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你生命美丽的时候,
世界才是美丽的。
——顾城《一个人应该活得是自己并且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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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突然来的电话,让秦朗有些惊讶。她哭哭啼啼半天,愣是没说一句话。问她发生什么事,她也不说。最后,她说想见他一面。秦朗看见彩雪在身边,也不好答应马上去,就约在晚上6点。
“谁呀?6点见?”彩雪忍不住问道。
“蓝玉,”秦朗我犹豫了一会儿,说了实话,“她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
“什么麻烦?”
“不知道。”
“一个女生主动找你,那是对你的信任,你是该去帮帮她!”这话听起来善解人意,但似乎有一点醋意。
俩人漫不经心地吃完饭,又上七楼影城看电影。彩雪挑了《北京爱情故事》,秦朗买了票和零食。他心里一直在想蓝玉会遇到什么事。从和她交往的经历看,她曾经的烦恼,一是和金立的矛盾,二是她知道自己非亲生的真相。金立的事早已过去,剩下的就是她父亲的事。难道她亲生父亲找到了?这个剧情可太离谱了!
这样胡乱猜测着,连电影讲什么秦朗都不知道。彩雪倒是一脸陶醉的样子,有时候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看完电影都五点钟了,见秦朗心事重重的样子。彩雪笑道:“你送我回武昌吧,然后你再去蓝玉那里!”
这正中他的心意。
“看样子,蓝玉把你当成蓝颜知己了!”彩雪在的士上跟我开起玩笑。
“她的蓝颜知己是纪管祥,可惜他死了。”
“你又开始多愁善感了。”彩雪扫兴地说。
“每个人都在乎自己在乎的人,”秦朗反驳道,“因为你妈妈没事,所以你很轻松。可是,昆明火车站有很多死了,他们的家人正痛苦无比。我们所不在乎的人的痛苦,对我们来说不值一提。”
“如果我们为每个不在乎的人痛苦,那我们的生活就过不下去了。”彩雪摇着头反驳,“我只在乎我在乎的人。”
“其实,我也是。”秦朗若有所悟,“但有时候,我会爱屋及乌。”
“唉,你就喜欢胡思乱想,跟你在一起我都像变得老了几岁。”彩雪一笑带过,“完了,完了,我怀疑你以后,会成为一个神经兮兮的画家。”
车到起义门,秦朗放下彩雪,便一骑绝尘而去。
到了南湖,秦朗忘了蓝玉的家在哪栋,给她打了电话。
“怎么还拿着画具?”蓝玉从黄昏的朦胧湿气中走出来。
“噢——”秦朗朝她看去,她穿着一件肥肥的羽绒服,像一个气泡鱼,“今天我刚考完校考。”
“哦。”
“怎么了,蓝玉?”
秦朗的一问,触发了她的悲伤。
“秦朗,我,我……”蓝玉突然扑到他的肩膀上哭了起来。
“怎么了?你说!”秦朗手上拿着东西,都不知怎么安抚她。
蓝玉又嘤嘤哭了一会儿,想回家再说。
“你妈不在家?”
“嗯,她又出差了。”
到了她家,秦朗才仔细打量了一下她。好久没见,感觉她脸有些浮肿和苍白。眼睛红红的,明显凹陷了不少,显然她不止刚哭那一会儿。她脱去羽绒服,露出花色的高领毛衫,也是宽松型的,但已经比刚才的羽绒服显身材多了。
“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秦朗心里仍猜测着原因。
“我,我,”蓝玉嗫嚅着,脸上露出挣扎的表情,“我——怀孕了!”
“什么?!”秦朗没猜到是这个结果,霍地站起来。
“我怀孕了,二个多月。”蓝玉的眼泪又流下来。
“怎么回事?”秦朗忽然想到光媚,一种强烈的担心涌上心头,“谁欺负你了?”
“不是欺负,是我自愿的。”蓝玉低下了头。
“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
蓝玉坐了下来,仍低着头:“我们是在模特培训班认识的。他长得很高,很帅,又会甜言蜜语,很讨人喜欢,但我对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那段时间我太郁闷了,身世不明,又被学校赶了出来,于是,我们就玩到一起。有一次,我们训练完已经很晚了,又出去宵夜,还喝了酒。他说太晚了,不如找个酒店开个房,明天再回去。当时我迷迷糊糊的,就同意了。最后,就,就发生了那事……直到这几天人不舒服,去医院一检查,我才知道怀孕了。”
说完,她又低声哭起来。
“他知道吗?”
“不知道。那次之后,我就跟他疏远了。”
“你不告诉他,他怎么承担责任?”
“责任?他会承担什么责任?他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小孩,告诉他,能指望他什么?如果他把我的事散播出去,我还怎么见人?”
“可是,岂不是便宜了他?”
“便宜什么?是我自己没管住自己。”蓝玉把头埋进自己的双手里,哭得更伤心了,“我不知道该求助谁?跟妈妈说,她会打死我的。跟玩得好的女生说,又怕她们嘴巴松,迟早把事捅了出去。纪管祥已经死了。想了想去,我想到了你。”
“你要我怎么做?”
“陪我去医院,把——那个——打掉,”她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着秦朗,“我一个人不敢去,我怕别人嘲笑我,我怕我会死在手术台上。”
蓝玉无助的样子让人心疼,秦朗的眼泪也快出来了。他想起光媚当初那个样子,不也是这样吗?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把她的头揽到自己的肩上。
“你放心,我会陪你去,我会保守这个秘密。”秦朗抚摸着她的头发。
泪水在她的脸上泛滥,有些还流进了秦朗的脖子。一种异样的痛感,在他的皮肤上弥漫开来。
怪不得岚姐说,女人其实挺可怜的。他想起《第二性》中的那些画,那流泪的眼,流血的**……他终于看到了无奈,看到了挣扎,看到了裂缝……
在回汉口的路上,彩雪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他都没接。窗外的风冷嗖嗖的,他的心也是冷嗖嗖的。
夜幕下的黄鹤楼还是灯火璀璨,长江大桥下的江水还是黑黝黝的,龟山上的电视塔还是像他妈的一块墓碑!
秦朗让爷爷帮他请了假。第二天,他陪蓝玉去了医院。蓝玉不敢在休息日去,是怕人碰上。可就算今天是星期一,她也戴着帽子,围着围巾,只露出两只警惕的眼。当她走进手术室的时候,那两只眼泛出了无奈的泪花,仿佛向纯净的青春做一次无奈的告别。
秦朗不看医生护士的眼,知道那有意无意的眼神意味着什么。相比一个简单的手术,蓝玉更怕这些眼神。这就是秦朗要来的原因,他要分担蓝玉的恐惧,该签字的,该承认的,该接受教诲的,他必须代她承受。
手术室外等待的,大多数是成年的男女,只有秦朗是稚嫩的面孔。他知道有人在看他,他也忍不住看他们。如果他是他们的一幅画,那他们也是秦朗的一幅画。秦朗又开启了写生似的观察。比如,在手术门口徘徊的那个年轻人,短头发,浓眉毛,稀胡须,戴着一副眼镜,不过二十出头,斯斯文文的,像个大学生,估计不小心搞大了女朋友的肚子,现在来收拾残局吧?他们昨晚是不是一起商量过,争执过,或哭泣过?还有那位满脸胡茬的中年男子,他是陪老婆来的吧?他老婆是不是像岚姐一样,得了子宫肌瘤?听说这病,中年妇女得的比较多。子宫要切除吗?他们应该有孩子了?但拥有一个正常的子宫,总比没有好吧?子宫是干什么的?不是孕育生命的地方么?如果连子宫都没有了,心理上是否承受得了?还有那个蹲在楼梯口的男的,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是为什么发愁呢?听他刚才和旁边的人说了乳腺几个字,难道他的老婆得了乳腺癌?听说这也是女性最常见的恶性肿瘤之一。为什么乳腺会出现癌症?当初,**像蓓蕾一样可爱,到后来,它慢慢充盈肉实,享受了**,尽到了哺乳之责,何曾想到会像花一样枯萎凋谢?
秦朗胡乱想着,猜测着每个人的处境,心里一团糟。
蓝玉终于出来了,脸色苍白得可怕。她勉强对他挤出了一点微笑。——是的,那个胡乱播下的种子已经清除了!
秦朗送蓝玉回到了南湖。他知道她需要照顾,就没有离开。他给她做了午饭——其实就是面条。然后,让她去睡觉。他仍没有走。开始,他有些发呆,不知在想什么。到最后,他的脑袋疲惫不堪,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秦朗,秦朗,你还没有走?”
秦朗听见是蓝玉的声音,睁开眼。她已穿好衣服,起来了。
“怎么不睡了?”
“睡醒了,再睡不着了。你怎么还不走?”
“你第一天肯定很难受,所以我想等你吃了晚饭再走。我不能再下面了,等会我去餐馆买饭给你吃。”
“秦朗,你对我太好了!”
“说什么呢?我们是朋友!”
蓝玉眼睛闪了闪,露出一丝苍白的微笑,然后低声对我说:“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怎么会?”秦朗明白她的意思,赶紧找话安慰她,生怕一犹豫会让她多想,“吃饭都有噎着的时候,谁能没有一点麻烦?”
“是啊,谁能没有一点麻烦?可我的麻烦也太大了!”蓝玉叹了口气,“如果我的爸爸是我的爸爸,我还是小时候的我,该有多好!”
“如果?”秦朗听到这两个字,也感慨万千,“这是多么美丽而虚幻的词啊!如果我妈没有死,我爸就不会找后妈;如果有我妈的陪伴,我爸也许不会坐牢。如果我家庭美满,也许我不会叛逆;如果我不冲动,光媚也许不会离开。如果?人生中哪有那么多他妈的如果?”
见他愤愤不平,蓝玉有些紧张,似乎她的悲伤被他的悲伤吓到了。
“秦朗,你的麻烦和我的麻烦都已经过去了,生活会好起来的。”蓝玉居然安慰起我。
“生活就是一堆麻烦组成的!你不想要的,他偏偏给你。你想要的,他偏偏不给你。”秦朗哀叹道。
“是啊,这就是生活。”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长吁短叹的,现在需要安慰的是你,不是我!”秦朗振奋了一下情绪。
“有你陪着我,我已经得到安慰了。”
“答应我,”秦朗双手搭着她的肩膀,“以后一定要善待自己!——每次看到我身边的人遇到麻烦,我就难受!我希望你过得快乐!”
“谢谢你,秦朗,我很感动!我会过得好的,你相信我!”蓝玉流着眼泪。
俩人又闲聊了几句,气氛开始和缓起来。吃了晚饭,秦朗跑到超市给她买了一些营养品。这是下午他搜索手机后的结果。直到八点多,他才离开。当公交车在长江大桥上再一次驶过时,他重新陷入莫名的感伤。
他忽然想到该给彩雪回个话。莫名其妙地不理她,确实不礼貌。但该怎么跟她解释呢?肯定不能说实话啊!这一想,手机又放下了。
等他回到家门口的时候,一个身影从旁边突然走了出来。
“秦朗。”
是彩雪!
“你怎么来了?”
“你不接我电话,我担心你。”彩雪一副讽刺的语气。
“有什么可担心的?”秦朗理亏地笑了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了,“这么晚了,我倒担心你呢!”
“是吗?”彩雪站在秦朗和单元防盗门之间,睥睨地看着他,“我——觉得,你——不——喜欢我。”
这句话,让秦朗有些紧张。
“这事,跟喜不喜欢你无关。蓝玉遇到了麻烦,我也心情低落。”秦朗坦白道。
“什么麻烦?”
“这是她的隐私,我真的不好跟你说。”
“呵,我在想,如果我遇到麻烦,你会不会为我心情低落?”
“你永远这么快乐,这么坚强,怎么会遇到麻烦?”
“谁说的?你怎么知道我会永远快乐,永远坚强?”彩雪激动起来。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只知道你现在比蓝玉快乐。”
“你觉得,这么冷的晚上,我呆在这里,快乐吗?”
秦朗知道彩雪的意思。
“对不起,我不是不想跟你解释,而是不知道如何解释。是我的错,太晚了,回去吧。”
“可是,我现在不快乐啊,回去也不快乐!”彩雪似乎来了脾气。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秦朗忽然觉得她好需要怜惜。他走上前,想把她揽在怀里。可她推开了他的手。
“我觉得你很怪,是个怪人!”彩雪眼睛复杂地看着秦朗,“爱不敢爱,恨不敢恨。该忘记的不忘记,该记住的不记住。”
“对——”秦朗尴尬地放下了手,自嘲道,“我没你敢爱敢恨,没你潇洒自如。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变成这样!”
彩雪并不理会他的伤感,声音带着哭腔:“我想知道,我是不是你女朋友?你有没有把我当作女朋友?我是这么在乎你,你却不在乎我!我是不是有点傻?”
“彩雪,你不要这样说。”
“不,我要说!自从认识你,我就变傻了!很多事,从没想过会去做,现在我都做了!”
“对不起,我该考虑你的感受。”秦朗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她的头发有一种夜的寒凉。这次她没有拒绝。慢慢地,她开始哭出声来,头靠在了秦朗的胸口。
“我送你回去吧,把你送到家,当作赔罪。”在安静许久之后,秦朗轻轻地说。
“不用了,我会自己回去。”彩雪止住了哭泣。
“一定要!这么晚了,我真的担心你的安全。”秦朗拍拍她的后背,喃喃地说,“我不希望我身边的人不开心。”
于是,他又坐着的士,把彩雪送回了武昌。
第二天一到学校,秦朗就被齐老师严厉的目光拎出了教室。
“为什么又请假?”
“我爷爷不是跟您说了吗?有点私事要处理。”秦朗尽量保持尊重的语气。
“私事?什么私事?”
“既然是私事,我可以选择不说吗?”他仍彬彬有礼。
“为什么不能说呢?学生请假,都要说明具体理由,比如生病,比如参加亲戚婚礼,你什么时候见过请假条写因私事请假的?”
秦朗被齐老师问得哑口无言。
“可是,我爷爷帮我请了假。还需要解释吗?”他想了想,又找回最初的理由。
“你爷爷都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这正常吗?”
“我18岁都过了,难道不该有一点隐私吗?”
“如果每个学生都以隐私为借口,我是不是什么都不能管呢?”
“您要管我什么呢?我不会耽误上课,不会耽误学习,不会耽误考试!”秦朗有些不耐烦了。
“你不会耽误上课?昨天不是耽误了么?不会耽误学习?你不知道你的成绩退步了么?不会耽误考试?你不是连三月调考都没参加么?”
“可是——”秦朗被批得没话说。
“老实说,我不清楚你到底为什么转学,以你的成绩,我觉得转到我们学校匪夷所思。可既然转了,就该既来之,则安之,只要能取得一个好结果,那一切折腾就值得。可现在呢?半年多了,你的成绩虽然还是全年级第一,可相比你刚来的状态,你的分数已经下滑了不少啊!”
齐老师这番话确实说到秦朗痛处。自从转到这个学校,他感觉学习压力比诗琪中学小多了:晚自习放得早,作业也不多,因大家基础普遍不好,老师也讲得浅显……相比以前,他自由支配的时间增加了不少。他认识了新的朋友:纪管祥、蓝玉、彩雪、老虎、岚姐,等等。他的生活经历也丰富起来:金立骚扰,宏村写生,混混纠缠,莫名挨处分,蓝玉被劝退,纪管祥去世,被动接受彩雪的爱,又默默喜欢上岚姐……加上,李翠彤已经管不了他,他自然更自由了!可是,在他自由的时候,他也意识到成绩在慢慢下滑。这半年来,他只是吃老本罢了!他已经在考虑,校考结束后,一定要静下来好好学习。可是,蓝玉的事,他能不帮忙吗?
“老师,我知道您关心我,我下次注意,不随便请假了!”
“也就是说,你还是不愿意跟我说昨天的事?”
“老师,您放心,我真的没干坏事,我可以向您保证。”他情不自禁地举起手。
“难道昨天的事神秘到不可告人?”齐老师露出古怪的笑。
“没有,只是涉及到别人的隐私,我要尊重别人。”
“好吧,”齐老师叹口气,“我不问了。”
这时,早自习的铃响了,齐老师转身叫科代表带领大家读书,又回到走廊。秦朗看见楼下快要迟到的学生匆忙往楼里赶,仿佛在赶一艘快要起航的船。
“你想听实话吗?”齐老师突然冒出一句。
“实话?”秦朗奇怪他怎么说这句话,心想,难道你刚才说的不是实话吗?
“我不想刻意隐藏什么,其实,我经常跟你继母保持沟通。我知道,你爸爸因经济问题入了狱,你的爷爷奶奶并非你亲的,而现在,你跟你继母关系闹僵了!”
“什么?她都跟你说了?”秦朗忽然很愤怒。他曾经跟李翠彤说过,不要把家里的事告诉老师,想不到她的嘴巴这么长。
“她没讲我们为什么闹僵?”秦朗鄙夷地哼了一声。
“说了,说你比较叛逆,不太认可她这个继母。”
“她没说实话。”
“那实话是什么?”
“实话?”秦朗冷笑一声,“我才不会到处乱说。”
齐老师奇怪地看了看他,说:“我不想打听你们之间的矛盾,你也不用跟我说。我只根据我的观察去判断一个人。我觉得,你继母还是挺关心你的。有时候,并不是我主动跟她沟通,而是她主动跟我沟通。”
“她跟您还说了什么?”秦朗担心李翠彤说出他跟光媚的事。
“你指什么?”
“比如,我,为什么转校?”
“你不是说跟人发生矛盾么?”
我舒了一口气,但将信将疑。
“我不关心你们到底发生什么矛盾,我只是奇怪,以你的成绩和家里的关系,完全可以找很多学校,为什么你偏偏找到我们学校?这只是一所中职学校,比高中肯定要差一些。这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你了。”
“为什么您当初不问,现在倒想问了?”
“其实,后来我问过你继母,她说你就是希望上学时能看见长江。我很怀疑这个原因。”
“确实是这个原因。”
“就因为想看看长江?”齐老师仍惊讶不已。
“是的。”秦朗平静地回答道,“我喜欢水,喜欢游泳,这个跟您说过。”
“我觉得你不够明智,如果是我,我肯定转一所更好的学校。长江永远在那儿,什么时候不能看?”
“我……”秦朗欲言又止。其实,他很想说,当时自己经历了那么大的打击,实在心情烦乱,如果每天能看看长江,真的可以让我平静一些。可这些,齐老师怎么会懂?
“看样子你有艺术家的气质,想到什么就去做,也不管是否可行。”齐老师调侃地笑了笑,“你现在后悔吗?——转到这个学校。”
这可是不好回答的问题。后悔吗?他确实后悔过,主要是遇到的麻烦太多。不后悔吗?也没什么后悔的,毕竟认识了一些有意思的人。
“还好吧。您不是说‘既来之,则安之’吗?”秦朗避实就虚。
“我真希望你这样想。”齐老师表情又严肃起来,“对了,你还确定今年横渡长江吗?”
“确定。”
“上次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有个同学是心理医生,他经常给大学生做心理咨询,我联系一下他,看这个星期天有没有空。”
“看心理医生有用吗?”秦朗忽然很反感。
“当然有用。你不早点解决心理问题,横渡长江恐怕有困难。”
“您挺关心我的。”秦朗的言外之意是,您是不是多管闲事?
“相比你横渡长江,我更关心你的高考。”齐老师意味深长地说,“如果你横渡长江的心理问题不能解决,到时候可能会影响到高考。”
“可是,横渡长江在七月中旬,高考六月八号就结束了。考完再看心理医生,也来得及。”
“你以为心理问题看一次就能解决吗?”齐老师正色道,“我明白,这是你的隐私。不过你放心,我只提供心理医生给你,并不过问你的事。除非你跟我说。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提供的人,但我仍希望你去看看其他心理医生。”
“您觉得我有病吗?”秦朗故意问他。
齐老师听出他的情绪,说道:“你很正常。只是我们每个人都有遇到坎的时候,这个坎过不去,就需要别人帮助一下。”
“嗯。”
“老实说,我有点担心你。”齐老师说了这句话,就不说了。
秦朗坐在教室里,想齐老师的话,他担心什么呢?这句话使他紧张起来。这好比一个得了慢性疾病的人,已经习惯了疾病,但有一天有人郑重地对他说,你必须治病,否则有危险,于是他突然害怕起来。其实,秦朗也有看心理医生的想法,但被齐老师动员甚至指定去看心理医生,他不免反感。不过,仔细一想,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看吧,看一看也无妨。
教室里的人还是差不少,齐老师说要到3月中旬,班上的人才能到齐。秦朗很想使自己静下来,但脑子里总想一些东西,比如蓝玉现在怎么样了,彩雪是否还生气。
中午,彩雪说不想在学校吃饭,要他陪她去吃。回来的时候,看到巷子里一群人在打一个男生,男生被打得躺在地方,抱着头,无力躲闪。唉,这种事在这个学校太常见了。
“走吧,不管闲事。”秦朗看彩雪还想看。
“我不是想看,我是看见老虎在那边。”
我仔细望去,老虎果然在一旁。
“有什么看的?就算老虎在,他永远不是被打的,只有他打别人。”秦朗拉着彩雪走。
晚上,在回家的路上,秦朗一直看昆明火车站爆恐案的手机新闻,到现在,已有29人遇难,143人受伤,还有20名危重伤员尚未脱离生命危险。令人欣慰的是,逃跑的三名暴徒已被抓获了。秦朗感叹,这要达到一种怎样的疯狂,才能让人丧失人性?面对无冤无仇手无寸铁的陌生人,怎么下得了手?
生命多么无常!有人邪恶地扼杀生命,有人无预兆地丢掉生命。生命多么可笑!有人不惜以自己的命博更多人的命,只为表达某种立场;有人莫名其妙成为牺牲品,让他的亲人痛苦不堪。
秦朗的生命呢?它重要吗?它来得容易吗?如果10岁时不是妈妈救他,他能有今天?
还有纪管祥。他是那样一个蓬勃的生命,怎么就因一次车祸丢了性命?究竟哪些原因是他死亡的罪魁祸首?他骑车的莽撞风格?夜晚的模糊难辨?路上的乱石挡路?或者,秦朗的所作所为对他的刺激?秦朗不知道。
他爱自己的生命,也爱每个鲜活的生命,无论他们是陌生还是熟悉。活着,总有机会活得更好吧。
三月八日,星期六。纪管祥不在了,他的两个死党张启华和何勇,完全承担了班上插科打诨的重任。一早到学校,他们就撩辜良红玩,祝辜良红节日快乐。
辜良红一脸懵懂,问是什么节日。何勇说,三八妇女节啊。辜良红顿时不依了,说她不是妇女,是少女!张启华问她妇女和少女有什么区别。辜良红说:“一个是结婚的,一个是没结婚的!”张启华又说:“那没有结婚的就是少女吗?那龚老师不是少女?”辜良红连连说不是,“龚老师年龄不小了,应该是妇女!”张启华又问:“那什么年龄是妇女,什么年龄是少女”?辜良红想了想说:“至少该满18岁吧。”张启华顿时大笑起来:“你前天不是说你过18岁生日吗?那你不是妇女是什么?”
辜良红被两人问得毫无招架之功,只会大声地辩解:“我不是妇女!我真的不是妇女!”
张启华和何勇看辜良红气得脸通红,不禁哈哈大笑。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重大新闻,马航失联了!上面有二百多人呢!”
秦朗赶紧打开手机一看,凌晨才发生的事情,网上的新闻已铺天盖地。
凶多吉少啊!看了新闻,大家心理沉甸甸的。
齐老师一见大家,就谈马航失联的事,然后由马航失联谈到大家要珍惜生命,又从珍惜生命,谈到大家要好好活着,从好好活着,谈到要好好学习……。
下了课,他告诉秦朗,心理医生已经约好了,星期天上午九点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