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记住就是忘却
我将不再回忆,
如果忘却就是记住
我多么接近于忘却。
——【美国】艾米莉·狄金森《如果记住就是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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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齐老师回来了,整个人似乎清瘦了不少,脸色更黑了。大家都跟他打招呼,看得出来,同学们都想念他。
解主任的咆哮体,照例像升起来的国旗那样威壮。他总是批评,批评,再批评。无非谁吸烟被抓了,谁翻院墙被逮住了,谁旷课达多少节啊……给人感觉,这里有太多自甘堕落的学生!可是,无论学生多狡猾,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升旗仪式结束后,秦朗在人群中看到了冬彩雪。她对秦朗灿然一笑,就隐入拥挤的人群中去了。
齐老师一来学校,就在他的QQ空间发了一首打油诗,很快被同学转到班级群里,题目叫《江职“食堂颂”之流泪篇》:
昨晚一宿没睡,
想起食堂流泪。
青菜油嫩如水,
荤菜细腻入肺。
米饭白净似雪,
仙汤令人陶醉。
女人吃了减肥,
男人吃了洗胃。
学生吃了勇敢,
上课无坚不摧。
六元八元都有,
真正低价优惠。
我为老板担心,
长此下去吃亏。
赚钱不多不说,
还要应付交税。
为了师生健康,
你们受苦受累。
境界实在太高,
真情让人心碎。
美味香飘万里,
无数师生排队。
实在挤不进去,
只好暗自伤悲。
住得远的带饭,
住得近的家回。
不远不近吃面,
一顿叹息三回。
吃到盒饭幸运,
不敢饕餮美味。
只愿用眼品尝,
留下剩饭成堆。
食堂不如养猪,
定能体壮腰肥。
既可抑制猪价,
又可带来实惠。
然后上市A股,
拯救股市颓废。
股民纷纷解套,
中国经济腾飞。
昌职食堂饭菜,
出口欧亚拉美。
挣取美圆英镑,
换来无数外汇。
拉登躲在山里,
直喊中餐真美。
喊声惊动美国,
引来炮轰几回。
天上有牛在飞,
我们一起来吹。
昌职中心食堂,
真正享誉海内。
但愿永垂不朽,
师生齐喊万岁。
果然幽默!想不到齐老师还能来这个?不过,拉登不是死了很久么?怎么还用到诗里?
“你看,连老师都说食堂不好吃,你还跑到食堂吃饭干嘛?”纪管祥歪着脑袋,笑话秦朗。
“我觉得还行啊,不算太难吃。”秦朗实话实说。
这时候,龚老师已经来了,开始布置画画的任务。齐老师在门口晃了晃,一会又不见了。
中午,大家在教室午自习的时候,有人问起打油诗的事情。齐老师说,这是他几年前写的,当时好玩,发在了教师群里。
“你们不知道,我们老师的饭菜比你们学生的难吃多了。你们学生的必须要做好点,不然没学生买。我们老师的饭菜是学校给的福利,吃不吃食堂都挣这笔钱,所以,食堂能怎么省就怎么省。我以前把这首诗发到教师群里,引起轩然大波,结果食堂好了几天又一切如故。这次合同到期,有老师又把我的诗搬出来了,借以提醒学校,该换老板了。”
原来这样。真逗!
今天,区部分高中的篮球交流赛开始了。这不是一个很正规的赛事。没有固定的时间和地点,也没有主客场,只要商量好,到哪个学校打一场就行。纪管祥和老虎磨刀霍霍,可他们面对的第一个对手,是实力强劲的省实验高中,还是在人家学校打,所以输是没有悬念的。实验中学离这里不远,不堵车的情况下,十分钟就可以到。中午12点半,他们早早地吃了饭,等着坐学校的中巴车去实验。秦朗看到冬彩雪也在车旁,难道她也去?果然,一问得知,她和老虎女友姗姗作为拉拉队员一同前往。纪管祥怂恿秦朗一起去,秦朗一边说没有兴趣,一边调侃纪管祥和老虎:“有两大美女助阵,好歹多进几个啊。”
老虎听了倒很淡然,纪管祥笑得合不拢嘴。
上车的时候,冬彩雪看了秦朗一眼,眼神冷冰冰的,就像当初第一次见他时那样。这和他上午看到的那个样子截然不同。这真是一种荒诞的感觉。
下午两点刚过,纪管祥、竹竿和坦克回来了。看他们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输了。秦朗问他们输多少,开始他们还不愿说。再问,才说比分是25比63。
“你看,我的手臂都被他们抓伤了。”纪管祥撩起他的袖子,然后感慨,“还是专业班子厉害啊,一个个人高马大不说,技术也扎实。可惜你又不上,你要是上了,我们不至于输这么惨!”
“25分,你进了几个?我猜至少一半是你进的吧?”秦朗开着玩笑。
“什么呀?今天运气不好,打得太急,就进了3个球!”
“估计是太想在美女面前表现了,结果事与愿违。”
“是啊,本想在冬彩雪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的,结果打得乱七八糟!哎——”纪管祥一阵唉声叹气。
“纪管祥,你已经来晚了,还不安静下来画画,长吁短叹什么?”龚老师见安静的画画氛围被打破,有些生气。
纪管祥赶紧安静下来。
“今天老虎打得好,大部分球都是他进的。这小子,两个姑娘伢都为他加油,真是艳福不浅!”过了一会,纪管祥又忍不住小声说道。
“是吗?”秦朗敷衍了一句无需回答的问句,心里竟有些后悔,为什么不参加这场比赛呢?可随即又想,他是渴望冬彩雪的欢呼,还是借此凸显自己的存在?想起在诗琪中学的时候,没有校园篮球赛,只有班与班的友谊赛。每次上场的时候,光媚都为他热情地加油,当他投进一个球时,总能看见她如阳光一样明媚的脸。
自从和老虎认识后,秦朗总能在校园内碰到他和他的朋友。下午课结束,秦朗在外面填完肚子回到校园,在水池处遇到了往二号楼走的徐子良。问他没课了怎么不回家,徐子良说要准备省中职生服装技能大赛,每天要在学校训练到晚上八点多。秦朗一时来了兴趣,跟他到二号楼一楼的服装裁剪室去看了看。里面还有几个女生,秦朗好奇地问徐子良:“就你一个男生吗?”徐子良腼腆地点点头,然后给秦朗看他裁剪的衣服。秦朗当然是外行,不过粗看起来,裁剪得挺流畅。旁边的塑料模特上,有几件做好的礼服,看起来像韩版女士服装,简洁修身之余,并不忽视细节,小花边的装饰,加上金属纽扣的若隐若现,让人觉得干练又可爱。
徐子良个子不高,眉清目秀的,说话轻柔,动作也细致,怪不得大家叫他娘子。不过,这也确实损了些。
“几时比赛?”秦朗问他。
“下周星期六吧。”徐子良低头弄他的布料。
“在武汉比赛?”
“不,黄石。”
“还挺远的。”秦朗和徐子良聊了几句,就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朗感觉徐子良身上有种淡淡的忧愁,让人有种怜惜的欲望。
晚自习前,齐老师问秦朗和金立的事情,显然他听到了什么风声。秦朗简单地讲了讲,告诉他问题已经解决了。他将信将疑,问要不要把金立找来当面说清楚。秦朗说真的解决了。他只好语重心长地说:“我想,你转到我们学校来,必然经历了一些烦心事。现在,不要再出事了,安心学习,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秦朗点点头。
后来,他问秦朗借给他的诗集看了没有,秦朗说看了一点。他又问喜欢什么诗,秦朗想了想,说:“顾城的《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为什么喜欢这首诗?”
“我觉得,我就是他说的那个任性的孩子,想要画下一切,却什么都没画成。”
齐老师笑了笑,说:“其实,我们都是一群任性的孩子。但,只要静下心来,我们可以画好一切。”
晚自习下了,秦朗没有给冬彩雪发短信,她也没有给秦朗发短信。等7点钟出了学校,刚走到马路边,就见一个身影在天桥上朝我挥手。仔细一看,不是冬彩雪是谁?
“哟,你怎么还不回家?”秦朗故作惊奇。
“你说跟我发短信又不发短信,我差点走了。”冬彩雪怪罪道。
“这么晚了,不回家干嘛?天桥上风又大!”秦朗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快走。
他们很快上了4路电车。
“怎么样?我几天没陪你回家,是不是特失落?”冬彩雪调皮地笑道。
“是啊,特失落,失落之后还可以在车上补个觉,疲劳感一下少多了。”秦朗想起中午上车时她的眼神,忽然觉得眼前的她又变得俏皮可爱。
“看样子,我影响你打瞌睡了。”冬彩雪顿时泄了气,“真没意思,等了你二三个小时,你就这个态度!”
“今天的球打得怎么样?”秦朗换个话题。
“你肯定听纪管祥说了,还问我干嘛?倒是我,就迟到了10分钟,结果被班主任罚站了一节课。”
“那你干嘛去看球呢?一去一来,不迟到才怪!”
“谁看球呢?我是想去实验中学逛逛,它是区里最好的高中,我要看一看那里有没有帅气的学霸,好认识一个。”
“结果呢?”
“结果我把你的QQ给他们了!”
“什么?”秦朗大吃一惊,是说怎么下午好几个人加他QQ,原来是她捣的鬼,“你拒绝别人就是了,干嘛把我的QQ给他们?”
“我要向你表明,我没说假话呀!”冬彩雪嘻嘻一笑,“而且,还可以让他们知难而退,知道我名花有主了。”
听这话,秦朗脑袋一下炸了,但转念一想,这肯定是拿他寻开心,便叹道:“哎,小女生的逻辑永远让人搞不懂。你何必拿我当挡箭牌?纪管祥、老虎都可以啊!”
“怎么?让你当名花的主人,你还不乐意了?”冬彩雪杏眼怒睁。
“我已经是另外一朵花的主人了,怎么可以见异思迁呢?”秦朗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一说出就后悔了。
轮到冬彩雪发愣了,呆了几秒,她傻傻地问这朵花是谁。
秦朗有些犹豫,话头已经打开,是该讲还是不该讲呢?
静了一会,他问她:“你真的想听?”
冬彩雪点点头。于是,秦朗像拾起遗落的麦穗一般,拾起了所有的记忆。他从幼儿园和光媚相遇讲起,说到小学,再说到高中,特别是高中相处的那两年。快乐的往事信手拈来。
冬彩雪只是安静地听着,除了一声一声的“然后呢”,就不做任何评价。当秦朗最后说到她出国留学的时候,她才问:“她为什么这个时候出去留学?”
“是她家长的意思吧?”秦朗编造着理由。
“家长让她去,她也要愿意去吧?我感觉她走得怪怪的!”冬彩雪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不屑,“还有你,她出国了,你干嘛要转学呢?不至于非要转个学吧?感觉你也怪怪的!你们俩是不是还发生了别的什么?”
冬彩雪审视地看着秦朗,突然说:“你不会把她的肚子搞大了吧?”
秦朗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一股怒火就窜了上来:“你瞎说什么呀?有没有一点修养?有没有一点礼貌?还是个女孩子吗?”
“那要我怎么说呢?难道说偷吃禁果吗?”冬彩雪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觉得这样恶意揣测别人的隐私,尊重别人吗?没想到你一个16岁的女孩,竟这样口无遮拦!”秦朗仍气不打一处来。
“有什么大不了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何必遮遮掩掩的?搞得那么清高干嘛?”冬彩雪声音小了些,但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秦朗实在无语,只好扭头看着窗外。
真的,他从来没见过这样毫无顾忌的女孩,如果她26岁,还能理解,可她只有16岁。16岁,不该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么?
见秦朗半天没理睬,冬彩雪也不吭声。不知不觉就过了长江大桥,马上又要上江汉一桥了。秦朗望了望远处的古琴台,不禁想起几个月前,正是在这里,光媚向他道出了让她痛苦不堪的遭遇。现在,冬彩雪无疑在揭他的伤疤!
“你还喜欢她吗?”冬彩雪冷不丁又冒出一句。
“你管不着!”秦朗还是冷冰冰的。
“我觉得,你还喜欢她,可她已经不喜欢你了。也许,她在国外又开始了一段恋情。外国人是那么热情开放……”
“关你什么事?”秦朗不耐烦道。
“你刚才说她喜欢穿裙子,喜欢扎马尾辫,一笑就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想她肯定比我优雅漂亮多了,肯定不像我这样野!”过了一会,她又忍不住说道。
秦朗不再回答。下了车,也不言不语。分手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这是一个与光媚性格迥异的女孩,除了漂亮,她有什么?
当意识到冬彩雪没有光媚的任何影子时,秦朗开始千方百计地回避她。连续几天,他不接她的任何信息,也不再乘坐4路电车回家。
蓝玉仍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时不时溜到六楼男厕吸烟或者聊天。她很想查出自己的生父是谁,是好人还是坏人,是知道有这个女儿还是不知道。似乎一旦知道了生父的面目,她就能从此打开生活的另一个窗口。可她势单力薄,无从查起。为此,她胡思乱想,又惶恐不安。她最担心的,自己可能只是母亲一次酒后乱性的产物,甚至连母亲也记不清这个男人是谁,长得什么模样。这是多么可怕!纪管祥很会安慰她:“你爸爸肯定长得高大帅气,不然,你怎么长得这么高挑漂亮呢?这肯定是遗传!而且,他肯定是个有钱的公子哥,看你妈妈漂亮,就追求到手。后来因为家族阻挠,无奈之下只好放弃你妈妈……若干年后,你们父女重逢,你加入了争夺家族财产的行列,一场豪门恩怨由此展开……”
纪管祥把故事讲得像琼瑶的小说,听得大伙都入了迷。这时候,蓝玉会尴尬地笑一笑,仿佛吸食麻醉品的人获得了短暂的快乐。秦朗不觉得这一幕有多好笑,相反觉得蓝玉更加可怜。一种明显的不安在她脸上蔓延,谁会看不到?
这一周有美术高中一二年级的期中考试,而中专那边竟没有考试。四号楼忙得热火朝天,三号楼则歌舞升平。美术高三因忙于美术联考,也没有期中考试。大家只是缩在画室里,不停地画呀画。
星期四中午,纪管祥他们去武汉中学打第二场交流赛。尽管因期中考试,美高一二年级有几名队员没有前去,但他们还是取得了胜利。不过比分很惨淡:25比19。冬彩雪又去了,似乎没受秦朗情绪的影响。只是不知道,这次回学校她又挨老师罚站没有。
蓝玉跟秦朗说,美术联考结束,她就离开学校参加模特的考前集训。秦朗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说明年三月初应该考完,然后回校准备文化课统考。秦朗笑着问:“如果你美术联考考得好,还考不考模特?”她摇摇头:“我不可能考得好,这个奇迹不会发生。我之所以参加联考,是为两年多的美术学习画个句号。”
这段时间,蓝玉的烟瘾特别大,靠近她时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秦朗劝她不吸了,对身体不好。她说,青春就像香烟一样,香过一阵,然后像烟一样散掉。她正在体验这段香烟一样的青春。这句话很精妙,好几年秦朗还记得。虽然不吸烟,可每当想起蓝玉吸烟的样子,秦朗仍会感受到她淡如烟雾般的青春愁绪。
没有活动,没有文化课,没有纪管祥和蓝玉的斗嘴,也没有冬彩雪的纠缠,秦朗每天只是画画,时间过得快多了。星期六晚自习一下,他仍旧绕道坐车回到汉口。他想,经过这几天的回避,冬彩雪该知道自己对她的态度吧。
走在马路上,能感受到一股凉意。地面上刚飘过一些小雨,湿漉漉的。
进入小区时,秦朗看见有个人影在树丛那边一闪,也没在意。晚上散步健身的爹爹婆婆们不少,走来走去很正常。这种老式小区,楼下都有道防盗门,邻里相望,治安还好。秦朗打开单元防盗门,又打开家门,进去后和爷爷奶奶打了一声招呼,就一头钻进了画室。
秦朗一直想把光媚画成一幅油画,完成《我》那幅作品。手上参考的东西,有那天的速写和拍的照片。照片是那天画完后,用手机拍的。光媚当时拒绝过,但幸亏他坚持,才保留了下来。很多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会偷偷翻看这张照片,这时,原始的本能已退居幕后,甜蜜往事的回味盘踞心头。这让秦朗感到快乐,可短暂的快乐之后却是长久的失落。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和摸索,秦朗的油画总算呼之欲出了。他看着画中的人儿:温润如瓷的肌肤,滑如沙丘的曲线,柔情似水的眼眸,明艳似花的面庞,热情似火的青春,纯洁似玉的性感……许多美好的一幕,立即浮现在眼前。这是一个没有雕琢、顺性而生的人体,感受着人生百变,也被百变人生所改变。
就在秦朗沉浸于这一切时,依稀传来几声敲门声,接着听到奶奶喊:“秦朗,你的同学找你!”秦朗奇怪谁会到这里来!单元门不是关着么?怎么进来的?他以为是诗琪中学的老同学,曾有一二个来过。可一出门,他愣住了,是冬彩雪!
“你怎么来了?”秦朗吃惊地问。
“怎么,不欢迎?”她一边笑着回应,一边好奇地四处打量着房子,看到画室露出的画具,就不听劝阻地闯了进去,“哇,你还有一个这么大的画室,像个艺术家一样!”
秦朗无奈地跟着进去,问她怎么来了。她也不回答。一会儿碰碰石膏头像,一会儿欣赏挂在墙上的画。秦朗生怕她掀开挂在油画《我》上的纱布,便走过去挡在一旁。
“你还没有回答我,怎么来了?外面的门是锁着的,你怎么进得来?”秦朗继续追问。
“你又不见我,我只好在你小区门口等啊,”冬彩雪胡乱地看了他一眼,眼睛仍兴致盎然地扫视四周,“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看有人开门,就跟着进来呗。”
“可是,”秦朗还是搞不懂,“你为什么到我家里来呢?这么晚了,我还要画画。”
“晚什么呢?才八点多,早得很!”她终于定下了眼神,满不在乎地看着秦朗,“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为什么躲着我?就因为我说了你女朋友坏话?”
看着她直率又执着的样子,秦朗竟不忍直视她的眼睛。解释什么?越解释越说不清,“哪能呢?我要画的画太多了,这个礼拜每天都走得晚,到车站都看不见你的人。”
“骗人!”冬彩雪怒怒地看着他,没一会儿,竟流出眼泪来,“我每天在车站等你到八点半,你六点四十下课,不会画到这么晚不出来吧?”
秦朗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不过看她哭得楚楚可怜,不免慌了手脚:“为什么哭啊?你要等我,你就给我发个短信呗!死等干嘛?”
这一说,她更生气了。“你说走得晚,会先给我发短信的,走得不晚就不发。你忘了?我为什么要先发短信?害我等了那么久!你肯定是讨厌我了,就因为我说了一点不好听的话,你就记仇,你就是个小心眼的人!”
秦朗生怕她还会说出什么来,让爷爷奶奶听到不好,赶紧把画室的门关严。
“小妹妹,别哭了好不好?搞得我像欺负了你!”秦朗递给她几张纸巾,教训道,“你也是太执着,非要等我回家,等不着就不等呗!”
“那你说,是不是讨厌我?”秦朗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秦朗不知道怎么回答。看她今天的表现,倒不像一个沾染成人口舌之快习气的人,更像一个胸无城府、冒冒失失的女孩。谁会为等谁回家哭泣呢?她这一哭诉,让秦朗有些羞愧。是不是真的太小气了?
“不哭了,是我不对,”秦朗轻拍了她的头,“这几天我想安静一下,所有换了趟车,并不是讨厌你!你说有人陪着回家多幸福,我怎么会讨厌你?”
“真不讨厌?”冬彩雪认真地看着他。
“是的,真不讨厌!”秦朗敷衍道。
“真不讨厌,就是真的喜欢?”她穷追不舍。
“是的,真的喜欢……”秦朗敷衍着,但马上发现不对劲。
冬彩雪噗嗤一下破涕为笑:“这是你亲口说的啊,真的喜欢我,不许反悔!”
秦朗拿她没办法,只好无奈地笑了笑。
真是一笑泯恩仇,刚才还哭哭啼啼悲悲戚戚的人,转眼间恢复了活泼快乐的样子。她一会儿看看这,一会儿摸摸那。一不小心,就把油画上的纱布给扯下来了。秦朗大惊失色,她也目瞪口呆。
秦朗知道她又会大放厥词了,可她竟然说:“太美了!这是你的女朋友吗?”
她真诚地看着秦朗,秦朗也不想隐瞒了,点点头。
“怪不得你不想我说她坏话。作为女的,我一眼就喜欢上她了。”她默然含笑地看着那幅画,“对不起,我为那些话向你道歉。”
她抬起头,无比真诚地看着秦朗。秦朗有些受宠若惊。
“还是盖上吧?你女孩子看着怪不好意思的!”秦朗说道。
“哈,我都没不好意思,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就是**画么?我又不是没看过?我记得有一幅油画,叫《沉睡的维纳斯》。我觉得你画的比那幅好看多了。那个维纳斯超级肥!”
冬彩雪的话化解了我的尴尬,秦朗笑着说:“你蛮懂行嘛!”
“一个愿意把身体给你画的女孩,肯定是毫无保留地喜欢你的。”冬彩雪再次看了一眼油画,感叹又感伤地说。
这句话让秦朗心里一紧,莫名地有些感动。他终于把那幅画再次盖上。原以为只作个永久的珍藏和自我欣赏的作品,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别人看到了。
俩人和好如初,或者说,冬彩雪又恢复了烂漫的本来面目。她似乎有好多话要讲,一会儿说到篮球,一会儿说到那幅画。后来,她说出了家里的烦心事。
原来,上个礼拜三天没和秦朗一起回家是有原因的。简单来说,就是房子的问题。冬彩雪现在住的房子是她继父的。冬彩雪和她妈妈的户籍并没有落在这里,倒是她继父的儿子和孙子,把户籍霸占了。现在,继父的儿子以孙子要上对口小学为由,请继父和冬彩雪母女搬出去。
“你继父的儿子没房子吗?为什么非要住你们的房子?”秦朗问冬彩雪。
“他怎么会没有房子?他汉阳有两套房!他口口声声说硚口区的教育质量好,想让儿子到这边读书,其实就是想赶我们走,然后霸占我们的房子!”
“那怎么办?你继父答应了吗?”秦朗担心地问。
“开始不答应,后来架不住他儿子天天来闹,说什么不搬出去也行,反正孩子是会在这上学的,到时候,把孩子丢给爷爷带,他们两口子是不管闲的。没办法,继父只好同意把房子让给他们了!”
“那你们住哪?”秦朗很惊讶。
“我后爸准备在武昌买套房,地点都选好了,就在起义门附近,离学校倒是蛮近的。”冬彩雪眼珠一转,笑着说,“我妈说了,这回房产必须署她一个人的名字,否则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后爸已经同意了。”
“因祸得福!”秦朗舒了口气。
“我妈这么年轻,嫁给他这个小老头,房子都不留给她,那真是太吃亏了!”
秦朗听冬彩雪这么一盘算,忽又生出一种莫名的厌烦。精于算计,冬彩雪毕竟俗气了。他又想起“把她肚子搞大了”的话,不免感慨,家庭的出生决定了一个人的修养水平。
秦朗送她离开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她还舍不得走。秦朗想起光媚出的事,担心她的安全,就把她送到了小区楼下。她一路上叽叽喳喳,像一只亟不可待觅食的麻雀。
冬彩雪喜欢自己吗?秦朗感觉出来了。自己喜欢她吗?没有。秦朗只是觉得她随性得可爱。
时间不长,冬彩雪对他来说,不再是神秘和冷傲的,而是简单而真实的。看清女孩子,就是几步路或几句话的距离。远远地观望或倾听,你会觉得她是多么神秘莫测,多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等你一旦进入她的圈子,了解她的思维,你会发现以前的幻想确实只属于幻想,你会得到“不过如此”的结论。这种判断,对漂亮的女孩子尤为准确。
当然,光媚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