持着距离。他觉得身材好熟悉,让他想起光媚。于是抬头看那张脸,可那张脸在一瞬间悄然地转过去。
“光媚!”秦朗叫了出来,可声音并不大。于是又叫了一声,声音大了些,可周围太嘈杂了,他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最后,他用足力气,大喊了一声。这回声音够大了,因为他看到周围有人在看他。可是,当他寻找光媚的身影时,她已经不见了。
光媚回来了吗?
秦朗整个人醒了。他果断地上了岸,继续寻找,可一无所获。
第二天一早,李翠彤开着她的越野车来了。
“带上身份证!”李翠彤带着命令的语气。
秦朗上了车,很久都没说话。他在等李翠彤的解释。可李翠彤沉得住气,一言不发。
“我爸究竟怎么了?”秦朗终究忍不住。
李翠彤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他,然后不徐不疾地说:“你写生的时候,法院进行了判决,你爸要入狱三年,我们没有上诉。”
“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说我爸会平安回来的吗?”
“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
“我爸究竟犯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坐牢?”
“我认为你爸爸没有罪。”李翠彤并不激动。
“没有罪,怎么会坐牢?”秦朗很不解。
“在中国,有些事,有罪无罪就在人怎么说。”
“有罪就是有罪,无罪就是无罪,跟别人怎么说有什么关系?”
“我举个简单的例子,你们学校肯定有学生吸烟吧,为什么有时候学校会给处分,有时候只教育一下就行?为什么在学校吸烟会挨批评,在学校外吸烟老师就不管?”
“可是,”秦朗想了想,“吸烟毕竟是犯了错啊!”
“是,是犯了错,全世界都知道这些是错,可都习以为常,没人去管,甚至干脆默许。可等哪一天你冒犯了别人的威严,伤了别人的面子,这些事就会被大书特书,成为你犯错的证据。你能说什么呢?做生意,尤其如此!”李翠彤显然憋了一肚子火,“再举个例子,在一些国家,同性恋早就合法化,但在中国,很长一段时间,同性恋都被视为耍流氓,要劳改。就算现在思想开放了,不算犯罪,但仍有不少人不接受。为什么同样的事,这里有罪,那里没有罪?前面有罪,后面没有罪?“
秦朗被李翠彤的连珠炮打得似懂非懂,便问:“我爸究竟犯了什么罪?”
“说了你也不懂,就别操心了。”
李翠彤不想回答,秦朗也不好追问。两人陷入一段时间的沉默。
“既然觉得没有罪,为什么不上诉?”秦朗还算懂一点法律常识。
“性质已经定了,上诉有用吗?不如配合一点,判得还轻一点。”
几句对话,秦朗基本弄明白了怎么回事。但一想到曾经意气风发的父亲,突然沦为阶下之囚,他心里实在接受不了。
不知道行驶了多久,他们终于到了一座高大的院墙跟前。监狱门很大气,如果没有监狱的牌子,很难想象这是关押犯人的地方。
李翠彤和他进去之后,花了一点时间办理了会见证。李翠彤还和某个负责人见了面,似乎是请他给予秦朗的父亲适当的照顾。
秦朗大半年没见到父亲了,心里五味杂陈。那个高高在上喜欢发号施令的男人,如今变得怎么样了?从小到大,父亲都是一种权威性的存在。如果权威被打到了,精神支柱还能不动摇吗?
可事实并不像秦朗想的那么糟糕。当第一眼见到父亲的时候,尽管看出他明显的消瘦,但秦朗很快发现,父亲还是那个父亲:坚毅的眼神没有变,自信的气质没有变。
秦朗沙哑地喊了一声爸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父亲只是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
“别担心,我很好!”父亲伸出两个巨大的手掌握住秦朗的手掌,“三年而已,已经半年了,我再表现好一些,说不定再过一年多就可以出去。到时候,你已经上了大学。等你寒假的时候,我们全家就可以团圆了。”
父亲的三言两语,很快宽慰了秦朗的心。
“爸……”秦朗想说什么,但不知从何说起。
“学校的情况怎么样?”
秦朗猛然一惊,这是问的哪个学校?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转了学?他茫然地看了李翠彤一眼,李翠彤竟一脸轻松。
“还好。”秦朗模棱两可地回答。
“你已经长大了,该有自己的主见,不要受我的影响。”父亲似乎不知道秦朗身上发生的事。
“嗯。”
“不到一年了,好好学习,不要放松。爸爸相信你的能力!”
“嗯。”
“你要学会交流,不要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顺心的时候跟爷爷奶奶聊聊,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跟彤姐说说,她肯定比你有办法!”父亲说完,信任地看了李翠彤一眼。
“知道了。”
“以前总要你背《道德经》,现在,我也可以好好看看这部书了。昨天我看了一章:‘天下皆谓我道大,似不肖。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也夫!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今舍慈且勇,舍俭且广,舍后且先,死矣!’我现在深有体会,在中国,不要轻易‘敢为天下先’,否则很容易出问题。凡事收着点,总有好处。你记住这一点。”
秦朗点点头。
“吃一堑,长一智。这都是财富!”
秦朗又点点头。他现在又怀疑父亲知道了他的遭遇,因为这句话,好像是父亲说自己的,又好像是说给儿子听的。秦朗不想探问,如果父亲真的不知道,何必让他烦心?
在父亲连番询问之后,秦朗也开始主动问父亲一些事,如身体怎么样,条件怎么样,能不能跟他打电话和写信。父亲一一回答。
跟秦朗说够了,父亲开始跟李翠彤谈。他们显然没那么多儿女情长,谈的全是公司的事。父亲的意思,是希望李翠彤稳定军心,止住公司因他入狱而造成的颓势。李翠彤表情凝重,仔细听着秦永泽对公司事务的分析。
很快,半个小时就过去了。
“以后,不要来看我了。高考完再说。”这是父亲最后的话。
回到市中心,在外简单吃了午饭后,李翠彤把秦朗送到学校。快到四号楼时,他闻到了一阵馥郁的桂花香。循香一瞥,路旁几株桂花树开满了穗样的小花,一簇一簇的,煞是可人。这确实是一个鸟语花香的校园。
还没进教室,辜良红就在门口狼嚎般大叫:“秦朗回来了,秦朗回来了!”秦朗纳闷地看着她:“我请半天假回来,你有必要欢天喜地的么?搞得整栋楼都知道了!”辜良红傻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们班打篮球又赢了?机关枪真是太棒了!”
秦朗见她说话像小孩一样欢悦,懒得再理她。纪管祥刚赢了球,在教室里吹牛。蓝玉看秦朗情绪低落,问怎么回事。秦朗一笑带过,反倒问蓝玉今天怎么不穿裙子。蓝玉傻傻地笑道:“今天星期一,不是要穿校服吗?”
“那你的校服呢?”
“升完旗就脱了啊!”蓝玉穿着一条紧身的牛仔裤,把腰肢衬得无比妖娆。
“其实,你穿牛仔裤也挺好看的,不过,我更喜欢你穿裙子。”秦朗微笑道。
“是吗?”蓝玉开心地笑了。
没想到秦朗的一句玩笑,让蓝玉连续一个月都穿了裙子,为此还得了感冒。当然这是后话。
下午是专业课。事实上,所有的下午都是专业课。而上午,都是文化课。到了晚自习,又是文化课。上周六专业考试的结果已出来了,龚老师针对共性的问题做了讲评,然后拿出不同的画,分析其优点和不足。秦朗的画又被作为范本拿出来分享。讲完之后,大家继续画画。
一切都是重复又重复,这似乎是年轻人必走的路。
见了父亲一面之后,秦朗的心安定了不少。对于新的学校,他已经适应了。他只希望安安稳稳地等到高考,考上一个好大学,再等父亲出来。
三人篮球赛的四强已经产生。抽签的结果对纪管祥很不利,他们半决赛对阵的班级正是老虎的班,如果这一关闯不过去,就无法争夺冠军,充其量也只能得个第三名,这比去年的名次还差。但如果战胜了老虎的班,那冠军就是囊中之物了。
休整一天后,星期三中午开始了半决赛。
纪管祥一方穿的是绿背心,老虎一方穿的是红背心。老虎嗤笑道:“机关枪,不吉利啊,你们这绿背心明显是想给我投篮开绿灯,我们红背心明显是鸿运高照啊!还没打,你们就输了。”
“不能这么说,老虎,绿背心预示我们一路畅通,直奔冠军。红背心,红背心呢,”纪管祥不知怎么编了,但反应还算快,“红背心预示着你们摔个鼻青脸肿,鲜血直流。”
“莫搞笑好不好?你们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死(屎)也是死!摔得鼻青脸肿的,肯定不是我们。一个个瘦得像撇撇,还敢跟我们叫板?”老虎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脯,又指了指旁边的一个伙伴,“胖王,他们说要把我们摔个鼻青脸肿,你信吗?”(撇撇,武汉方言,身材单薄瘦削之意。)
被称为“胖王”的那个学生,一米九左右的个头,肥壮的身板,看起来像堵高墙。他笑着对老虎说:“他们想找死,尽管放马过来。”
纪管祥听了也不恼,他们彼此应该很熟,这种玩笑也许开得多了。
不过,论身体,纪管祥他们确实不占优。除了坦克何勇有点壮之外,纪管祥和竹竿张启华都比较瘦,尤其是竹竿,光听外号,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不过,凡事有利就有弊。竹竿瘦,但灵活。对方的胖王壮,但反应较慢。纪管祥还是认为有得一拼。
比赛终于开打了。这一次,同学来了,齐老师也来,整个篮球场挺热闹的。
比赛异常胶着,你费力地进了一个,对方又会顽强地还一个。比分始终在一个球之间,拉不开差距。老虎的外形和球风,让人想起NBA的球星阿泰斯特,拼抢凶悍,投篮果断。当然阿泰斯特早已改名了,叫慈世平——慈善,世界,和平。
双方的主角还是老虎和纪管祥。胖王和竹竿是中锋,典型的抢篮板的蓝领球员。坦克和一名叫“武昌”的学生,是负责接应配合的。双方身体接触很频繁。尤其是篮下的竹竿,因为身体单薄的缘故,时常被胖王挤开,但他总能利用弹跳把篮板球勾回来,胖王自然很恼火,不断地用身体撞击竹竿。当竹竿为争夺篮板球高高跃起的时候,不甘心的胖王再一次硬挤过去,结果竹竿落下没站稳,狠狠地摔在地上。随着一声惨叫,竹竿抱起左脚,不断地喊疼。
纪管祥过来猛推了一下胖王:“你么样打球啊?”然后蹲下来,急切地问竹竿怎么样。竹竿摸了摸脚踝处,痛苦地说:“不行,脚扭了。”他试着站起来,可根本使不上力。没办法,打不了了。
裁判示意纪管祥换人。纪管祥一脸恼火,说:“我们哪有人换?对方野蛮犯规,干脆直接罚下,我们二打二!”
“我是吹了他犯规啊,但谈不上要罚下。”裁判也伤了脑筋,“三打三的比赛,变成二打二,哪有这个搞法?”
“那我们现在找不出人来怎么办?”
“一个人都找不出?随便找一个救救场咧!”裁判显然不同情纪管祥,只希望快点找个人上场结束比赛,“实在不行,你们二打三或直接认输?”
“啊!”纪管祥气炸了,“我们好不容易打到现在,快到嘴的鸭子就这样飞了?我们才不会认输!”他看了看场外,大声地冲我喊:“秦朗,你来换竹竿!”
秦朗知道无法推脱,只好走进场地。竹竿脱下绿背心,秦朗接过套在身上。
“跟你说啊,你不会打球不要紧,你只负责抢篮板,以你身高和弹跳,绝不会输给胖王。”纪管祥对秦朗叮嘱道。
秦朗点点头。
比赛重新开始。纪管祥替竹竿连罚两个球,皆空心入筐。扳平了!
老虎怎么甘心扳平,他的攻击更猛了。几个传球之后,老虎带球突破到禁区,准备跃起上篮,球刚刚离手,就被秦朗高高跃起盖下了。
“好,盖得好!秦朗,好样的!”纪管祥大声地喊着。周围的同学也喊声震天。只可惜,球被武昌抢了去,还是对方球权。武昌在老虎的挡拆之下,出手投篮,结果球没进。秦朗高高地跃起,直接抢得篮球。
纪管祥一见,赶紧大喊:“秦朗,传出来,传出来!”
秦朗像没听见一样,稍稍观察一下,运球出了三分线,又迅速杀个回马枪,然后侧身跳起,球直接打板入筐。这娴熟的动作,把纪管祥看呆了!周围也爆发出一阵欢呼!
纪管祥这下心里有数了,他跑过来,用力拍打秦朗的肩膀,狂喜道:“伙计,你会打球,怎么早不跟我说?”
这下轮到老虎着急了,时间估计也就三分钟了,现在一球落后,很危险啊。可是越急越容易失误,球传给胖王,胖王没拿住,球被碰得远远的。眼看球快出界,老虎飞身过去,猛地把球往回一捞,本想捞给胖王,奈何他反应慢半拍,被秦朗从后面把球拨走。而老虎,因为扑得过猛,一下栽倒在界外。
“秦朗,快传球啊!”纪管祥看老虎跌倒,不想错过这个以少打多的机会。秦朗觉得这样胜之不武,就把球运到中圈附近,等到老虎爬起来,才开始把球传给纪管祥。纪管祥也不着急,看没有空档,也不投篮。最后球又传到秦朗手上。
秦朗毕竟有段时间没打了,干脆练习运球,寻找手感。老虎上前抢球,他娴熟地左突右闪,老虎居然抢不到。这样耗时间,老虎可耗不起。于是抢得更凶了。秦朗等待时机传球,结果被老虎逼到边线。秦朗一个假动作,高高跃起,把球传给纪管祥。
纪管祥是接住球了,可秦朗用力过猛,一下子撞倒了场边的学生。我回头一看,竟是冬彩雪!
“别管我,赶快回去!”冬彩雪比秦朗还着急。
秦朗立即回到场内,纪管祥利用和坦克的配合,又进了一球。
落后两球了,老虎更加急躁。
看秦朗运球不错,纪管祥就把球传给他。秦朗只运球,不投篮。如果逼得紧,他就把球传出去。老虎看到秦朗不投篮,就去围逼纪管祥。纪管祥看见秦朗有空档,又传给他。
秦朗接到球,有一些犹豫。
“投篮啊!”纪管祥高喊。
秦朗立即拔腿跳投,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可惜——没进!
正当大伙懊悔的时候,坦克居然把球又拨回秦朗手中。秦朗接过球,再次跳投,这一次空心入筐。
周围掌声雷动。
输了三个了!
老虎也不管了,拿到球,寻个空隙,直接投三分,居然进了!
他马上加强防守,抢夺球权。纪管祥小心翼翼,仍使用拖延战术。最后,哨声响起,他们获胜了!
老虎垂头丧气,一脸怨愤。纪管祥欢呼雀跃,得意洋洋。
想到刚才摔倒的冬彩雪,秦朗忙过去问她怎么样了。冬彩雪抬起右手臂,只见肘部破了皮,渗出了一些血。
“啊,流血了!”冬彩雪似乎才发现自己流血。
想到这事是由自己而起,秦朗便说:“我陪你到医务室去看看吧!”
纪管祥还在那里跟老虎神侃,秦朗和冬彩雪已悄然离开了球场。
校医务室没人。秦朗觉得不能这样算了,就带着冬彩雪来到校外的社区门诊。结果,社区门诊说两点才上班。秦朗有点烦,不知该怎么办,就问冬彩雪要不要紧。他问这话的目的,是指望冬彩雪说没什么大不了,他好回去上课。结果冬彩雪说:“好疼,不会感染吧?”
秦朗本想到药店买点药让她自己擦的,见她这么说,只好耐下性子,带她到附近的医院看。
挂号需要办就诊卡,就诊卡需要填身份证号。冬彩雪的生日很特别,2月14日,这不是情人节的日子么?他给冬彩雪挂了急诊。医生看了看伤口,让冬彩雪屈肘、伸直、抬臂,简单动了动,然后笑道:“软组织挫伤,骨头没事,擦点药就行了。”
护士过来给冬彩雪清理伤口,秦朗帮不上忙,只好傻傻在一旁开始写生似的观察。冬彩雪的手臂又长又白,像一条随时会飞舞的白练。大臂并不粗,但圆而健实,似乎是锻炼的结果。小臂的青筋显而易见,在雪白的肌肤下蜿蜒,让人想起清澈见底的小溪。手指修长而漂亮,泛着一种乳脂样的白光,指甲上涂了亮甲的油,看起来特别有质感。当酒精抹上创口的时候,冬彩雪手臂条件反射地动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微微痛苦的表情。她抬头望了一下秦朗,眼神竟然充满挑衅。
“先去缴费吧,”护士提醒秦朗。
秦朗像得了赦令,连忙去窗**清洗费用和药费。当拿着一些药过来时,冬彩雪已坐在门外了。搞完这些,已经两点多。
“放心,没事,过两天就好了!”出了门,秦朗随口安慰了一下。
“你手机号多少?”冬彩雪突然问。
“怎么了?”秦朗有些纳闷。
“我家长看我受伤,肯定会过问的,到时候说不定会找你了解情况!”
“啊!医生说不是没什么事吗?”
“现在是没什么事,不代表以后没什么事啊!你把我弄伤,我家里人问问也正常。”
“好吧!”秦朗满心不悦。冬彩雪的做法让他想到讹人的老太。她家里人不会敲竹杠吧?秦朗还真有些担心。
他无奈地告诉了号码,冬彩雪很快拨了过来。
“你存好了,要是我家人找你,你要赶快接电话啊,他们发脾气可不好!”冬彩雪的样子还是冷冰冰的。
俩人一路无话进了校园。“你6点50之前别打电话啊,我还在上晚自习。”分别时,秦朗提心吊胆地说。
“知道了。”冬彩雪头也不回地进了三号楼。看着她颀长的背影,秦朗心里一阵感慨:虽然自己撞伤了她,但毕竟不是故意的,他陪她去了医院,也算尽了责任,最后总该说声谢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