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向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浑身俱裂,但是又被人死死的箍住,不仅仅是脖子,是四肢,是整个躯体。
接着,他闻到了陈朴发霉的味道,睁开眼睛,只觉得是身处一个巨大的空间,可眼前就一掌日光灯,可以见的范围不大,所见之处,堆积厚厚一层灰。
他的手脚动不了,被绊在一根柱子上。脖子还是一种紧紧的窒息感,肚子饿的也在一下一下绞痛。
最难受的是口鼻,像是被太阳曝晒多日后,已经干涸,却又干的要发火,在烧痛。
死不了人,可是梗在那里,一直存在,痛苦之至,神经挣扎焦虑。
“陆……啟成,陆……”他艰难地喊出几个字后,就喊不出来了。
他突然心生恐怖,比当年被高利贷的人追打还恐怖,他们要的是钱。
可是不知道苏啟成要什么,他对他只有恨。
过了一会,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来了,他抬头,但不是苏啟成,是他的助理高植。
高植看着他脖子处被绞箍的红痕,感叹自己制止的及时,他在给他喂稀饭,还有水。
钱向前咽唔的喝着水,吞着稀饭,不管这是有没有毒,眼下饿的渴的失去理智,不然嘴巴肚子都痛,头还昏。
吃的差不多了,他问道:“陆啟成呢,陆啟成……他到底想怎样?”
高植却不与他说话,只是喂他,他一下咬了调羹,用了呸到地上,“他人呢?”
“呃……呃……”他每吞咽一下,喉咙就像被浇筑了铁水一样,所以现在在低着头大口喘气。“陆啟成……”
他低头看到了一双黑色的皮鞋,一步一步向前,那坚固像新烙出的铁饼一般的鞋底,对着他肚子就是一脚,“哗啦啦……”
他一下子就把刚吃进去的稀饭吐出来。
后一秒他想憋住,但是脸鼻都变形了,内部向上涌出的力量冲击着,他还是吐了出来,鼻子沾惹了浑浊物,一直在咳,但是又什么也咳不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等他终于咳清楚了一些,已经是浑身狼藉,脸上身上都是吐的细沫,夹着胃酸与唾沫的气味。
钱向前才惊觉,此刻是没有尊严的。他从没认真念过书,这时才觉得尊严二字有多重要。
他抬起头,就看到苏啟成那张阎王一般狠俊的脸。
他想故意笑一笑,可是笑不出来,牙弓脸颊都是疼的,不能牵拉,只能艰难开口道:“陆啟成,你这个夹屎的东西,夹屎就是夹屎。”
“哈哈哈……哈哈哈……”虽然笑的整张脸都在发颤发疼,他还是要笑,“你再打也没有,你最喜欢的女人被我睡了,陆念湘她……”
他一说,他就被点燃,一点也不像平时的样子。
苏啟成只觉得心里有股火在腾腾的,牙齿要咬碎了,整个身体大脑都不是自己的,他又冲过来,对着钱向前那张被迷糊弄污浊的脸,大打出手。
钱向前在嗷嗷直叫唤,手脚挣扎但是挣脱不了绳索。高植忍不住呼出一口气,觉得这样下去会出人命。
理智劝服他过去拉住苏啟成。
苏啟成打的每一下都是不管不顾地往死了打,其实他用了多少力也有多少的力回来,自己的手掌也在疼着,更疼的是心里。
肉体的痛从来没有盖住心里的痛一分。
加上他知道此事以后的震惊、气愤、愧恨,精神涣散,整个人身体都有点轻飘无力。
所以,高植很快就能拦住他。
“钱向前,你话给我说清楚,你最好想清楚。”
钱向前痛的不能说话,但是看苏啟成那生不如死的样子,有了一个十分邪祟恶毒的想法,又撑着一口气,浑浊不堪的笑着:“再告诉你,陆念湘她是自愿的……呃……咳咳,她说她要报复你,报复你离开她,那天下着雨,她一直追你,追不到,在金江的烂尾楼,她自己脱的衣服……”
高植倒吸一口凉气,不管他话是真是假,苏啟成定是要疯魔。
他跟在苏啟成身边这么久,也渐渐了解推算出苏啟成和陆念湘两人的事情。
这若是真的,那钱向前是必死无疑,没有活路的可能。
至于陆念湘,但苏啟成也真是个可怜人,如果你爱的人用这种作践的办法报复你,那么他整个世界会坍塌了吧,碎的稀松。
钱向前的笑声十分阴毒,似是一只毒蛇,潋滟地吐露蛇信子,在不断喷射毒液。
苏啟成眼睛被逼出隐隐泪,他挣开高植,拖下皮鞋,拿在手上铁青着脸,走到狂笑的钱向前面前。
毒蛇一下收住了舌头,惊恐地问道,“你要干嘛?”
“噼啪。”
“啊,啊……”
只见苏啟成拿着皮鞋,在煽钱向前的脸。
“噼啪。”
“啊……”
钱向前的脸本就足够肥大,所以每一掌都完好地贴着脸,掌无虚拍。
42码的鞋沾惹着地下的沙土,也足够麻辣。
“啊……我塞林木……”
不管钱向前是怎么样地叫唤与谩骂,苏啟成不再与他说话,都是左边一下,“噼啪”。右边一下“噼啪”。
听着这有规律的声音,高植将脸转向一边,这样出不了多少血,死不了人,他能出气就好。只是钱向前这猪头脸不能要了。
钱向前是被打怕了,整个嘴脸麻木的不是自己的,大概是半个小时之后,他就不再那么会叫唤了,嘴里不干不净的话也就少了。
和着眼泪鼻涕,唾沫污血的嘴巴,只能发出一两句呻吟。这样算是被打服了,再恶的狗都不会叫唤了。
苏啟成似乎也打过瘾了,“啪嗒。”皮鞋被扔下,他就那样随意把脚套上有点乱的鞋子。
他的声音也没有力气,感觉下一秒忍不住张嘴咽唔,又像是要把嘴里仇恨都吐露出来,但只是说道:“高植,把他收拾一下。”
高植看着他走出了厂房,才打算处理钱向前,他的背影不像以前那样挺拔,说不出的沧桑与颓败。
高植叫醒钱向前,掏出一把纸巾帮他擦了脸上的污浊与血迹,呼吸脉搏都还好,身体脸上也没有正在大出血的地方,得亏是他皮肉够厚,经得起折磨。
他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钱向前,如果想活命的话,你最好嘴巴乖一点。”
钱向前歪着头,只鼻子哼哼地在出气。
他继续警告道:“你不要以为杀了你,他就要偿命。扔给高利贷或者扔到缅甸,没有人知道。”
苏啟成上周让他调查过钱向前,所以他知道他的事。
他点了一只烟,塞到他嘴里。总要给点他回血的东西,虽然不会疼死,但他若是绝望了,一心求死也说不准。
钱向前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高植回到车上的时候,苏啟成在后座位,双手向大鹏一样摊开,平放在两边,头仰在后面。
他轻手轻脚上了驾驶室,等着他吩咐。但是半饷没有声音,他从后视镜里观察他,看不清整张脸。
以往苏啟成做事,他虽然也有过不明白的时候,但是最后都证明他是有道理的。
可是今天这件事情,除了他当下要他去删除停车场的监控视频,还有通知让另外一位副总去上海出差外。
剩下的,他都是疯狂失去理智的,在停车场的时候,血充脑顶的时候他是真的要把钱向前就掐死了。
然后在他的拖拉下,把钱向前运到华远早已废弃的工厂里,又疯了一样地亲自动手宰杀。
虽然钱向前会痛,可是他也痛。最后他还用鞋底打了他半个小时。
这种做法像中学生斗殴,村民械斗,只一昧用武力,不管不顾的一气恼上去。
苏啟成身手方面其实一般,所以身手好的他才跟在他身边。所以他打钱向前也不知道打要害,好像就是气到了,就胡乱打他一通。
其实,以苏啟成现在的地位与谋略,他完全可以将钱向前送进监狱。偷渡、电信诈骗、赌博,再通通路子,也可以让他关个七八年的。
想到这,他向后看去,后面还是没有声音,苏啟成还是那个姿势躺着。
“苏总,要回去吗?钱向前没有大碍,明天我把他送到派出所去。”
背后的头终于动了动,“高植,你说是真的吗?”
高植不知道说的是强奸还是说的是陆念湘报复他。“钱向前很有可能纯粹是为了气你,他这人本来就十分不堪,高利贷追着,东南亚电信诈骗也没钱,丧家之犬,满嘴谎话,活着对他没有什么意义。”
苏啟成塌下去的头抬起来,好像有被安慰道,嘴唇微动:“去半山别墅。”
到了别墅,苏啟成却不下车,“你回去吧,那人我明天处理。”
高植忍不住:“苏总……”
苏啟成闻言,沉着脸,戾气似乎又回来了,“你不要管,你知道那个会所在哪里吗?”
高植先是愕然,随后面色灰白。
现在车里只剩下苏啟成一人了,他横躺在后座位,车厢不够趟,四肢蜷缩,像孩子躺在母亲的子宫里面,脏皮鞋蹬在车门上。
他就那样睁着眼睛躺着,别墅外的路灯照在车里,就着昏黄的灯光,他像是可以看见一切,又像是什么也看不见。
手机亮起,然后响了,响了好几十秒,他才接起。
“到酒店了吗?”
“……到了……”
“是在工作吗?忙吗?那我先挂了。”
苏啟成沉默了几十秒,陆念湘以为信号不好。
“没有,喝醉了……”
“那你早点休息……”
“没事,我见到一个很像我妈的人,突然伤感了……”苏啟成把手机放在一边,一只手捂住嘴巴。
陆念湘以为自己听错了,苏啟成好像哽咽了,还有声音,是在啜泣。
她从没见他这样,她很少见男人哭,何况是苏啟成这样钢铁的人。眉头皱起来,有点着急,放下手中的活,找了个椅子坐下来,“你没事吧……是有多像,你才这样。”
手机里又没了声音,然后又听到了抽泣的声音。
她笑着,温柔地说道,像哄一个找孩子的妈妈,说道:“跟我说说好吗,啟成。”
想起他上回要她叫那个名字,是他妈妈给取的,“惊蛰……陆惊蛰……”
但是对方好像并没有被感化,一下夹住了哭腔,恢复以往的语态:“没事,我还有事,先挂了。”
苏啟成把手机扔到一边,把驾驶座位的后垫当成沙袋,开始挥打。但毕竟是软的,打的手不怎么疼,他就打的越狠,要打的肉体疼了,这样才会忽略心里的疼。
直到他打歪了,打在靠左边的车门,终于疼了。
可是不够疼。他不相信是陆念湘报复他的,她不是这样的人。
她一直是那样坚强勇敢生活的人,她以前认真学习,后来认真工作,严格自律,认真对待每一件事。樊云凤走了,她可以缓过来,她父亲再婚,她一个人也过下来了。
她会恨他,可以笃定和他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但是她不会用这种方法对他的。
是钱向前强迫她的,他用自己蛮横的力量压迫她,她一定又害怕又冷,她一定以为世界要毁灭了,她一定在想他,在叫他的名字。甚至还想着他会听到,他会来救她。
她一定想他会向以前一样,抓住钱向前,打跑他。
可是,她心里又清楚,他不会来。
……
陆念湘16岁那年的那场雨,直浇到她心里去,浇灭了她心里所有可能的火焰。
她被雨浇的睁不开眼睛,睫毛七零八落横插着,头发也黏成散结,真的好冷,淋湿的睡衣不如不穿。
这个世界哪里还有车,陆啟成早就逃离这场雨去了。
她一边走,一边哭,虽然很冷,可是哭着哭着愤怒起来。但是愤怒又很快被雨水浇淋。
金江因为雨水注势,更加哄哄咆哮起来,河水早已经由青天色化为红黄色,黄色让它更有力量,每一朵水花都更壮阔。
巨大的水柱激**着桥的水泥柱子,一遍一遍势要磨碎它。
走上桥,听着“轰隆轰隆”声,势要立马山河破碎,顷刻销融。
她想再踏上金江看看,然后……金江右手边有几栋破败的烂尾楼,虽然四面空****,风雨可侵,可是至少头顶可遮蔽这一时的雨水,让她不要再这么冷。
如果穿着干的睡衣,即使湿寒钻进皮肤,像一只小蛇,钻入血管,到达深处,至少还可以焐热它。而现在湿的睡衣,是倾覆的冰寒,没有一处是自己的,从深处可以发出罪恶与寒冷,需要大火烘烤。
她太冷了,冷到不能思考,看不清眼前的来人……那个人的力气有她十倍那么大,一只手就可以拽住她。
他把她托到满是水泥疙瘩的地方,她湿哒哒的睡衣滚上沉年的灰土,骨头被磕到,很疼。但世界上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原来世界上还有人会被这样对待,她感觉自己就是一块死肉。
……
她在呕吐,一直吐,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呕出来,衣服头发本来就是湿的,黏着灰色的沙土,再加上吐出来的唾沫鼻涕,更加腌臜。
可是没有她经历的事情腌臜,她扒着嘴巴,吐到整个大脑昏厥缺氧,要把心肝肠肺都吐出来。
……
第二天,也许高植的话终于起作用了,钱向前的嘴终于软下来了。
高植带了一个急救箱,以备不测,他真的在苏啟成身上察觉到要杀人的气息。昨天他那些话也不完全是骗他的,如果苏啟成真的要他死。
只要苏啟成想,不是难事。加上钱向前现在的情况,被高利贷追债,家里也只有一个母亲真的会关心他。
也许他妈耶以为,他又跑到东南亚去,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找他。
苏啟成早上来了一趟,以前他觉得他这张脸是冷峻的。
今天看他却觉得是苦相脸,一张脸,眼皮特别厚,然后眼角就耷拉了,显得苦相了。
钱向前的话变了,他说是自己强迫陆念湘的,他说他后悔了。甚至可以去陆念湘跟前磕头认错,去忏悔,把自己骂了一万遍夹屎。
虽然他在求饶,但是苏啟成见他,还是在打他,特别是他提到那天的情况的事情,提到陆念湘。苏啟成打的更怒更狠心。
高植真的看不懂他,他好像把所有的愤怒都用在拳头上。
钱向前已经被打的崩溃了,从昨天到现在,一直被绑在柱子上,没吃什么东西,等待他的是苏啟成一次一次的毒打。
苏啟成又停下来了。
钱向前趁着空挡,哀嚎道:“我错了……错了……我不是东西,饶了我吧。”
他祈求苏啟成气消了,把他送到警局,至少那里会得到人一样的对待。
“高植,你把他收拾一下,喂点东西。”
高植疑惑地说:“是……”
“你不是带了医药箱吗?”
“是。”
钱向前也在一旁喜道,出气进气都快了,可能再熬一会就好了。
但是苏啟成下午叫了三个人来。
钱向前一见,心生怖惧,连忙扭头找高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