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径直向沧浪亭走去。
季菲紧紧跟在他身后,手心微微渗出汗来。她是故意先带周远来沧浪亭园林的,而周远一看到沧浪亭,就立刻对竟陵子台失去了兴趣。
果然就是这里,果然就是慕容公子曾经住过的地方。
周远的步履逐渐加快,虽然有些摇晃,恍若梦游,但在假山和树木营造出来的曲径通幽中却越来越自信肯定地选择着道路,就好像一个久别的故人回到了家乡,沿途的风景逐渐揭开了尘封的记忆。
季菲突然之间觉察到了来自身后的一种有人在跟随的感觉。她转过头去,依稀看到几丛枝叶的微微晃动,几个可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周围观光赏景、讨价还价的人群里。
季菲是仔细思考过安全问题的。沧浪亭里鱼龙混杂,人流如织,不利于发现潜在的危险。但另一方面,正因为这里地形复杂,人来人往,帮派关系盘根错节,也有利于她和周远隐藏和逃脱。
前面突然走过来一长队缉尉营的官兵。季菲忙拉着周远躲入了一个正在看魔术表演的人群。
在沧浪亭所有的表演类摊位中,魔术总是最受欢迎的。他们躲入的是一个已经在沧浪亭里摆了半年摊位的大型舞台,表演的是那种一个美少女从一个柜子走进去,又从远处的另一个柜子走出来的那种真人幻术,因此围观的观众尤其多。
“我们为什么要躲着官兵啊?”周远不解地问。
“没有啦。”季菲说,“我们两个来这里是为了查案,样子和普通游客很不同,还是尽量不要让官府看出来的好,免得麻烦。”
周远点点头,等到官兵走过,他立刻挤出人群,走入那四角飞檐的沧浪亭里观察起来。
沧浪亭的整个造型美观而雅致,但是亭子里面的设计却非常简单朴实,一眼望去,牌匾亭柱,所有的结构布置都尽收眼底,里面仅有苏舜钦、顾枫、韩世忠等历代主人留下的几块石碑以及文人墨客的题诗。周远饶有兴趣地盯着那块刻着顾枫所写的沧浪园记的石碑看了很久,才若有所思地走出沧浪亭。
季菲因为工作的关系,常来沧浪亭园林里的几家酒馆应酬,对沧浪亭本就非常熟悉。这几日里她和周云松更是来查看了好多趟,能问的人都问了,能翻开的石头也都翻了,却毫无收获。
现在就看周远是否能够凭借着他超人的洞察力以及头脑中神秘的指引,从这一片寻常中找出线索来了。
周远走出亭子后,开始在园林的四面查看起来。
“这园林里是不是有一个蝴蝶形的小池塘?”周远边走边问。
“没有。”季菲毫不迟疑地回答。园林里有哪些亭台小径、假山池塘,她闭上眼睛就能都回想一遍。
周远听到这个答案好像并不甘心,仔仔细细地把园林里的小湖和池塘都转了个遍,可是的确没有看到任何一片水域和在他梦境里出现的有相似之处。
“为什么我们要找蝴蝶形的池塘?”
周远没有回答,第一次显出一些焦虑。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又绕回了沧浪亭。
沧浪亭的西面全都是游艺铺子,那些摊主们一看到季菲和周远,立刻热情地喊着“公子”、“姑娘”,围上来向他们兜售各种套圈、入瓮、投射之类的有奖游戏。
周远皱起眉头,不耐烦地回避着这些兜售的商贩。他那种完全游离在游玩氛围之外的样子以及他专注地观察周围的神情很快引来了众人疑惑的目光。他烦躁冰冷的态度也让这些摊贩们觉得很不满。
季菲可不想让这些摊贩妨碍周远的观察和分析。她赶紧挤到周远的身边,从兜里掏出十枚铜钱,分别塞到最近的两个摊主手里,然后从他们手里接过一个套圈和一支飞镖。
两个摊主见这对年轻男女终于掏了钱,都喜上眉梢,马上开始争执应该先玩谁的游艺项目。
却没想到季菲哪边都没去,而是站在原地,一左一右将套圈和飞镖掷了出去。
摊主们还没来得及停止扯皮,季菲左手的套圈已经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准确套中了左边铺子里最深,隐藏得最好的一只金色麒麟。
那摊主的惊讶可想而知,因为季菲几乎都没有瞄准,而且是站在三倍以外的距离,就套中了铺子里的最大奖。他立刻撅起嘴嘀咕道,“武校生不可以参加的,一点觉悟都没有!”
而右手的飞镖,则笔直地飞向右边铺子最深处的一块刻着龙纹的木牌。
鸡、猪、狼、虎、龙。这龙纹的木牌显然是那个铺子的最大奖。
飞镖毫无悬念地朝着木牌飞去,可是过了半程以后,却突然微微偏离了方向,划出一道难以察觉的弧线,最后竟堪堪从左边擦着木牌飞过,钉到了后面的背景墙上。
没有中!
周围几个观看的游客们一起发出惋惜的叫声。
那边摊主的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哎呀,只差了一点点,姑娘要不要再试一次?”
他说着又熟练地递上一支飞镖。
飞镖异常的轨迹并没有引起普通游客的注意,但又怎么能够瞒得过季菲的眼力。她虽然不像毛俊峰那样专修暗器,可是在这样的距离击打一个静止的目标,可以说比伸手摸一下鼻子还要容易,这摊主必然是使坏做了手脚!
季菲原先的计划,是干净利落的摘下最大奖,这样摊主们知道无利可图,就不会再围着他们捣乱了。可是飞镖竟然没有射中,反而引起了旁人的关注。
周远原本急着拨开这群摊贩脱身,可是看到季菲的飞镖没有射中,却停下了脚步。
“让我试试吧。”他说。他刚才对这些游艺项目毫无热情,此时却突然来了兴趣。
摊主求之不得地转身把飞镖递给他。周远接过飞镖,往前走到标准的起始线,瞄了两下,掷了出去。
周远没有内力,但是他曾在燕子坞岛的湖滩边刻苦练习飞石,虽然头脑丧失了记忆,手上肌肉的记忆却尚在,这飞镖竟是以极准的角度出手。
季菲这次是全神贯注地观察,周远的飞镖眼看就要准确地击中龙纹木牌,可是在离目标不到一丈的地方,飞行轨迹突然再次发生了略微不自然的扭曲,最终又堪堪擦着木牌的下沿飞过,钉在了背景墙上。
摊主一定是用了什么方法在干扰飞镖,赚取黑心钱!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然而古怪的是,整个过程里,季菲没有觉察到哪怕是一丁点儿的自然力的扰动。
“差的更少了,再来一次就要成功啦!”摊主夸张地叫道。
“再给我一支飞镖……”周远像是起了好胜心,坚决地说。
季菲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是她也极想搞清楚这里的猫腻,便没有反对,而是又走近了些立在一边观察。
周远手握飞镖认真地瞄准,但是心却在狂跳。刚才发生的一切,显然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线索。那两条诡异的弧线,他也都看得清清楚楚,一次往左,一次往下,全都印证了他在衣服夹层的神秘文字上读到的一种理论,让他豁然开朗。
周远抬起手,瞄准了目标。季菲站在周远身后,顺着飞镖的镖头定睛观察。
就在飞镖将出未出的时候。季菲突然看到了一个异常的景象!
游艺摊幕墙的后面是一片竹林,竹林的后面就是沧浪亭。竹子枝叶横生,原是很难看清细节的。但是季菲却有一双武校优等生的锐利眼睛。在她聚精会神的观察下,发现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竹子枝叶后面沧浪亭亭柱的上下两段竟有着微微的错位。就好像是暑气蒸腾时的路面,或者是海市蜃楼时不同的山景楼台的嫁接那样。
周远这时用力将飞镖掷了出去。
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亦或是因为他的聚精会神,这一次,一丝灼热在周远的丹田一跳,一股暴涨而起的力量跳跃到他的手臂手腕的臂中、内关、神门等一系列穴位,飞镖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
飞镖准确地朝木牌飞去,在距离木牌一丈处,似乎猝然一慢,但又陡然加速,直直地朝前行进,啪地击中了木牌。然而木牌却完全无法阻挡飞镖的劲势。飞镖击穿了木牌,也轰然击碎了木牌后面的幕墙,进而飞出了摊位,连续射断了三四颗碗口粗的毛竹,最后竟倏然消失了。
整个地面仿佛都微微晃动了一下。三四颗数丈高的毛竹发出一阵霹霹咔咔之声,然后一齐向前倒下来。
季菲目不转睛地看着整个过程。这一次飞镖没有走任何的弧线,只是离奇地发生了忽快忽慢的变化,仿佛是从一个空间的边缘划过,穿入了微微错开的另一个空间。
摊主们和围观的人群们都喊叫着惊恐地向后退去。
然而季菲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姑娘快跑!”周围的人以为季菲吓傻了。
季菲当然不是吓傻了,她只是转过头去骇然地看着周远。他刚才那一掷,显然是使出了量子内力。
周远也愣在那里,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前方的虚空,表情里却带着欣喜和激动。
碗口粗的毛竹一齐朝他们两人落下来。季菲抽出长刀,只挥动了几下,就把头顶的竹子切成许多碎段,纷纷坠落到她和周远的周围。毛竹的其余部分则轰地一声将好几个摊位一齐压倒。
周围的人群被季菲的镇定以及潇洒地挥刀化险为夷给震慑了,有几个还拍手喝起彩来。
那摊主见自己的摊位毁于一旦,哇呀呀地哀叫起来,可是他来不及叫出第二声,只看到眼前人影一晃,脖子立马一片冰凉。原来季菲已经在转瞬之间移动过来,右手插回长刀,左手拔出短刀,顶住了他的咽喉,“你在这里搞了什么鬼?”
摊主看到刀子,吓得扑通跪了下来,“我什么都没干!”
“为什么飞镖会转弯?”季菲挪动一下手中的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摊主吓得声音发颤,“半年前,我偶然发现这个地方,飞镖线路很怪,就连武校生都打不准目标,就把这个摊位长期租了下来,想多赚点钱,可真的不是我捣的鬼啊!”
摊主的脸因惊吓已经涨成茄子般的紫色,让季菲觉得他不像是在说谎。
半年前?那不正是听琴双岛解除封禁的时候吗?
季菲回过身去,想从周远那里获得一些解释,但她却惊恐地发现,周远已经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