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山海

字体:16+-

等到这场天火彻底过去,族人们终于走出山洞欢呼雀跃的时候,桃花他爹,却倒下了。

在应对天火的整个过程中,桃花他爹都不负一族之长之责。从前期的准备,到后来的处理都安排得宜,因此才能保全族人。只可惜,之后发生的意外还是耗去了他的生机。

此时,大家围在他身边,听他交代最后的事。桃花早已哭红了眼睛,紧紧握住父亲的手,仿佛那样就能留住他。而族长却只用手轻抚她的发顶,说她是个傻孩子。我和阿炽也在场,虽然我已见惯了生离死别,但面对这样的场面,还是感到悲伤。

桃花他爹安抚住小女儿,望着站在面前的众人,目光一一扫过四个儿子,最终又回到桃花身上。

“你们不要悲伤,天火降世,我们一族能够得以保全已是万分幸运。这次,幸亏有阿守在,否则我就是我们狌狌一族的罪人了。”说到这里,他坐在地上朝我点头示意,“阿守,我代表全族人谢谢你。”

“族长,不必如此,族长大人耗费全身神力只为庇护族人,我也十分感佩。”说完,我也回了一礼。

他闻言微微一笑:“除此以外,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他郑重说道。

“我们狌狌一族的传承与他族不同,是由前任族长临死之前才传给继任者,至于谁是继任者就要看天意了,能继承多少也要看天意。大家知道我族的族长一直由我们这一支担任,但现在我有四个儿子,应该挑选谁继承族长之位我也不知。按理说,我应该在这个位置上再待一段时日,等我的儿子们再长大一些,那时再传位继承更为妥当,只可惜,上天不给我这个时间。所以,今日,我就要挑选出那个继承族长之位的人。桃根、桃干、桃枝、桃叶,你们上前来。”

大家一听更为悲切,特别是那四个年轻人,他们眼中含着热泪,围到了族长身边。

“父亲,您放心,无论是谁继承了族长之位,我们都会好好帮着他,看顾好族地,让畴华之野和您在的时候一样。”最大的桃根说道。

“好,好。那我就放心了,桃根你再进前来。”桃根依言上前,族长把手中的手杖搭在他肩上,一阵神力涌动直传而去。可是就像有什么东西阻挡一般,那金色的神光奔涌之后却在桃根身前停滞不前,没有办法传导到桃根身上。

族长尝试再三,终于停手,叹息道:“可惜,桃根,你不是族长人选。”

桃根惊讶片刻之后,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没关系父亲,是谁都可以。”然后把桃干推到了前面。

于是族长将手杖搭到桃干肩上,再次尝试,可惜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桃干也不是那个人。

之后桃枝、桃叶也都上前接受试炼,可惜都没有办法继承神力,成为族长。

到了此刻,大家都惊诧地看着族长,他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喃喃自语道:“我狌狌一族的传承方式沿袭至今,从来没有变过,如今这是为什么?”族长沉思片刻,突然一转念,把目光落在了桃花身上。

“桃花,你上前来。”他对着桃花说道。“爹,你叫我?不可能是我的,我什么都不会呀!”桃花边抹着眼泪,边走上前去。

族长看着眼前的小女儿,她还只是个小丫头,身量都还没有长足。他长叹一声道:“爹爹也不希望是你,爹爹只希望你还是个整天只知道吃桃喝酒、无忧无虑的孩子。可是,如今情势迫人,只有试一试了。孩子,神力试炼非同小可,你还太小,要挺住,知道吗?”

“知道了,爹爹!女儿会坚持的!”桃花眼神坚定,小脸上写满郑重。

族长不再多言,再次伸手,把那根桃木手杖搭在桃花瘦弱的肩膀上。可是这次令人惊异的情形发生了。只见那金色神光如波浪般从族长手上涌过手杖,再传到桃花肩头,光芒绽放,之后顺利进入了桃花体内,仿佛欣喜找到了新的主人。随着神力的不断传递,桃花全身都沐浴在神光之中。

族长见状叹了一声“天意”,便不再说话。众人于是明白,桃花将是新一任的一族之长。

传承的仪式还在继续,桃花的小脸衬着神光,渐渐显出了庄严之相。反观族长,却更加见其衰败之色。我一时感慨,想到了自己的父亲。父亲去世之时没有谆谆教导我如何继承壮大凿齿一族,只要我保护好弟弟。

就在我怀想之时,桃花却呻吟出声,只见她额头渐渐渗出汗水,身体也开始颤动,像是已承受不住传承之力。

但是族长却没有停止的意思,他神情沉重地看着她开口道:“孩子,坚持住。”

桃花本已咬紧牙关,双眼紧闭,此时听到爹爹唤她,勉力睁开眼睛答道:“女儿晓得。”

听了此言,族长欣慰地点头。不知是想尽快结束这煎熬的过程,还是族长已到最后关口,只见他猛然催动神力,那神光陡然一亮,光芒四射,众人眼前一花,耳畔传来桃花“啊”的一声。

等双眼能重新视物后,大家却发现原来的桃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陌生的少女躺在地上。在大家惊异之际,我却迅速脱下外衫给她裹上,再扶她坐起。因为我一眼就看出她就是桃花,长大后的桃花,她有一张我以前亲手雕琢过的脸。

此时本已昏倒的族长也慢慢醒转过来,此刻的他须发皆白,老朽衰败,跟之前判若两人,只有一双眼还是睿智如昔。

他一看桃花如此模样,忍不住伸出手去:“可怜的孩子。”我连忙把桃花抱到他跟前,他费力地抬手,再次抚在她的发顶,“她这是因为身体太过弱小,一下子承受不住传承之力,猛然催发了身躯所致。想不到我的桃花竟然是先祖们属意之人,能够得到他们的认可,全然继承了先祖之力,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啊。只是从此以后她必要比旁人更辛苦一些。”

说完族长又把眼光转到我身上:“桃花虽然顽皮,但却是个好孩子。她对你……”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无论你怎样决定,都请你能好好地照顾她,无论是以何种身份。”他的气息渐弱,声音已几不可闻。

“我答应你。”我看着他的双眼,说道。“谢谢……”那只抚在女儿发顶的手终于放下,再也没有抬起。

等桃花醒来已是几日后的事情了。我守在她床边,看她幽幽醒来,缓缓睁开双眼,开口唤我:“大叔?”

此时的她已与之前完全不同,变成了我之前想象的模样。她身量修长,脸庞如桃花般娇艳,眉宇之间更有了一分舒朗大气,眼前的少女已经是一族之长了,只是唤我的模样一如往昔。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扶她坐起,仔细打量她的神色,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以外,看似并没有哪里不妥。

她摇摇头:“我没事。爹爹呢?”

她昏倒之后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我略一沉吟,本来这个消息由她的哥哥们告诉她更为妥当,但是现在他们都不在跟前。

“桃花,你听我说,你现在已经是一族之长了。”说着,我拿起旁边那根桃木手杖递给她,“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坚强,就像你父亲一样。知道吗?”

“大叔,你说什么我不明白。父亲,父亲他怎么了?”她茫然地接过手杖,焦急地问我。

“你的父亲把全部神力传给了你,他已经去了。”我终究要告诉她。

“去了?什么去了?去哪里了?”她神情慌乱地对我说,见我没有回答,片刻后明白了我的意思,“父亲不会抛下我的,他最疼我了,我要去找他!”说着就要下床往外奔。

“桃花,你听我说。”我连忙扶住她,“你爹爹临终之前最欣慰的事就是找到了你们一族族长的继承人,那就是你。你难道要辜负他吗?”

顺着我的眼光,她看向了自己手中的手杖,终于意识到父亲已经不在了。“大叔!呜呜呜——”她一头扑到我怀里,放声大哭。我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她道:“桃花,不怕,还有大叔。有大叔在,什么都不用怕。”

族长的墓选在临水的一棵桃树下,大家都来送他。桃花虽然还是眼泪不断,但已能勉强克制自己。她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身着族长的长袍,手里紧握住桃木杖,对着已经安放于树下的父亲的躯体,鞠了三下躬。

“父亲,桃花小时候顽皮,总惹您生气,没少让您操心。但是如今桃花长大了,又成了族长,桃花别的不敢说,但一定会和您一样拼尽全力护佑族民,护佑畴华之野。请您放心!”说完桃花跪下,又磕了三个响头,泣不成声。族人们跟在她身后也磕了头,我和阿炽在一旁行礼。之后,族长终于长眠于桃树下。

这次天火之后清点族民,大部分人都因躲在山中得以保全性命,但还是有少数族人在这次灾祸中丧生,应该是因天火降世太突然而没有及时躲避。在安葬了桃花她爹之后,族人们也把他们安葬在桃花林中,相信他们会一起庇佑这片土地。

回去的路上我和阿炽又谈起了桃花的父亲,阿炽当时在山中对她父亲的举动也看得十分清楚。

“没想到小小的狌狌,倒也令人刮目相看。”阿炽边走边说。“不要小视大荒上的任何族群,阿炽,特别是当他们心中有要守护的东西时,再弱小的生命也会爆发出令敌人胆寒的力量。”

“我知道了,哥。”阿炽点头道,“说起来,这次所有人都见识了你的力量,你这下是想走都走不了了,特别是新的桃花族长。”说完,他看着我一笑。

“不要胡说,桃花她父亲才刚去世。”我加重了语气。阿炽却还是坚持:“我有没有胡说,日后自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