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泳

春来昙华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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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缓慢的,呆笨的方式爱你,

几乎不说话,仅有只言片语。

——【美国】罗伯特·勃莱《冬天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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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到了老虎家酒店时,老虎的那些朋友早就到了。

酒楼果然焕然一新。门上几个鎏金大字——春来昙华林,非常醒目。秦朗记得以前不叫这个店名,名字一变,倒有几分文气,好像春天来到一个叫昙华的树林,阳光明媚,树木葱茏,鸟语花香……门口立着两头小狮子,有旧时富贵人家的气派。老虎说过,这是一间由老房改建的酒楼,曾住过老虎一大家族十几口人。中间似乎是以前的堂屋,现在成为象征意义上的大堂。堂屋两边是两个卧室,现在是两个稍大的包房。堂屋后还有两间小房,以前是厨房杂物间之类的地方,如今也改成了包房。二楼的格局也大体如此。至于酒楼的厨房,是后来在老房后面搭建的。

经过内外的装修,老房或老酒楼的影子完全不见。一进大堂,秦朗被两面墙的照片吸引了。左面墙是黑白的老照片,一看就有来头或年头。右边的墙是彩色的新照片,一看就是昙华林最近的拍摄。

“打了几个电话,三请五请的,你们到哪去了,怎么现在才来?”老虎的语气略带责备,但并不是为了求个答案,“我跟你们说,你们是我酒楼的第一批客人,给几句美言?”

“一口饭都没吃,美言什么呀?”彩雪不给老虎面子。

“我说装修!装得怎么样?”

“能怎么样?就像一个发财的大老粗拿本书在手里。”

“妹妹,哪有这样说哥哥的?”老虎陪着笑。

“我觉得还不错,”秦朗接过话题,“吃顿饭,能了解昙华林的历史和现在,挺有创意的。”

“你哪里搞的这么多老照片?”彩雪问。

“东找西找,求爷爷告奶奶,我花了不少心血啊!”

“估计都上百年历史了吧?”在一张“武昌仁济医院职员摄影”面前,彩雪叹道。

“当然了。1861年,英国传教士杨格非在戈甲营建礼拜堂,后来开设诊所和义塾为教众和居民服务,1883年,这里正式改名为仁济医院,取‘仁爱济世’之意。”

“看不出来啊,你还懂得蛮多的!”

“我是为了证明我不是大老粗啊!”老虎哈哈大笑,“没有点文化,怎么对付有文化的人?”

“这些新照片是谁拍的?”秦朗随口问。

老虎正和彩雪说话,见秦朗问,简单说了三个字:“纪管祥。”

纪管祥?一听到这个名字,秦朗浑身像触电一般颤栗了一下。他是什么时候拍的这些照片?怎么从没听他说过?

看着这一幅幅颇有想法的照片,纪管祥拿着相机走街串巷的画面,立即在秦朗的脑海里闪现出来。那神态和动作,跟宏村时一模一样。没想到,纪管祥用这种方式继续活在大家的视野里。

“秦朗的画呢?”彩雪在问。

“他的画是精品,当然在包房里。”老虎说着好听的话。

大家来到一间包房里,纪管祥的死党们已坐在那里。房间很雅致,看着很舒服。墙上挂了秦朗的两幅画,还有汉绣、剪纸、摄影等艺术品,几乎每幅作品都有昙华林的影子。看样子,老虎家确实花了不少心思。

“今天,是我老特亲自下厨,你们有福了!”老虎道。

“这要感谢秦朗啊,沾了他的光!”胖王咧着嘴,对我笑。

“沾我的光?”

“对呀,这顿饭是老虎特意感谢你的,我们都是陪客!”

“你这陪客当得舒服,到时候肯定吃得最多!”彩雪打趣道。

“妹子,不要讽刺我啊,我正准备说,画虽然是秦朗画的,但画里的人才是最漂亮的!”胖王指着秦朗重新画的DREAMCITY的画说。

“这话我爱听!”彩雪眉开眼笑。

开始上菜了!估计是过年的缘故,没有服务员来招呼,老虎和他女朋友亲自端菜,大家一声声“大嫂,辛苦了”地叫,搞得珊珊很不好意思。

通过他们的谈话,秦朗知道了这酒楼名字的由来。原来,它是来自武汉本土作家方方的小说:《春天来到昙华林》。

“老虎,搞这么文绉绉的名字,你是要文艺到底啊!”武昌取笑道。

“估计,老虎连这本小说都没看过。”东东补了一刀。

“那不见得,老虎肯定翻了几页。”子良也难得开起玩笑。

老虎也不辩解,神秘兮兮地道:“你们知道这本小说写的什么吗?是写同性恋的!我大堂里就有一本。”

“同性恋?”胖王哇了一声,“那娘子要好好看一看!”

众人哈哈大笑。

娘子想不到引火烧身,敢怒不敢言。

大伙开始吃饭。中途,老虎的爸爸特意出来,给大家敬了酒,还特别感谢秦朗为酒楼画画。

“这个酒楼,我准备交给老虎打理了。不管搞得好不好,我都想让他去闯**一下。你们都是好兄弟,有么事相互关照一下。这酒楼如果搞得好,肯定有你们的功劳。”说完,老虎的爸爸一饮而尽。

在他走后,大家问老虎开业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啊,先找几个名人来免费尝个鲜,然后拍几张照片往墙上一挂,微信公众号再推送一下。这样,广告就打出去了。以后呢,继续收集名人来吃饭的照片,营造出名人经常光顾的印象,生意就好做了。”

“名人?你认识名人吗?你花钱他都不一定来!”彩雪觉得不切实际。

“你要我请黄晓明这样的明星,我当然请不起,也毫无必要。我的定位是文化人。文化人哪有那么多讲究?比如民俗方面的专家,大学里的退休教授,小有名气的画家作家诗人,在昙华林可以找到一大批。随便照张相,附点说明,对游客来说,就有光环效应。”

大家点头称是。

“你的想法是好的,可你做的都是外围工作。酒楼最核心的竞争力应该是菜肴的品质,如果菜肴没什么特色,光靠几张照片,恐怕无法繁荣下去。”秦朗忍不住说道。

“这个,我也想到了。我们已经研究了几道招牌菜和私房菜,还在菜名下了一点工夫。没有金刚钻,哪敢揽瓷器活?”老虎说笑着,又转向胖王和武昌,“你们两个我先不用,你们先在外面闯**一年半载,等有经验了,再回来帮我!”

“这话说的!好像胖王和武昌必须要帮你似的,要是他们在外面混得好,还回来干么事?”东东笑道。

“这个我不担心!”老虎言之凿凿,眼里露出自信的光,“不光他们,你也要帮我!别忘了开业那天,你要准备几个街舞!”

“你算是把我们这些朋友用到极致了!”东东笑着揭底,“照片是纪管祥照的,汉绣和剪纸是娘子弄的,画是秦朗画的,开业表演你请了我。你说说,还有哪些事哪些人我不知道?”

“这个,我就不告诉你了!”老虎得意地一笑,“我的朋友遍天下,又不止你们几个?”

“切!”大伙一起投来鄙夷的目光。

“不过,所有朋友当中,只有你们是最重要的!”老虎算是安慰了大家。

“这才像个人话!”

“对了,我准备过段时间拍部微电影,以昙华林为背景,以酒楼为根据地,讲述一群小伙伴在昙华林成长的故事,然后放到网上或酒楼里放。”老虎笑着说。

“拍电影?你有钱请导演吗?有钱请演员吗?”胖王怀疑地叫道。

“你傻啊,”老虎笑骂道,“拍个微电影还请什么导演、演员?我不能当导演?你们这么多人不能当演员?一部DV就够了,要什么钱?”

“你会拍吗?”娘子问道。

“有什么不会的?边学边拍啊,网上多的是教程!再说,东东是学计算机的,到时候剪辑制作就交给他啦!”老虎看了东东一眼。

“有你的!”东东对老虎竖起大拇指。

“这是个好主意!我们演我们自己!”武昌兴奋地叫道。

“那我可以出名了!”胖王也叫道。

“你铁定出名!你那么胖,在电影里最显眼!”东东咧嘴一笑。

“剧本想好没有?有没有我的角色?”彩雪也来了兴趣。

“有!怎么没有?我妹妹这么漂亮,绝对的女一号!”

“那珊珊姐怎么办?”彩雪故意将军。

“小姑子为大,她肯定会让着你的!”老虎嬉皮笑脸地冲珊珊笑。

“去,去,去,搞得本姑娘一定会嫁给你似的!”珊珊害羞地笑了。

这顿饭,大家吃得很开心。老虎的一席话,让秦朗对老虎的印象大为改观,原以为老虎只是一个会打架讲义气的大哥,今天才发现,老虎更是一个有头脑有远见的人。他对人生的规划和对资源的利用,估计连成年人都自叹弗如。

这一天,大伙都喝了不少啤酒,有的满脸通红,走路歪歪扭扭,有的直接昏睡在沙发上。秦朗虽然喝得较少,但因为酒量不大,头晕得厉害,是彩雪打的把他送回了家。

呼呼睡到傍晚,秦朗才醒来。一看手机,见彩雪发来一张照片,竟是他倒在**满脸通红酣睡的样子。下面有一行字:酣睡的傻瓜!

秦朗立即发过去一个愤怒的表情。

第二天,秦朗没跟彩雪打招呼,坐动车去了上海。

一路上到处是回家过年的人。看着他们满心喜悦往家赶的样子,秦朗不免伤感。

一年没见外公外婆了,他还真有点想他们。往年暑假还会去上海玩一下,今年因为光媚的事,秦朗没去成。

外公外婆有两个女儿,秦朗的妈妈是老二,老大留学澳洲后就一直定居在那里。两姐妹都很优秀,都是老人们的骄傲,可惜秦朗的妈妈走得早,成了大家心中永远的痛。

秦朗不叫他们来接,但外公还是来了。他瘦高的个子,一脸笑容,精神矍铄。见到秦朗的那一刻,他一把把秦朗搂在怀里。这个镜头让人想起林黛玉进贾府时,贾母一把搂着林黛玉,心肝儿肉叫着的样子。

外公的家在豫园附近。每次去,秦朗都会进去玩。

“小朗,一年没来了吧?长高了不少啊!”外公摸着秦朗的头。

秦朗笑着问外公外婆的身体怎么样,外公说都很好。

“你爸,还好吧?”

“我爸?”这句话让秦朗有些困惑,他忽然意识到外公似乎不知道他的情况,便问,“您多久没给他打电话了?”

“多久?哎呦,好久了。你也知道,你妈过世后,我们就很少给他打电话了,尤其是他再娶之后。”

秦朗已确定老人不知道他爸的情况了。

“他——”秦朗很想告诉他真相,但又怕他们担心,便说,“还好,还不是那样,忙得很!”

外公哦了一声,又问:“那,后母对你怎么样?”

这又是一个让他们担心的问题,秦朗不能说实话,只好再次说“还好”。

接着,外公问秦朗的学习情况,他自然不能说转学的事情,又第三次说“还好”。

没想到以前无话不谈的情况,如今样样不能说。秦朗不免有些难过。可人生不得不如此。

外婆一头银发,还是那么精神抖擞。没说两句,眼泪就落了下来。

香喷喷的饭菜即将上桌,家的温暖盛满了心房。

可是,有那么多不能说的事,和他们的谈话,秦朗只能小心翼翼。这倒使他的心情转而变得沉重。

晚上,秦朗终于挣脱了老人们的陪伴,溜出去逛街。上海美丽的夜景很多,外滩可能是很多人的首选,而秦朗最喜欢去的是苏州河。离豫园也近。坐上公交车,带上他写生似的观察就出发了。

上海是个繁华之都。无论何时去,总是人潮汹涌。但是过年的前后几天,它会相对地陷入安静。告别上海返乡的,离开上海度假的,宅在家自得其乐的,各种原因,让上海成为一座空城。这不是寂寞,也不是冷清。这恰恰能凸显其难得一见的优雅自在。

秦朗喜欢这座空城。初中的时候,他曾听过杨坤的《空城》,有几句歌词及旋律,他还记忆犹新:“这城市那么空,这回忆那么凶,这街道车水马龙,我能和谁相拥。这眉头那么重,这思念那么浓,Alone,这感觉我跟从……”站在灯光映照的苏州河边,情感很容易泛滥。

苏州河十八湾灯光夜景,是上海十佳灯光夜景之一。人们为它定了四个主题乐章,分别是:苏河星空,苏河之花,苏河印象,苏河烟雨。光看名字,意境已出。河沿岸的优秀建筑不计其数,如英国领事馆、礼查饭店、百老汇大厦、文汇博物院、新天安堂,等等,这些楼群临水而立,被誉为“连云楼阁”。

光,可以化腐朽为神奇。没有光,这些建筑恐怕要黯然失色。水,可以共长天一色。没有水,这些光景恐怕缺少灵性。灯光斑斓,建筑愈显雄奇俊俏;水波潋滟,光影也愈加灵动鲜活。

他爱热闹,因为可以观察众生。他爱冷清,因为可以观察自己。

正当他沉思的时候,电话响了,是彩雪。

“干嘛呢?”

“在河边散步。”

“河?什么河?你旁边不是只有江么?”

“苏州河。”

“苏州河是什么河?武汉哪有什么苏州河?”

“我在上海。”

“啊,”电话那头明显惊讶不已,“开什么玩笑?你什么时候到上海的?”

“上午啊!”

“你去上海干什么?”

“我外公外婆在这边啊。”

“你,你,怎么去了都不跟我说一声?”

“对不起,我忘了你是我的保镖。”秦朗打趣道。

“你什么时候回?”

“初六。初七要上学。”

“什么?”彩雪声音大了起来,“你忘了初三,老虎请我们到神农架滑雪?”

“滑雪?”秦朗有些犯迷糊,“什么时候说的?”

“昨天吃饭的时候啊。”

秦朗仔细一想,似乎听他们说过,但当时喝了点酒,没往心里去,以为他们自己去玩而已。

“是吗?你们自己去就行了,我已经来上海了!”秦朗懒懒地说。

“可是,老虎早把门票和酒店订好了啊!”

“没关系,少一个人而已,退了吧。”

“不行,你必须去!”彩雪似乎方寸打乱,“我们是一个整体,你不去不是扫兴么?”

“小姐,你哥请我去玩,我当然高兴。但现在我好不容易有几天假,能让我陪一下外公外婆么?”

“那——”彩雪思考着,“你初二回来不就行了?一个人呆在上海有什么好玩的?我们这一群人,多好玩!”

“这——”秦朗不知怎么回答,“看情况吧,我不能马上答应你!”

“看样子,你要我去上海接你?”彩雪的话让秦朗吃惊,“等着吧,我明天到上海来!”

“什么?你说什么?”秦朗还没问完,彩雪的手机挂了。

明天到上海来!这是啥意思啊?

秦朗开始变得惶恐起来。彩雪是个敢说敢做的姑娘,她要说来上海八成会来。可她来干什么?秦朗能避而不见么?万一赖在外公外婆家不走怎么办?他该如何跟外公外婆解释?一旦转学的事露馅,其它的事不也危险了吗?不行,绝对不能让她过来!

想到这里,秦朗马上给彩雪发短信,告诉她初二一定回来。回家后,他还不放心,马上订了初二的车票,并把信息发给他,免得她不信。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吃完早饭,外公提议下国际象棋。他们来到阳台。太阳出来了,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这哪像冬天?

“咱们爷俩好久没下棋了吧?”外公微笑着。

“是啊,”秦朗笑道,“我这棋都是您教的!”

“平时下得多吗?”

“很少,偶尔在网上下一下。”

“国际象棋是智者的游戏,经常下一下,对智商和意志有好处。像我,可以防止老年痴呆。”外公又笑了笑,“我几乎每天都出去找老朋友下几盘。”

“我肯定下不过您,您下得太好了。”

“看淡胜负,享受过程。下棋有这点好处,今天输了,明天可以赢回来。人生不同,今天输了,明天可能没了机会,比如你妈。”外公说着,已摆好了棋。

“您想妈妈了吧?”秦朗看着外公。

“谁不想呢?如果老天可以让我代替她,我肯定毫不犹豫。”外公的语气变得有点沉重。

“您别这么说,谁都不希望这样!再说,妈妈是为救我才这样的!”

“是啊,她是个勇敢的人!是个好女儿,好妈妈!”外公摸摸秦朗的头,“所以,你要好好地活,你身上不光有你的生命,还有妈妈的生命!”

秦朗连输了三盘,有些泄气。

“你有些可惜,前面一直能相持,场面略处下风,可一遇到较大的损失,你就有放弃的迹象。”外公评判道。

“我说了,我下不过您。”

“不,不,”外公说道,“下棋比的是韧劲。如果实力悬殊,当然不必坚持。如果相差无几,千万不能放弃!你看,你这几盘,都放弃了对兵的保护和利用。其实,你有机会让兵升变的!”

“兵升变?我想过,似乎有点难!”

“难,并不意味着不可能。其实,兵是最普通,也是最有潜力的。只要坚持,它就可以变成任意一个强大的子。这不是跟我们普通人一样吗?持之以恒,等待时机,化蛹成蝶。”

“您又给我做思想工作了!看样子您退休后,还没有忘记老本行。”秦朗知道外公以前是机关的干部,经常给别人作报告。

“我不得不给你做点工作啊,你经历了很多事,妈妈不在了,爸爸又忙,马上面临高考,我肯定要给你打打气!”

秦朗点点头。

“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说一下。你大姨想要我们到澳洲住,我们申请143移民签证,已经一年多了,估计这半年就有结果。”

“你们要移民?!”

“嗯,你外婆太想大姨了,大姨还有三个小孩,她也喜欢跟他们在一起。这几年,我们探亲了几次,每次他们都舍不得我们走。”

这个消息真让秦朗吃惊!如果他们移民澳洲,身边又少了两个亲人了!

“我们唯一舍不得的,就是你!”外公叹口气。

“没什么,我已经长大了。”秦朗挤出一点笑,手里拿起一个兵,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外公没有言语。

“你们,再不回来了吗?”秦朗忍不住问。

“肯定会回来。移民过去到底能不能适应,我们也不知道。”外公皱起眉头,“这个房子,我们暂时托亲戚打理,如果我们适应不了,回来也有个落脚之地。”

外公的话里透露着期待与担心,秦朗可以理解,但心里多少有些不平。大姨一家五口,团团圆圆,小孩也有依靠。而他,现在孤苦无依,他们为什么不考虑他的感受?一年前就申请移民,这不是父亲结婚的时候吗?可他们不知道,这一年秦朗过得很不好,家里已是一团糟。

跟不跟他们说实情呢?算了,秦朗不能太自私。

下完棋,秦朗决定去豫园逛逛,顺便写写生。

豫园原是明代的一座私人园林,距今已有四百余年历史。每次进来,秦朗就感慨古人真是会享受,这么好的亭台楼阁绿树碧水,完全被一家人或几个人独占,真是快乐至极。

冬天的豫园要萧索一些,但今天比较暖和,让人感觉有点春天的气息。

游人不多,秦朗乐得自在。在某一刻,他甚至感觉整个园林属于他一个人。逛了一会,他拿出钢笔和纸板,开始画起来。绿树石径,红柱回廊,假山小亭,碧池游鱼,随便取景,都是一幅美妙的画。

正画着,手机响了,又是彩雪!

“怎么了?女保镖!我初二一定回,你放心吧!”秦朗脱口而出。

“我已经上车了,下午四点到上海虹桥火车站。你记得来接我!”彩雪的话透着乐。

“你没骗我吧?你来上海?你来上海干什么?我不是跟你说初二回去么?”秦朗连珠炮地发问。

“你看微信。”彩雪挂了电话。

秦朗好奇地打开微信,不一会儿,就收到一张照片信息——是一张火车票,上面清楚地写明了车次时间座位。

“这里吵,我就不打电话了。我来上海的目的,就是来玩一下,初二跟你一起回武汉!”彩雪发来文字。

“我既然答应你回去了,你还来干什么呢?我好不容易陪一下外公外婆,哪有时间招呼你?”秦朗用的是语音。

“你要是没时间,就不陪我喽。”又是一段文字。

秦朗发去三个发怒的表情。

彩雪发来三个流泪的表情。

秦朗不理她,她就发来几张萌萌的自拍照,逗他笑。可他哪有心情笑?他觉得她太任性了,已经干扰了自己的生活。外公外婆移民后,秦朗再想见面就难了,为什么她非要占用他和他们相处的时间?

秦朗决定不再理睬她,也不去接她。

他照常画画,但心情烦躁,静不下心来。

中午回家吃了饭,总忍不住看墙上的钟。这期间彩雪没有任何信息发过来。到底接不接她呢?秦朗变得犹豫起来。最后,担心她不安全的想法占据了上风,便跟外公外婆打了招呼,坐地铁去了虹桥火车站。他没有告诉彩雪,想偷偷观察她的反应。

火车站所有出口都汇总到一条总通道上,秦朗找了个角落等着。D3088显示已经到站了,可半天没看到彩雪。正当秦朗担心的时候,彩雪终于出现了。她左顾右看,掏出手机打电话,可秦朗就是不接。她无奈地跺着脚,噘着嘴巴。过了一会儿,又打起电话。

秦朗还是不接,就想看她着急的样子。可她并不慌张,拿着手机低头按什么。

于是,我收到了她的信息:“你电话也不接?我已经出站了!我记得你说住在豫园附近,是不是10号线可以到?”

唉,这女孩,秦朗算是服了!

秦朗还是没回应,她停了一会儿,看着指示标志,朝十号线方向走去。

秦朗悄悄从后面跟了上去,憋着半生不熟的上海话问;“小姑娘,侬要住店吗?”

“不要,不要!”彩雪头都不回。

“唔这个店是老比尼的啦!”

“跟你说不要了!”彩雪不耐烦地回头嚷道,终于发现了秦朗,先一愣,随后猛地把手中的包砸过去,“你竟敢耍我!”

秦朗苦笑着接住她砸的包,又承受了她送来的小拳头,才让她安静下来。

“我还以为你真不来接我了?”彩雪还有点激动。

“你来干什么?大年三十,不陪家人,一个人跑到上海,你也不怕被人拐走?”

“被人拐走?我不拐别人就算不错了!”彩雪终于快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