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人了解别人,
人人都很孤独。
——【德国】赫尔曼·黑塞《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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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金立没有上学。这是纪管祥跑去查了几趟的结果。秦朗劝纪管祥不要再生什么事端,这事过去就算了。可他告诉秦朗,这事不正面跟金立交锋一次,不可能解决问题。否则,金立还会找茬。他叫秦朗不要担心,要教训金立,也不会在学校教训。秦朗顿时急了:“校外打架,不也是打架么?万一真出了点事,难道我们不该负责任?”纪管祥笑道:“你太怕事了,别人欺负到头上还不敢还击?”他叫秦朗放宽心,打架是下下策,如果金立态度好,能赔礼道歉,那最好不过。这话说得秦朗还是提心吊胆,连画画也打不起精神。
课间的时候,冬彩雪给秦朗发来两条语音。之前,俩人一直没加微信,昨晚加了,想不到今天就“热闹”起来。秦朗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点开听,第一条是:“小朗同学,中午哪里吃饭呀?”第二条是:“我知道,你喜欢到食堂吃饭,可食堂饭菜太难吃了。我今天带了好吃的,要不咱们一起?”
秦朗无奈地一笑,也语音回复道:“别没大没小啊,我现在烦着呢,吃饭呢,看在你昨天帮我的份上,我就赏个脸吧!”
“臭美!我陪你吃饭,你还说赏脸?”语音结束,她又发来几个愤怒的表情。
秦朗发了一个大笑的表情,就不再理她了。
继续画画。
中午,他们在食堂碰了头。打了饭,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吃。冬彩雪的菜在食堂微波炉加热过,冒着热热的香。
“什么肉?”
“你猜!”
“像是牛肉。”
“不对!”
“不会是羊肉吧?”
“也不对!猜不到吧?”冬彩雪纤长的眉毛在眼睛上漂浮着,说话的时候跟着眼睛一动一动,“这是驴肉!我那后爸爸做的,他说驴肉是个好东西,可以补气养血,养心安神。”
“感觉像是女人吃的东西,——你妈肯定被你后爸调养得好。”秦朗开着玩笑。
“男的不一样可以吃吗?又没有坏处!”冬彩雪夹了一筷子驴肉给他,“不过,我妈确实被他照顾得很好,跟我一样,气色红润!”
“绕了一圈,你妈遇到这个男人,也算幸福。”
“不提他们了,吃我们的!”
驴肉的口感不错,有牛肉的紧致感,但比牛肉要松软。他们边吃边聊。昨天的事被轻轻带过,话题集中在什么时候给她画画上。秦朗笑着问她画什么样的画,速写,素描,水粉,水彩,还是油画?冬彩雪说,不知哪一种效果好,干脆每一种都画一张。秦朗笑她太贪婪。她说爱美的人都贪婪。
离开食堂,秦朗一眼看到篮球场上打球的纪管祥。纪管祥也看到了他们,整个人呆了几秒,那怪异的表情,像一张布满灰尘的画。冬彩雪还是神态自若,倒是秦朗,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纪管祥终于转过身子,继续打他的球。秦朗顿时自责起来,冬彩雪是纪管祥喜欢的女孩,他跟她有说有笑,会给纪管祥怎样的感觉?秦朗觉得自己做事有点欠考虑。
果然,下午上课的时候,纪管祥没怎么理秦朗。秦朗,有点心虚,也没有刻意跟他搭话。到最后,秦朗还是忍不住,借下课休息的机会,跟他聊了几句,感谢他和老虎的帮助,不然真的要吃亏。纪管祥笑笑说没什么。秦朗犹豫了一下,告诉他,老虎突然出现,是冬彩雪通知的。纪管祥很吃惊。秦朗解释说,冬彩雪当时走得晚,听到那群人说我的名字,感觉不对,就跟老虎打了电话。
“看样子,她蛮关心你的。”纪管祥奇怪地看着秦朗,“冬彩雪跟老虎什么关系啊?”
“不是他的妹妹吗?”秦朗尴尬地啊了一声,没有解开谜底。
“他居然有这样的一个妹妹,打死我都不信!”纪管祥终于笑了。
秦朗看他笑了,就说自己碰巧在食堂遇见冬彩雪,聊了一会儿。
纪管祥又笑了笑,没说什么。
秦朗问他,今晚还要不要去看蓝玉。他说,蓝玉快好了,明天来上学,叫大家不要去了。
这一天,金立都没出现。
晚自习后,因为画画耽误了一会儿,秦朗七点半才到了车站,想不到冬彩雪仍在那里等。
“你再不来,我就走了!”冬彩雪脸上露着一种责怪的笑。
“你这样让我受宠若惊啊,为什么要等我呢?马上要联考了,我只可能越画越晚,真不敢耽误你回家的时间!”秦朗虽不会自作多情,但看到冬彩雪几乎天天等他回家,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我愿意,行不行?”冬彩雪霸道地说道,“人生之路如此漫长,有人陪你走一段,不好吗?”
“哇,这句话,好有哲理!可是——”秦朗想到了纪管祥,突然很不安,嘴里出来另一番话,“一个女孩,这么晚待在外面,很不安全的!尤其是你这么年轻漂亮,很容易被坏人盯上,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你看,那边有两个男的鬼鬼祟祟朝你看呢!”
“是吗?”冬彩雪惊叫了一下,忙看过去,很快又转过头来,“那你以后下了晚自习,给我发个短信,我就从网吧出来。”
“啊?”秦朗不由一惊,“网吧不是更不安全吗?鱼目混杂,你老呆在网吧,还不是会被坏人盯上?”
“那怎么办?”冬彩雪无奈又怀疑地看着他,“那你是叫我走喽?”
“对,回家!家是最安全的地方!”秦朗陪着笑脸。
“你肯定是讨厌我!我只是想找人做个伴,想不到还被人拒绝。”冬彩雪噘着嘴,那个神情使秦朗想到了光媚。
“怎么会?”秦朗看到一辆4路电车停了下来,于是拍了一下她的肩,转移了话题,“上车吧!”
车厢还是空****的。
冬彩雪失落地坐在窗户边。
“你不是常说碰巧遇到我的?”秦朗调侃了一句。
“是啊,我不等你,哪能碰巧呢?”冬彩雪回答得理直气壮,没道理的话被她说成了有道理。
她的坦率让秦朗感动。
“这样吧,如果你要我陪你回家,你就给我发个短信。我呢,提前告诉你我大致回家的时间。你等我也好,不等我也好,你根据情况来。现在晚上黑得早,太晚了真不安全。”
冬彩雪转怒为喜:“那说好了,说话要算数!我跟你说,你不要把我当累赘,有个人陪你回家,多幸福啊!七八点钟也不算晚,以前,我经常玩到十一二点才回去呢!”
啊!秦朗目瞪口呆。
老实说,秦朗无法理解冬彩雪为何非要等他回家。仅仅是孤独?他觉得不是。对他有好感?才认识多长时间,他有什么值得她对自己有好感?唯一的解释是:她的生活太无聊,她的性格太任性!她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她有大把大把的情绪可以宣泄。可是,秦朗没有!他的时间很宝贵。
晚风戴着黑色的帽子,从未关严的车窗潜进来,不知不觉把他们的脸浸得冷冷的。天气确实有点凉了。天气预报说过两天要降温,不知道会降几度,马上就11月了,世界该冷静下来了。
“你QQ空间里播放的是什么音乐?”冬彩雪终于关上了车窗,转头对秦朗说。
秦朗愣了一下神,那一刹那,他觉得冬彩雪的好奇像无数的细胞,入侵了他生活的每个角落。
“DamienRice的《9Crimes》。”
“九个罪恶?”
“一般翻译成九宗罪!”
“什么叫九宗罪?”冬彩雪好奇地看着秦朗。
“好像说,基督教用撒旦的七个恶魔形象,来代表七种罪恶,分别是:饕餮、贪婪、懒惰、**欲、嫉妒、暴怒、傲慢。”秦朗嗯啊嗯地,掰着指头一个个地回忆道。
“那不是还差两宗罪?”忽明忽暗的车厢中闪过她好奇的眼神。
“我哪知道DamienRice另加的两宗罪是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吧,你觉得呢?”秦朗把问题抛给她。
“是吗?”冬彩雪开始当真想起来,“我觉得,另外两宗罪是……一个是,忍受!不对,比忍受更严重点,叫压抑吧。我觉得,一个人过于忍受生活的痛苦,极力压抑自己的情感,就是一种罪恶,要不然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另外一个,我暂时没想到。你呢?你怎么看?”
没想到她想得挺深入,于是秦朗也搜肠刮肚起来。
“我觉得,另外两宗罪,一个是任性,一个是浪费。所谓的任性,就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理所当然,不反省自己,不考虑别人感受。浪费呢,不是简单的浪费粮食,浪费钱财,还包括浪费时间,浪费青春,浪费感情……”秦朗意有所指地笑起来。
冬彩雪反应过来:“怎么感觉是说我?你是说我任性,还浪费你的时间吗?”
“没有,没有!”秦朗赶紧申明,“任性和浪费,是我们现代人的通病,怎么会单指你呢?我也有的。就像你说的压抑,我也感觉像说我一样。”
“狡辩!”冬彩雪鄙视地看着秦朗,“那——你觉得你在压抑自己吗?”
“这个……压抑,谁没有或多或少压抑一下自己呢?毕竟这个世界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掩饰!”冬彩雪还是一种轻蔑的眼神,“我觉得,你就是有点压抑自己,表面上平静,其实心事重重的,说话都说半截,留半截。”
“有吗?”秦朗奇怪冬彩雪这么看他,“怎么感觉,在我的烘托下,你把你自己塑造成敢爱敢恨的角色了?”
冬彩雪得意地笑起来:“对呀,我敢爱敢恨,任性加浪费。不像你,畏手畏脚,瞻前顾后,怀古伤今。”
“这么喜欢说成语?你语文很好吗?你哪里看出我怀古伤今了?哎呦,怀古伤今,好文绉绉的词儿!”秦朗不满地叫道。
“今天语文课上学的!”
“可爱的妹妹,你真是活学活用呀!”为了岔开话题,秦朗说道,“你有空听听DamienRice的歌吧!他的歌属于民谣或者民谣摇滚之类,很好听的。而且,他除了写歌,还会画画。他有些专辑里面的插画就是自己画的。”
“哦,怪不得,你找到知音了。”冬彩雪被秦朗的描述所吸引,“什么叫民谣摇滚?民谣还能和摇滚结合吗?”
“民谣摇滚起源于美国,民谣简单直接,摇滚热情奔放,两者糅合在一起,就成了民谣摇滚。听起来,就像无拘无束讲故事一样。”
“没想到你爱好蛮多的!”冬彩雪对秦朗笑了笑,“不过,《九宗罪》虽然好听,但有些忧郁了。我喜欢听快乐点的歌曲。最近我学英语时,老师推荐了一首英文歌曲《Troubleisafriend》,是一个叫lenka的女歌手唱的。很好听!要不要我唱给你听听?”
“OK,洗耳恭听!”
冬彩雪清了清嗓子,开始唱起来:
“Troublewillfindyounomatterwhereyougoohoh
无论你走到哪里烦恼都会找上你
Nomatterifyou'refastnomatterifyou'reslowohoh
无论你快也好慢也罢他如影随行
Theeyeofthestormorthecryinthemoanohoh
他似风暴眼像呜咽时的嚎啕哭泣
You'refineforawhilebutyoustarttolosecontrol
你刚消停转眼就又开始失去控制
He'sthereinthedarkhe'sthereinmyheart
他潜伏在暗处他藏在我的心底里
Hewaitsinthewingshe'sgottaplayapart
他发源于青萍之末随时准备逞威
Troubleisafriendyeahtroubleisafriendofmine
烦恼是位朋友烦恼成了我的朋友
……”
冬彩雪的嗓子真心不错,声音磁磁的,柔中有力,英文咬字也清晰。不过,长到一半,她忘了歌词。后来,她干脆拿出手机播放这首歌曲。配上音乐,这首歌更加舒畅欢快了。
好听!秦朗情不自禁地跟着节奏点起头来。
音乐飘在空寂的车厢里,飞舞在熟悉的长江大桥上。远处,有同样熟悉的龟山电视塔,同样熟悉的彩虹桥,同样熟悉的汉口商业区的灯火,还有同样熟悉的黑中泛光的江水。这些景象就像一群心有灵犀的故人,在人们的视线里萦绕,却默不作声。
遥远的夜空仿佛有双眼睛注视着这一切。稳重憨实的大桥,安静落寞的车辆,随着视线的慢慢抽离远去,一个个变得渺小而模糊,只剩下一辆4路电车行驶在大桥上……
这4路电车开始像个长盒子,接着像条短线,最后像一个点。秦朗和冬彩雪在这个移动的点里听歌,然后跟随着这个点,一起消失……
第二天,蓝玉回到了学校。想不到病了一场,她的气色差了很多,整个脸明显瘦了一圈,无精打采的样子,就像晚秋时被霜冻过的荷叶。纪管祥仍不改损人的本色,笑嘻嘻地凑上去说:“恭喜我们的模特蓝瘦身成功,离超模的目标已经不远了!”换做平时,蓝玉肯定立马反击,可今天,她仅仅瞪了一眼,目光就黯淡下去。秦朗问蓝玉是不是身体还没恢复好,她莫名其妙地说了句:“身体好了,心伤了!”
“哎呦呦,秦朗,她生我们气了,怪我们没去看她!”纪管祥继续刺激她。
蓝玉冷冷地笑道:“你们对我有那么重要么?”
“不会失恋了吧?你不是才失恋不久么?难道又恋爱又失恋了?告诉我是谁?哥帮你教训他!”纪管祥装作义愤填膺的样子。
“幼稚!”蓝玉说了这两个字,就回到座位上,不再理睬他们。
两节专业课倏忽而过。因为高三要美术联考的缘故,学校允许他们这段时间不用参加课间跑操。当操场上的广播热闹地响起时,秦朗正沉浸在画中,这时纪管祥拍了拍我肩旁,示意他出去。
出了门,秦朗看见蓝玉闷闷地待在走廊上。“上去聊一哈!”纪管祥对蓝玉说。
纪管祥在前,秦朗和蓝玉在后,上到了六楼。六楼是财会专业的实训室,一般上午来上课的次数不是很多。此时,又是课间操,楼上更是空无一人。
纪管祥进了男厕所,蓝玉也进了!
“怎么了?大小姐!这样闷闷不乐的,不像你的风格啊!”纪管祥换了一副关心的语气。
“有烟吗?”蓝玉看了看纪管祥,露出幽怨的眼神。
纪管祥从夹克里兜里拿出一包黄鹤楼,抽出一根递给她。又问秦朗要不要,秦朗摇摇头。纪管祥自己也拿出一根,分别点上。两个人开始吞云吐雾,秦朗却有些紧张,万一有人来上厕所怎么办?
第一次近距离看女孩子吸烟,秦朗又忍不住开始写生似的观察。那冒着几缕青丝的香烟,被两只纤长的手指夹在空中,就像一只折翼的小鸟,又像一个苦闷的灵魂。很快,这支烟又与两片薄唇亲密接触,蓝色的过滤嘴和绯红的薄唇映衬着,像忧郁和兴奋各自寻找自己的精神家园。嘴唇翕动之间,某种雾状的思想,通过无数细微的缝隙,似乎流到了蓝玉的脑袋里。片刻之后,她拿开香烟,缩动腮帮,吐出一圈圆圆的烟雾。这圆形烟雾很快弱不禁风地变异,忽大忽小,忽长忽短,忽瘪忽方,令人惊奇地不可断绝。秦朗不得不称赞这是一种艺术!慢慢地,那些雾状的思想,在短暂的刺激蓝玉大脑之后,又因果循环般飞了出来,最终消散在初冬的冷气里。
“你们相信吗?我不是我爸生的。”蓝玉终于吐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这声音既颓废又让人困惑。
“我当然相信。你是你妈生的,你爸想生也生不了!”纪管祥仍控制不住地开着玩笑。
“有意思吗?到现在还笑我?”蓝玉哭丧着脸,眼睛瞪着纪管祥,“我把这个天大的秘密告诉你们,你们就这样嘲笑我吗?”
“到底怎么回事?”秦朗听出了画外音。
“我不是我爸生的,听不懂吗?”蓝玉没好气地看了看他们,“以前,我以为父母离婚是因为感情不合,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好笑!我还恨这个不是我爸的男人好多年,怪他抛弃了我们,没想到是我妈对不起他!”
“这真是个重磅炸弹!”纪管祥仍嬉皮笑脸,“你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
“我病了几天,闲得无聊,想把小时候的照片翻出来看。结果七翻八翻,翻开了一个很久没打开过的箱子,里面有一份离婚协议书,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我非男方所生,女方存在过失,双方协议离婚之类的话。这真是晴天霹雳!”蓝玉苦笑一声,“其实,这个爸爸以前对我很好的,所以我一直不理解离婚后,他为什么从不来看我,原来是这个原因!”
“听起来像电影里的情节。”秦朗不禁陪着她叹气,“我觉得,你这个爸爸算是好的,如果当时他把事情闹大,估计会给你留下巨大的心理阴影。现在,你好歹长大了,能承受这种打击了!”
“我不能承受!我18岁了,都不知道亲生父亲是谁?你们不觉得很滑稽吗?”蓝玉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拿香烟的手指也在颤抖,“我就是一个悲剧!一个可怜虫!一个乱搞生下来的孩子!”说完,她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秦朗和纪管祥吃了一惊,不知如何是好。
“别哭了,”秦朗走近,拍了拍她的肩旁,“有句话怎么说的?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每个人生下来都别无选择,能选择的是我们未来的路。”
蓝玉突然靠到秦朗的怀里,依着他的肩旁哭起来,秦朗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她的泪水流到秦朗的脖子上,弄得他湿湿的,痒痒的。
纪管祥望着他们,竟有心开玩笑:“怎么不借我的肩膀哭泣呢?他的肩膀又高又瘦,靠着不舒服。我的肩膀又矮又宽,靠着有安全感!”
“讨厌!”蓝玉仍趴在秦朗肩上,边哭边骂道,“你这个时候还笑我,有没有同情心啊?”
“没有笑你啊!我对女孩子,别的心没有,但同情心、爱心,还有色心,都是很泛滥的。”
“真是讨厌!”蓝玉被纪管祥搞得哭笑不得,慢慢离开了秦朗的肩膀,“你过来,你不是同情心泛滥么?”
纪管祥听得一喜,以为蓝玉要借他的肩膀依靠,赶紧靠过来,结果蓝玉一下拉起他的毛衣,就往脸上凑。
“什么?你拿我的毛衣擦眼泪?这可是我最贵的毛衣啊!遇到你眼里的热水,不会缩水吧?它很娇贵的!”纪管祥没天理地开着玩笑,但任由蓝玉我行我素。
蓝玉终于笑了,秦朗也笑了,纪管祥也笑了。
秦朗和纪管祥继续劝慰了几句,然后下了楼。
虽然以嬉笑结束,但秦朗仍看得出蓝玉眼里的巨大忧伤。蓝玉说,她仍不知道亲生父亲是谁,她妈妈后来接触过几个男人,但从他们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来看,都不像她的亲生父亲。她质问过妈妈,可她妈妈只是哭,什么都不说。蓝玉也不好继续刺激她。毕竟,这么多年来,对她无微不至照顾的,只有妈妈一个人。单从这一点说,她是无可指责的。
这真是一个不安的世界,充满了谎言和秘密。
蓝玉的消沉,让纪管祥缺少了斗嘴的对手,画室里安静了不少。秦朗被蓝玉的身世触动,隐隐感到不安。这种不安,是对很多未知变化的迷惘和恐惧。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每个人都是那么脆弱不堪。
没想到秦朗正想跟冬彩雪发短信,要她不要等他回家,冬彩雪竟先发短信过来,说家里有事,不陪他走了,而且一连三天如此。本来求之不得的事,放学后秦朗却有些怅然若失。
11月2日,星期六,又是专业考试,据说是市内七所学校联合搞的。每所学校出一套题,组成题库,然后随机抽取一套,就是大家的试卷。这也是美术联考前的最后一次专业考试。
考完试,不用上晚自习,秦朗比平时早到了家。一进门,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爷爷奶奶都阴沉着脸,小桐姐似乎哭过。秦朗问了半天,奶奶才说,小桐姐的前夫又来闹了!这个事秦朗知道,前天也闹过一次,都是他不在的时候。秦朗很奇怪,都离婚了,还闹什么闹?奶奶说,那个男人心里不舒服,说小桐姐带着小孩,还净身出户,很不正常,要么她藏了私房钱,要么她有了别的男人。秦朗问,他到底想怎么样呢?奶奶说,他想复婚。理由是,既然小彤姐什么都不要,那就跟着他继续凑合过。
秦朗惊呆了!这是什么男人?
第二天下午秦朗游泳回来,终于见到这个极品男人的庐山真面目。这是一张猥琐的脸,脸型瘦长,脸色蜡黄,眼睛深凹,一讲话嘴里会冒出浓浓的烟味。看他们在那里争执,秦朗终于忍不住走过去说:“你们都离婚了,还闹什么呢?——离婚了,互不相欠,别骚扰她了!”
“这是我的家事,小伢莫管闲!”他横着眼看着秦朗,一副痞相。
“还什么家事?你们都不是一家人了!”秦朗一针见血。
“什么不是?老婆不是我的,姑娘还不是我的啦?为了小孩,我要复合,不是天经地义?”
没想到这家伙还能言善辩。
“这样吧,这是我的家,我不认识你,请你出去!”秦朗干脆下了逐客令。
“凭么事咧?我的姑娘在这里,我凭么事不能在这里?”
真是死皮赖脸!
爷爷奶奶在一旁劝,他还是不愿出去。秦朗烦了,厉声说道:“你不出去,我报警了!”
“你报警撒!我看我姑娘,警察还敢把我么样?”
秦朗骑虎难下,正准备拿出手机报警,被小桐姐拦住。
“对不起,秦朗,给你添麻烦了,你先进房学习,我跟他讲道理!”
秦朗也不想麻烦,就进了画室。后来,他气不过,就跟李翠彤打了个电话。没想到,十五分钟之后,李翠彤和警察一起出现了。
就在大家一片错愕之时,李翠彤面无表情地说:“是我报的警。警察同志,这个男的骚扰我的家人,请你让他出去!”
小桐姐的前夫很激动,开始骂骂咧咧。警察及时制止了他,并向双方询问情况。毕竟没什么大事,警察只能把他劝离房子,但他仍在房子外不肯走。李翠彤坚持让警察继续做工作,否则还会报警。警察只好继续劝解,那男的又磨蹭了半天,终于离开了。
警察一离开,李翠彤就直言不讳地对小桐姐说:“你今天必须搬离这个房子,你们的事已经严重影响到秦朗的学习!”李翠彤的表情冷淡而严肃,让人不寒而栗。爷爷奶奶似乎想求个情,但还是没说出来。李翠彤掏出一个信封,塞给爷爷:“这里有1000块钱,你们先找酒店住下,然后再找中介租房子。有什么困难,再跟我说。”李翠彤的语气坚定而果断,不容他们拒绝。
半个小时后,小桐姐带着孩子走了。奶奶放心不下,也陪着她们去。而秦朗,跟着李翠彤到她家吃饭。有段时间没去了,小妹妹又长大了不少,仍圆溜溜的,萌态十足。秦朗忽然觉得,在众多生孩子的理由中,有一条是如此重要:看到一个美好的新生命成长萌发,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
不过,从这天以后,秦朗再也没有看到小桐姐了。听说,她还是跟那个男人复了婚。这是秦朗很晚之后才知道的事。为此,他还困扰了一段时间。他弄不明白,一个这样无赖的男人,为什么小桐姐还要继续跟他在一起?这叫什么婚姻?不过,李翠彤的一句话,倒说得很有意味:女人,有时候像猪,其实挺蠢的。男人,有时候像狗,其实挺贱的。但蠢比贱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