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总有特别的招术把玩家限制在它画好的“地图”中,就像无周湖边墅闹鬼的船,西荫坡守着村口的狼群,仙桥镇垮塌的石桥。
雨非常大,浇得人睁不开眼,四周一片漆黑。程远洲托着她摸黑前行了一阵,看不到仙桥镇在哪里,也找不到地方避雨。
宁檬忽然瞥见什么,抹了一把眼睫上的雨水再看。忽然指向右前方:“那里有亮光!”
隔着密集雨幕,一豆微光如一缕随时要断掉的呼吸忽闪不定,看上去很是诡异,但他们没有选择。
踩着泥泞的土地走到近前,他们才看清那是一个山根底下由两块巨石斜撑起的一个锐三角形洞口,灯光是从洞里泄漏出来的。
洞口大约有一米半,高于地面,因此雨水灌不进去。程远洲把宁檬搁在地上,先弯腰往里看了一眼。
布满灰尘的简陋石桌上点着一蘸油灯,灯后光线中隐着一张白森森的脸,细长的眼睛神秘莫测地与他对视。
宁檬站在他后边,见他半晌不动,就拍了拍他的背:“里面有什么?”
他慢慢转过身来,手捂着心口:“吓死我了。”
“怎么了,有什么?”
在她好奇地挤上前探头去看,他赶紧说:“有个神像。”打一下预防针,免得她冷不丁也被吓到。
尽管有心理准备,宁檬看到神像时还是心脏漏跳一拍。妈的,怎么造得这么丑。
两人先后钻进洞去,总算是有一方容身之地,避开大雨的浇灌。
洞穴内也就是四五平米的空间,宁檬的身高站在里面刚刚能站直,程远洲这个头就只能弯着腰。比真人小一点的神像盘腿而坐,连同面前的小石桌占去一小半空间。两人顾不得满地香灰,面对面席地而坐,程远洲那无处安放的长腿太占地方,她不得已把自己的腿叠在了他的腿上。
宁檬拧干头发上的雨水,才抬头仔细打量神像。
神像是古代女性的造型,做工很粗糙,是民间手工艺人的风格。虽然很旧,头上身上覆盖着一层尘土,但显然不是古物级别的旧。
神像身上用红红绿绿的油漆涂现着古装,发型是看不出朝代特点的妇人发髻,脸是白石灰色,嘴唇点了一点腥红,眼睛格外细长,眼角直画到鬓角里去,黑眼珠细小,眼神空洞又诡异,又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仿佛在与你对视,怪不得程远洲看到时被吓到。
此时,他们与这神像共处一室,只觉得时时刻刻在被她盯着,浑身不自在。
“ 真是恐怖谷效应的典型例子啊。”程远洲打量着神像说。
拟人的卡通玩偶让人觉得可爱,活生生的人也不会让人害怕,但是,当玩偶越来越像真人,到达某一个临界点时,会到达一个“恐怖谷”。
当一个事物与人的形像非常相似,但不完全相似的时候,会让人产生恐惧、诡异的情绪反应,这就叫做恐怖谷效应。
“哎,咱们寄人屋檐下呢,说话注意点。”在人家屋里避雨,还嫌主人丑,多不礼貌啊。
程远洲马马虎虎朝神像拱了拱手:“打扰了,抱歉啊。”
“哎,光说不练怎么能行呢?”宁檬脱下脚上的白色高跟鞋,恭恭敬敬放在石桌前:“ 多有叨扰,来得急没带什么礼物,这双漂亮的鞋子送您,还请不要嫌弃。”
程远洲:“……”
她瞪着他:“人家这位神仙是位女子,送高跟鞋有何不妥?”
程远洲的目光扫过搭在他小腿上的那对光脚丫,足踝纤细,趾甲透明。他慌忙移开眼。
不过又迅速移了回去,看了看她的右脚心,脸色一变:“你的脚……”
她翘脚看了看脚心,那里有个已愈合的疤痕:“嗯,上一局被玻璃扎的地方。”又指了指自己头顶少一格的血条,“对应缺的这格血。这个角色真是弱得可以,扎下脚就能掉血!”
“可是,我……”程远洲在自己胸前肩上那些“骨折”过的地方按了按,又看看自己满格的血条,“为什么我的旧伤带不进新一局?”
她瞪大了眼睛:“我的天,你那伤要带进这一局,一进来就死了!在无周湖别墅,你第一次跟追杀者对战后出现过提示:守护者具备自愈力;当游戏重新开始,守护者的血条能够回满。
规则很清楚了,虽然我们的疼痛和症状都能带回现实,但只要进入游戏,调查员的创伤是持续的,守护者却拥有满血复活的特权。”
她十分赞赏地点点头,“这个规则其实很合理,因为冲锋陷阵的是守护者。嗯,游戏设计者脑子还算在线,我暂时原谅他给我穿高跟鞋的事了。”
程远洲不说话了,盯着她的血条,抓心挠肝的担忧泛到脸上来。
她乐了,拍了他肩膀一下:“这才一格,我根本没有感觉,离死也早着呢。哎你是不是有强迫症啊,是不是少一格看着特别难受。”
他闭着嘴不说话,一脸闷闷不乐。
宁檬笑了一下,然后悄悄地摸了摸小套装口袋里的东西。那是个小瓶子,无周湖的林迎迎送给她的补血药。
当时程远洲在船舱里,没看到她得到这个礼物。绝不能让他知道它的存在。否则,看他这架式,必会按着她头给她灌下去,补上她的一格血,治愈他的强迫症。
她看了看石桌上燃着的长明灯、几块有点发霉的酥点心供品,还有地面上的香灰纸灰:“这也不知供的是何方神仙?”
她仔细打量神像,忽然瞥见些不对劲。歪着身子看向它被石桌挡住的腿部。招招手示意程远洲:“你来看。”
他也伸头看去。石像那盘膝而坐的腿被涂成棕红色,足部的造型……不像是人脚。好像是兽类的脚爪。而且,一条腿完整,另一条腿膝盖下就没有了,也不知是原本就没有,还是年深日久断掉了。
宁檬:“高跟鞋它只能穿一只了。”
程远洲:“重点是……这供的不是人吗?”
仿佛是对这两块货冒犯的回应,他们忽然听到一阵模糊的声音,仿佛是谁在压抑地呜咽。
洞外滂沱的雨声,也没有掩盖住这声呜咽。声音是从神像的方向传来的。
两人齐齐抬头看向神像诧异的眼睛,均是毛骨悚然。
半晌,宁檬小声问:“你听到了吗?”
程远洲缓缓点了点头,冲神像怯怯地说:“对不起啊神仙大人,我们没有冒犯的意思……”
又是一声呜咽。
“它真的在出声!”程远洲呼地朝对面的宁檬扑来,一把将她卷进怀里。
宁檬大吃一惊:“你干嘛?”
“带你逃啊!这玩艺成精了!”
“逃什么逃?任务提示!这是提示要来了!”
“哦……差点忘记是在游戏里了……”呐呐地将她搁回去。
这么一闹,神仙大人好像生气了,半天没动静。他们正打算再跟它聊一聊时,一点细碎的悉窣声夹杂着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
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上下乱看寻找声音来源。宁檬忽然觉得光着的脚有团毛茸茸的东西一动。
低头一看,发出一声险些把神像震翻的惨叫:“老鼠!!!”
一只不知从哪里钻来的灰黑色的耗子正在她脚边蠕蠕而动!
搏击冠军十项全能,也不妨碍她有个把弱点,比如说怕老鼠。这一刻她是多么后悔刚才没跟着程远洲跑路。
她本能地跳起来,脑袋撞到洞顶上撞得眼泪当时就冒出来,想要冲出洞口,那老鼠却恰恰挡在洞口,大概是被她的尖叫声吓呆了,瞪一双绿豆眼惊恐地缩在原地。
于是她往相反的方向逃去。
相反的方向是神像。她直接踏过了石桌,抱着神像瑟瑟发抖,这也不嫌弃人家恐怖谷效应了。
只听程远洲说:“好了没事了,我抓住它了。”
宁檬从神像的肩膀上抬起头,见程远洲一只手捏着那吱吱叫的小家伙的后腿倒提着,顿时更崩溃:“快扔到外面去!”
“等一下。”
“等什么啊……”
“它爪子上有东西。”
听到这话,她定神看去,见程远洲正从老鼠的后腿上撸下一物,朝她晃了晃:“是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