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为拆迁着急的不仅仅有陆长英,这当中最为跳脚着急的当属钱向前。
他是在听说苏里征地的时候就嘻嘻哈哈回来。
因为高利贷欠了好多债,被人追杀,他躲藏在东南亚已经两年。
他老爹五年前在工地被飞石砸中,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的颅脑手术后,医生还是面有难色出来,要他签病危通知书。
他气的抓起医生的衣领,但被工友们拦下来。
然后老爹被推入ICU,48小时之后,拔了管子,他与包工头秘密签了协议。
这事处理的又快又隐秘,没人知道内情。他那一群不安好心的叔伯也被他糊弄过去,没捞着一些。
不过,他倒是给老爹办了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请师傅,做道场,还把骨灰送到寺庙超度。是他那条街迄今为止最风光的葬礼了。为这不大相熟的邻居还夸过他。
他享着孝子的美名,但对叔伯一类避如蛇蝎,叱他们就是眼红他的钱。
叔伯骂他是恶霸,家里风水不好。但是又无可奈何,话说多了,他连60多岁的大伯也敢打。
他虽有了一笔小钱,却不好好营生,带了几个小弟,自称要搞一番事业。
那几年热的基金、股票、博彩都玩过。在区里坐庄开赌坊,前两年有眼线,日子还可以。
后来扫黑除恶,他被抓紧进去几回,最多的一次关了半年。
但这对他是小痒痒,出狱以后没钱,还想过以前的日子,就借高利贷。借了东墙补西墙,他这人小时候借着个子高大就是欺负弱小,哪里有朋友。结交的小弟,也是避他远远的。
那就只有找亲戚,母家的亲戚在云南不方便。就又舔着脸来找叔伯借钱,但谁肯借他。
为了借钱,在大伯70岁大寿的时候,买了一串鞭炮去闹场。
人家不借,他喝了些酒,破口大骂大伯当年为了钱黑了老爹的命,害他现在变成这样。
70岁的大伯气到昏倒,住进医院。人说儿子是讨债的,他是侄儿来讨债。
他自是被赶出去,清醒以后,拿着做寿的50元回包,逃了。
他之所以这么狠,是因为高利贷的人逼他逼的狠,比他还狠。
他走后,剩下一个老娘守着两层半的水泥房,辛苦过日。
高利贷地也三番五次找过她,她老娘也是一个泼辣的,不让也不会养这么个儿子。
家里值钱的都被拿走了,但是人是没怎么挨打过,一回比一回骂的有精神。
至于钱向前去哪里了,没人知道。他老娘也时不时在街口大骂他不孝,杀千刀的。
谁知道,在要征地拆迁的时候他回来了,算计着这笔救命钱。
刚回来的时候,只敢晚上在家,白天出去碰瓷,那天碰瓷就遇上苏啟成,看他西装小车,车里还有陆念湘。
更别提他是牛逼轰轰的华远继承人。
他是真没想到陆念湘会吃回头草,那时候也是雨天,她是怎样失魂落魄的,居然破镜重圆了。
夜里回家,他十分不爽利,喝酒骂娘。
他娘为他也是受够了,这么多年其实她一直知道他偷渡去缅甸老挝搞电信诈骗,一直掩护着,一有拆迁就立马告诉他。
谁知道他回国,过境云南的时候,居然去她几十年没见的云南娘家借钱。虽然借不到多的,但是三五百也有。
为这,她是气的直掉眼泪,她早些年还是微胖的,这些年为他操心,加上被高利贷催索,人也变瘦变枯了。
而钱向前是又黑又壮,脸上痘痘是一茬又一茶,毛发也是旺盛,胡须长到了耳后,倒像刚出山林的壮实野猪。
“你这个不像话的东西折磨我就算了,怎么有脸找你舅舅他们借钱,我都不认得的人,你是猪油蒙了心舔着脸去借钱,让他们知道我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别说那么难听的,我猪油蒙了心,也是像你的猪头脸。哪里比的上人家陆啟成,虽然克死了爹妈,但是她妈给他留了个有钱外公给他。人家做人上人我做地狱鬼。你那么厉害,怎么年轻时候不勾一个有钱老头,现在我日子就不会这么苦了。”
她老娘听得这话,平时再不饶人的嘴,也被气的哭哭啼啼的。
夜里又跪在佛龛面前,向丈夫忏悔。
但谁又知道,突然不征地的消息又传的沸沸扬扬,他四处打听消息,才得知是华远的原因。
想起苏啟成的脸,又觉得他是故意针对自己的,报小时候的仇,他要一直踩在他头上。
晚上回去,又是喝酒,他老娘收拾酒瓶子的时候,又骂他。
他满脸横肉气不过,又突然笑了,“妈,当初我给你的拿笔钱,你没花吧。”
那笔钱指的是,他给老爹办葬礼充当孝子的时候。夜里守孝的时候,凉风吹着,良心发现,也给了她老娘五万元,说是怕日后自己不孝,这五万是给她的棺材本。
她老娘气的咬牙切齿,眼泪又止不住的落。“你这个狗屎心的东西,我的棺材本你也要拿。我这么些年被你高利贷的追,哪里还有钱,你不管不问的,一分钱没给我,现在你开始盯着这钱,那是你爹的卖命钱。”
他立即警觉,反口道:“爸是病死的。”
他老娘像是疯了一样,又哭又笑,“我好悔呀,小的时候纵容你,别人打你,我都替你打回去。你爸那次,我都替你瞒着。你和李龙生谈论的时候,我都听见了。泰平,泰平,我对不起你,当时以为你不行了,想为这畜生留点钱……”
钱向前听了,暴跳如雷,“别念了,别念了……”
这个时候,楼下的门被踢开,高利贷讨债的人终于知道他回来了,楼下的声音比他更凶神恶煞。
他狗急跳墙从隔壁家的阳台,屁股尿流地跑了,也顾不得后面老娘哭天喊地的叫唤,蹭了一身皮肉伤。
他是连夜坐车跑到了华远停车场,在停车场挨了一夜。
他几天前有想过来找苏啟成,所以盯了位置。
又觉得面对他会被羞辱至极,会被他踩到脚底,迟迟不敢来。
但今天被逼急了才真的来了。
苏啟成下车的时候,发现停车位后面有一个人靠在墙上,头靠着膝盖,四肢卷曲包裹着全身,在睡觉。
他想是流浪汉,刚想叫保安。
那人也醒来了,看到是他,立即起身了,立刻堆砌出满满的笑。
钱向前本来就胖,平时是肉包骨头,肉往下巴垂,这么一笑,整张脸的肉都黏在一起了。“苏总,苏总,苏总,是我。”
钱向前一下起来有点头晕,但还是一下子扑到苏啟成前面,想伸手,还是收住了。手太脏了,人家会嫌弃。
苏啟成眯眼看清了是他,不想浪费时间在他身上,径直向前走去。
钱向前有点慌,追了上去,“苏总,苏总,是我,你小时候的朋友,的同学,钱向前,向前,凡事都向前的向前。”
苏啟成拿起手机,在找号码。
钱向前见他如此,知道他记仇,免不了要作贱自己一番,舔着脸说:“苏啟成苏总你别这样,我是向前,不认识了吗?很夹屎的钱向前,夹屎的钱向前。”
苏啟成这才放下手机,唇角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似笑非笑道:“向前兄,如果是为了苏里拆迁的事情,这个是公司董事决定的,目前以后也不会有投资苏里的计划。”
钱向前此时说不出是皮笑肉不笑,还是肉笑皮不笑,“苏总,这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情,我是想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拍了,这大家都等着……邻居们托我来问你。”
苏啟成冷笑道:“那你就这样回去说吧。”
家里老娘不知道怎么样了,钱向前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做的了,“苏总,苏总,我知道我错了,当年我有眼不识珠,你现在大人又大量,你有那么大的产业,和我计较什么。这拆迁是整条街街坊的事,你就可怜街坊们可怜可怜我。”
多年前的校霸,此刻在此认错,苏啟成内心有过一丝的愉悦,但是见到钱向前此刻的样子,很快就过去了。
他早就赢了他,一点意思也没有。他不会再和小时候的事情计较了。
“钱向前,你不要死脑筋就想拆迁款的事,你家水泥房可以卖掉还高利贷。”
钱向前没想到他知道高利贷的事,好像又抓住了一根稻草,悲戚的脸上又露出笑容,“我试过了,卖不出什么钱,要不,苏总,你买下吧,随便给点钱都行。”
“我不会帮你的。”
钱向前那一刻心中的屈辱愤起,又强制压迫下去。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钱向前觉得苏啟成在笑,笑自己是要永远留在这地狱,而他乘坐电梯向上。
他开始想老娘,但是又不敢回去,无处可去。
下午三点多,钱向前迷糊中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哪里都没去,一直在地下停车场待着,现在又饿又累,整个人接近虚脱崩溃的边缘。
是苏啟成和他的助理,终于下来了。
他向前冲出来,声音比早上削弱很多,“苏总,苏总,求你了,求你了……苏总……。”
说完舔一舔干涩苍白的嘴唇。好像刚刚都是在小气小量的呼吸,现在才敢大口呼吸一下。
但是苏啟成依然无动于衷,只看了一眼高植,手还是插在西装口袋里。
高植明白,帮他开了车门,然后一边上前拽拉钱向前,另一只手翻出手机。
但是他显然低估了钱向前的力量,还有低估了一个绝望的人是有多么的顽固。他自恃身材高大又练过,以前对付这些人都是容易的。
不得已高植放下手机,两手拖拽他。
钱向前也是有一副蛮力的,挣脱开他。跪在苏啟成的车窗前,“陆啟成,陆总,我求你了,你就帮帮我吧,我妈还在家里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跪下,头向下磕,他脑袋本来就大,这一磕,是实实在在地砸地板的声音。
苏啟成在车里,就那样看着他,像在看平凡的事似的,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关了车窗。
车窗缓缓上起,他的视线就移走,转了身体。
高植刚刚有点看呆,停了一会,现在又开始拖拉地上的钱向前。
钱向前在苏啟成的漠视轻视中,再也忍不下来了,泥人还有三分气性,既然活不下去,谁都别想活。他苏啟成不是高傲吗?不是欺侮人吗?
不用高植拖拉,他自己起身,整张脸贴在窗户上。
高植在后面想架走他,他也发了狠毒,铁了心,咒骂道:“你以为你苏啟成什么都会得意吗?有钱有怎样,你会不得好死的,你会遭雷劈的,夹屎的人一辈子夹屎。”
高植发了力,他衣服被高植扯的变了形态,高植就拉他的手臂,往外冲拽。
钱向前死死的拉着车门把,突然发横邪毒地狂笑,“你和陆念湘终于在一起了是吧,你们现在谁是谁的舔狗。她右边锁骨下是不是有一颗小红痣。”
苏啟成听到陆念湘的名字,转过来,看着他暗黑的面目扭曲的脸,钱向前嘴里还在咆哮着:“陆念湘好不好舔呀,他是我舔过最香的女人,第一次那么紧,水就那么多。她给你……”
苏啟成放大了眼睛,满是惊骇恐怖。
钱向前终于见着了这张脸不一样表情,于是更加放大了面孔,神色鄙夷,“帮你舔过没有,可惜啊,她不肯帮我舔……”
钱向前被车门向外加上高植的力量一下子拉远,他脑袋磕撞到,一下后脑散发的钻痛,他来不及疼痛叫喊。
苏啟成已经紧紧拉住他的衣领,死死的卡住他肥硕的脖子,苏啟成眼里心里都是黑的,牙龇俱裂,问他:“如果你是胡说的,只要现在肯认,我就原谅你。”
钱向前想吞咽在嘴里的口水,但是吞了一半吞不下去,卡在中间,脖子被卡的难受像是什么都进不去了一样,“呃……呃……”
他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脖子越来越紧,是一条粗大的绳子在绞杀,“呃……”他想说话。
苏啟成的手越来越紧,钱向前说不出话来,只能看见眼前苏啟成狰狞的脸,额头上还有粗大的血管,他的眼睛里是黑黑的人影,是自己的脑袋,但他看不清自己的样子。
高植见状,“苏总……”他的手也放到钱向前的脖子,“他被掐的没气了,说不出话。”
他试着拨开苏啟成的手。
苏啟成怒道,“你滚开。”
高植见过苏啟成盛怒的样子,从来是劈头盖脸地往别人身上喷射,可是现在只觉得,他的盛怒也要把自己给烧了。
高植惊骇之余,说道:“这里有监控,苏总,他真要没气了。”
苏啟成唇角狠厉,脸上肌肉横跳,“那就掐死好了。”
高植也顾不上其他的,救人要紧。他扑上去,拉住苏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