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人群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在不停地往前擠著,她有一根長長的羊角辮,看到她的時候何尋昕又想到了拉娜,她也有兩條活潑的馬尾辮。
小女孩年幼嬌小,不到成年人的膝蓋,她在無數條腿之間鑽來鑽去,像是在林間漫遊的小不點。
“陳大人!陳大人!”女孩高喊著,想要擠過人群去見駁爺一麵,可惜她的力氣很弱,就連喊出來的聲音也被其他聲音蓋住了。
女孩漲紅了臉拚命地往前擠,終於擠過了人群,卻不小心地撞到了駁爺的腿,她一把抱緊了駁爺的大腿,抬起略顯嬰兒肥的臉蛋笑嘻嘻地說:“陳大人!”
駁爺一皺眉頭,他並不喜歡有人和他近距離接觸,尤其是這個小屁孩,他就怕這家夥把鼻涕蹭到他昂貴華麗的褲子上。
老馬從一邊走過來,抓著女孩的後領子提了起來,讓她懸在了半空。
何尋昕的心一下子揪緊了,他知道駁爺私底下是什麽人物,小女孩這麽觸犯他,恐怕下場並不會好過。
女孩卻並不害怕,她看到駁爺的時候也就已經高興得什麽都不在乎了,她像是一隻被提在空中的小雞仔,一邊打轉一邊用充滿期待的眼睛看向駁爺。
“陳大人!你會殺死怪物的吧?你會拯救我們的村子的吧?”
還是那種期待超級英雄的崇拜目光,就像是純樸的孩子對著星夜許願,希望有那麽一顆星順著她的願望落在大地上,然後拯救天下蒼生,維護世界和平……
多麽可笑又稚嫩的願望呢,這世界上哪來的超級英雄?在你麵前的不過是一個偽裝得很好的大惡棍罷了。
原以為會爆發的駁爺卻用上了一副溫和的笑容,他伸出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笑起來的樣子像是春風拂麵。
“會的,我一定不會放棄你們村子的!”駁爺笑著說道。
“真是一句漂亮的話啊!”巫師在背地裏陰笑著。
“什麽?”何尋昕沒聽清。
“同樣一句話,說者有心,聽者有意,但卻都不是同一個意思。”巫師勾起嘴角,“這個村子的人都是心甘情願被剝削,這多叫人想笑。”
“一開始我就有疑惑了,你說這個任務到現在已經有兩年了,駁爺接了這麽多次任務都沒除盡怪物,為什麽人們還會相信他?”
“隻要駁爺說殺死那隻怪物是一個世紀難題,可能需要很長時間去與其爭鬥。如此一來,不僅能夠長時間合理剝削人民,還能因為他的‘不放棄’換來人民的忠誠,這麽劃算的買賣還要去哪裏找?”
“就沒有其他的冒險家能完成這個任務麽?”何尋昕依舊很困惑。
“因為地理位置上黑沙堡附近的唯一較大型的城市隻有格蘭哈爾小鎮,任務委托隻會發到格蘭哈爾的雇傭兵工會。而且你也清楚,工會是駁爺的地盤,隻要他不想這個任務被完成,冒險家又能做什麽?”
巫師湊近何尋昕的耳邊,壓低聲音說道:“這個村子裏的人啊……對駁爺來說就是會下蛋的母雞,一次性吃掉母雞隻能解決一餐,如果每個月來收一次雞蛋,那就可以吃很久很久的了……”
何尋昕看向小女孩那邊,因為受到駁爺的許諾,小女孩笑得如花苞綻放,一群圍在邊上的人民也笑得很是開懷。
駁爺也在笑,可他的笑,以及老馬和重裝戰士他們的笑,卻和這些人民有著本質的區別。
那是……一個負責飼養的種族對一個被當做牲畜的種族的笑。
那是……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目光,是一種輕蔑的笑。
“你知道為什麽你能夠接受這個任務麽?”巫師又問道,像是鬼魅般的聲音。
“因為我是外鄉人?”
“因為你看起來很弱,很適合當‘祭品’。”巫師說。
“祭品?!”何尋昕驚道。
“如此曠日持久的戰役,如果不給人民點甜頭,他們很快就會懷疑這個救世主的。”巫師理所當然地說道。
“所以駁爺每次來的時候,都會帶上一名不知真相的外鄉冒險家,他們往往是被懸賞高昂的任務吸引而來。後來被駁爺當做祭品獻給怪物,讓它減緩對黑沙堡的侵襲,而這份功勞嘛,當然那些冒險家是沒命領了,自然到了駁爺頭上。”
何尋昕明白了,那所謂長時間懸而未決的高額懸賞根本不是發家致富的絕好機會,而是駁爺設下來針對外域冒險家的一次狩獵陷阱!
當地人自然都知道雇傭兵工會裏這條隱形規定,但像何尋昕這樣對暗地裏勾當一無所知的人就會上當,直到他被當做祭品送入怪物之口,他再幡然醒悟已經是徹底晚了!
何尋昕看向駁爺,正值此時駁爺的目光也悄悄地落在了他這邊,仿佛是在打量這個祭品的品質,那絕對是看籠中獵物的眼神!
原來……不隻是這個村子的村民,就連他都成為了駁爺的犧牲品,成為他王座底下累起的森森白骨其中一員。
“怎麽樣?”巫師卻還在笑,“我都把他的計劃告訴你了,現在你是不是該告訴我些什麽了?”
“你想知道什麽?”何尋昕問。
“你說你死的時候去了另一個世界,那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巫師饒有興趣地問。
“那是……一個死去的世界。天空是死的,沒有光亮;雲朵是死的,不會飄動;河水是死的,沒有流動;樹木是死的,枯敗萎縮;城市是死的,毫無生機……”
“還有呢還有呢?”巫師眼睛大亮,像是一個渴求知識的好學生。
“還有……”何尋昕忽然靈機一動,“過一會我再告訴你。”
巫師冰冷的目光掃了他一眼,“你想用這種話套我?”
“就看你上不上這個套了,反正我去的地獄很無聊,你要是不想聽也無所謂。”何尋昕聳聳肩。
“啊……你果然,嗬嗬,你果然不是什麽好人呢!嘿嘿嘿……”巫師臉上的表情一陣變化,時而妖邪時而鬼魅,“我第一眼看你就覺得你是個壞家夥,哈哈哈哈!你這種已經死過一次的亡者,又怎麽能夠說得上是人呢?”
何尋昕也學著他的樣子一笑,“別忘了,我可是柯殷郡頭號國家級罪犯,又怎麽可能會是好人呢?決定好了嗎?聽還是不聽?”
“聽!”巫師不假思索地回答,“一個普通的人哪有機會見識過死後的世界呢?想知道的人唯有一死,可活著的人對死亡還是一無所知。那些愚蠢的人類甚至認為死後會有一條河一座橋還有一個老婆婆在橋上賣迷魂湯呢!”
何尋昕臉部一陣僵硬,但很快就恢複了。他其實很想說的,他死後的世界裏的確有一個孟婆啊!
巫師則自我陷入陶醉的神情之中,“聽一個死過的人講述死亡的世界,啊……這種天賜的機會我怎麽能輕易放過呢!”
“我需要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駁爺在人群之中問道。
“準備好了!準備好了!都等著陳大人您來呢!”人民點頭又哈腰,半弓著身子做出“請”的姿勢。
駁爺他們被人群帶向了村落的西側,那是更為荒涼的地界,一路上除了沙子還是沙子。
風吹起來的時候,還要有人跑在前麵用“夔皮”揚起來擋住風沙,免得黑沙聚集過多點起火來。
老馬和重裝戰士撐著“夔皮”在前麵開路,他們都換上了一副包裹全身的皮囊,唯有駁爺還是那件花哨的服飾,被那兩座大山似的手下保護得很好。
“他們這是去哪?”何尋昕問巫師。
“看‘雞蛋’收成了唄。”巫師攤手道。
“我們也去。”何尋昕說。
“你去唄,我又沒什麽興趣,在屋子裏等著就行,還有酥麵酒喝。”巫師已經來過不少次了,沒有意願跟隨上去。
“你真的不去?”
“不去。”巫師手枕在腦後。
“可我路上會時不時想起點關於死後世界的記憶,萬一不小心脫口而出,結果我自己也沒發覺也不記得的話……”
“走吧!”巫師立馬來了精神,走到何尋昕的身邊。
果然還是對死後世界最感興趣的啊!何尋昕心裏想道。
但這樣並不能讓他覺得輕鬆一些。
因為巫師對他的興趣隻在於死亡部分,可“人間”部分有很多都是不能說的部分,一旦說出口可能會引起破世計劃的敗露,他和琉璃兩個人還可能遭遇到“管理員”的追殺。
所以他隻能編造一個故事,編一個介於“人間”與“地獄”之間的故事。
同時他還要及時關注駁爺那邊的近況,他不想讓黑沙堡的村民也步林泱村的後塵,不想讓悲劇再一次發生。
他更不想成為誰的祭品,駁爺想殺死他,那也正好,他也有仇想找他報呢!
他必須同時處理這三件事,說謊、守護和保命,這也正是他進入遊戲世界後一直在做的事情。
這種醜惡的戲碼也該走到尾聲了,如果這個世界所有的榮光背後都充斥著欺瞞與竊奪,那麽還有誰去相信救世主?
就讓真正的救世主,去終結世間的虛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