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沧浪亭慕容时空的大堂屋里,李大和曾贵继续做着实验。
自从躲入了这片结界里,两人几乎没怎么睡觉,连续十多天一直在忙活这些实验,只有奉命出去劫掠人口时,反倒是一种放松。两人原本已经到了疲惫的极限,但是周远的出现,以及人格记忆方程的最终校准完成,让两人又重新打起精神来。
“丙辰三零一号实验,人格提取逆过程验证,第一百零九次尝试。”李大说道。
曾贵一边重复李大的话,一边在一个簿子上记录下实验的编号。他写完后,抬头问李大,“选取哪一种人格?”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相视一笑,似是想到了一块儿去。
“震九十,巽四十三,艮五,贞洁人格。”曾贵在簿子里写道。
李大转动控制台上的旋钮,将中央石柱上其中一个方向的人面刻像的高度降了下来,这个刻像的方向,正好是对着丁香月。
曾贵从墙上已经印上人格谱图的八块锆英板里选了谢雪莹的那一块,装回到丁香月头部的上方的支架上。
写着周远解出的方程的白纸已经被高高钉在了墙上。李大和曾贵一边看周远的方程,一边用算筹进行复杂的计算。两人的算学功底和周远相差十万八千里,因此花了不少时间才完成了计算和验算。他们根据计算结果调整了十字铁尺纵横两个方位上的数字,又相应把七八个旋钮调整到正确的角度。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表情里隐隐都有着兴奋,然后李大拉动了控制台上的拉杆,这一次,拉动的方向和周远做实验时相反。
一连串机括转动的声响后,从人面刻像里突然噗地喷出蓝色的雾气。这些兰沙向下激射,穿过已经印着记忆图谱的锆英板,之后又继续穿过丁香月的头颅。
待到刻像停止喷出蓝雾后,李大关掉了控制台的装置。
“额头没出来血印子!”曾贵说,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激动。
之前两人虽然没有解出人格记忆的方程,却在崔敏虬的逼迫下仍用各种胡乱凑出的数据做实验,希望能碰碰运气。但是实验的对象无一例外在额头上都出现了血印,并且很快都死去了。
曾贵走到丁香月的身边,往她嘴里塞下两颗丹药。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丁香月悠悠醒来。
李大和曾贵两人都摒住了气息,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丁香月的目光逐渐聚焦,然后全身猛地一震。她看看李大和曾贵,又看看周围的屋舍仪器,露出惊恐的神情。她看到周围石**躺着的黄宗耀等人,发出了“啊”地一声惊叫,似想挣扎逃脱,但是身体的酸麻却还没有恢复,让她无法动弹。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对我做了什么?”她声音嘶哑地问。
“怎么才能证明这个逆过程是有成效的呢?”曾贵这时候问李大。之前的实验对象在醒过来后基本都没有能够说出完整的话语,所以两人还从来没有真正想过应该怎么去验证实验的有效性。
李大低头想了想说,“她过去的经历记忆应该仍在吧……”
他说到这里转过去对着丁香月问道,“丁香姑娘,你还记得昨晚在微澜山庄的事么?”
丁香月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然后闭上眼,一动不动,似乎是在回忆昨晚的事情。
“我们等她用新赋予的贞洁的人格去回想所有过去的经历,看看有什么反应。”李大轻声对曾贵说。
“有道理。”曾贵点头,两人脸上都露出诡笑。
过了没多久,丁香月的脸上果然现出痛苦不堪的神情来。这种痛苦并非是身体上的,而更像是心理上的。似乎过去那些到达官贵人家里献唱的经历和新的贞洁的人格发生了巨大的冲突。她脸上羞耻的表情绝不像是逢场作戏的表演,而是发自内心的耻辱和悔恨。
“丁香姑娘,你想起来了吗?你应该经常去黄老板家里吧?”李大继续追问。
丁香月猛烈地摇头,两行清泪沿着脸颊流下来,“你不要再问了,不要问了!”
李大兴奋地转过来对曾贵点点头。
“丙辰三零一号实验,人格提取逆过程验证,第一百零九次尝试,初步判断为成功!”曾贵在簿子上记录。
“你在这里看住她,我去向崔总镖头汇报。”
李大说着疾奔了出去。曾贵目送着李大离开,心中也很兴奋。
两人刚刚做的实验证明,不仅可以通过兰沙和锆英板把人的人格记忆“提取”出来,进行量化分析,反向的过程也成立——也就是说,可以通过兰沙把锆英板上已有的某种人格特征“注入”到一个人的头脑中,并使之取代成为他的人格。
李天道能够在慕容迟身上实现“重生”,其实就是用了类似的方法把自己的知识记忆、经历记忆和人格记忆全部都“注入”到了慕容迟的头脑中。只不过他没有演算出周远的那个方程,因此无法把单独的人格品质分离出来,另外由于操作方法的局限,只能让记忆蛰伏,需要唤醒。
曾贵感到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任何人在这种时刻,都难免会有些得意忘形吧,都会感到自己手中握有了一种至高无上的力量,这种力量能让自己超越苍生,去随意改变和主宰别人的命运。
他一转头,看到另一张石**昏睡着的谢雪莹,突然眼珠一转,露出一脸坏笑来。
曾贵纵身而起,到操作台那里降下谢雪莹那个方位的人面刻像,又根据周远的方程调准了十字铁尺上的数字,最后从墙上取下拓印着丁香月人格记忆的锆英板,安装到谢雪莹头顶的支架上。
他拉动拉杆,重复刚才的实验过程。蓝雾从刻像里喷出,穿过锆英板,穿过谢雪莹的头颅……
等一切结束后,曾贵往谢雪莹嘴里塞了两颗药丸,过了一会儿,谢雪莹也悠悠地醒过来。
曾贵明显比刚才丁香月醒来时更加兴奋。把一个水性杨花的戏子的人格注入到一个原本矜持贞洁的女孩的头脑中,究竟会变得怎么样?这显然让曾贵更加期待。
谢雪莹的眼神渐渐聚焦,从一脸困惑,逐渐变得清醒。
曾贵慢慢地等着谢雪莹头脑里新的人格和旧的经历记忆结合在一起。
“我……这是在哪里?”谢雪莹过了许久开口说道。她声音舒缓婉转,已全然不似是原来那个做事不计后果雷厉风行的采记。
“你现在很安全。”曾贵回道,一边伸手去摸谢雪莹光滑的脸蛋。
谢雪莹身体一抖,却没有躲闪,任由曾贵的手指在脸上捏了一把。
曾贵立刻知道这次的“人格注入”同样获得了成功。像谢雪莹这样的武校侠女怎么可能容忍男人如此的轻薄,但此时她竟不挣扎,仿佛这样的行为是可以接受的。曾贵心中狂喜,手指从她的脸蛋滑到她的粉颈。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砰地一声。曾贵转头一看,发现丁香月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身体的行动能力,竟奋力朝屋中央的石柱上一撞,顿时头骨粉碎,血溅当场。
曾贵吓得不轻,之前他没有看好姚寡妇,让她咬舌自尽,这次又没有管住丁香月,崔敏虬只怕再不会轻饶。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这贞洁的人格真是要命!”
曾贵话音未落,突然感到自己脖子左边猛地有一下刺痛,然后整个左边的脖子和肩膀突然传来一股温热。
他转回头来一看,吓得魂飞魄散,自己的脖子里正汩汩地喷出鲜血。
“怎么会是这样?”这是曾贵这辈子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很快他就嘴唇发凉,两眼模糊,最终身子一歪,扑通摔倒在丁香月尸体的旁边。
谢雪莹手指一转,一个如剑刃一样的尖片重新卷起,套回了她的手指上。这正是她之前用来施展衡山夺剑式从方烈手中夺剑的那个琥珀扳指,里面藏有一段小小的尖片。这是衡山剑校毕业生经常随身携带的有多种功能的小工具之一。
谢雪莹纵身跃到丁香月身边,一摸她的脖颈,发现翠玲珑这位名扬中原的当家花旦已然香消玉殒。
她站起身看了看石**躺着的忠、孝、廉、黄宗耀、桑央、程少斌等人,又查看了周围那些稀奇古怪的仪器,难以想象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无名的恐惧让她浑身发冷,两腿一软扑通坐到了地上……
在慕容空间另一边的一间屋子里,周远坐在床边,脸上是苦苦思索的表情。
崔敏虬在他脑后的一击分寸很准,只求将他打晕,而不敢伤到他。
周远很快醒过来,发现自己被锁在同一间屋子里。他对崔敏虬的出手不以为意,他困惑的是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他已经来到了这片空间,已经完成了非常重要的工作,但显然他的使命并没有全部完成。梦境的最后一部分,那张若隐若现的女孩的脸,一定是下一步的指引。但是这个女孩是谁,会将他带向何方,却始终不清楚。
门上传来开锁的声音,然后门被打开。洪四槐走了进来。
“实验又出什么问题了吗?”周远问。他一直在指望着这个,他猜想崔敏虬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并不肯定,这恐怕是自己还活着的主要理由。周远盼望着被重新带回那个实验室,继续他对自己使命的思考和验证。
但是洪四槐却摇了摇头。他直直地看着周远,并不说话,左右手指交叉在一起微微晃动,显得很不安。
“不是崔敏虬让你来找我的?”周远又问。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洪四槐终于开口问道,他的语速很快,充满了焦虑,甚至些微的恐惧。
“我也不知道,如果你带我回实验堂屋去,我或许能回答你的问题。”
“那里面做的事情,都会受到惩罚对不对?那种事情,会比神迷散还要可怕吧?光之神会惩罚我们,惩罚这种离经叛道的事,就像他惩罚李天道教主那样,让他在一片光明中消亡,对不对?”洪四槐颤抖着说。
“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
“在微澜山庄,我可以杀死你!”洪四槐说道,“但是我没有,我看到你施展那种武功了,我知道你是末代教主。那天我本来就想带你来这里,但你自己也找来了。你是末代教主,这是没错的。但我没想到,你来了,只是去帮崔长老做那种事……”
“我并没有帮他做任何事,我只是要完成我自己的使命。或许他做的一些事,也是我必须要做的,但至少……最终的目的未必是同一个。”
“那就对了!”洪四槐的眼睛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希望,“你是来阻止他的,你是来救赎他的……你是教主,你有责任要让我们都得到救赎!这是你最终的使命。”
周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崔敏虬之前也提到过“教主”这个词,周远已经知道这个词和自己,以及自己那淹没在一片茫然中的过去必然有着紧密的联系,他也隐隐能感觉到自己的过去并不寻常,这从张塞、季菲的那种矛盾而微妙的态度上早就有了迹象,但只要他试图去回忆自己的过去,试图朝着这个方向去探索,他就会像是撞到一堵结结实实的墙上那样,连一丁点前行的余地都没有,然后迷惑,失落,莫名的忧伤、痛苦就会从黑暗的角落里冒出来袭击他,让他难以承受,让他无法再继续。
“我的使命里,恐怕并没有救赎……”周远最终说道,“但我……需要回到那个实验堂屋里。”
洪四槐明显感到很失望,“崔长老不会让你再回去的。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李大和曾贵了。事情很快就会回不了头了,姑苏城的一切都会毁灭,比扬州还要恐怖,大家都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没有一丝光明的地狱。只有你能够阻止这一切,这就是救赎!”
“我真的不知道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你必须要使用量子武学!”洪四槐终于说道,因紧张而压低的声音中,充满了急切,“如果你使用量子武学,这里有一半人会站到你这一边,他们都没有见到你在沧浪亭施展的威力。如果他们看到,他们会跟随你走。”
“量子武学……”
这个词在周远的头脑里,和“教主”一样的陌生,却又似乎有着极重要的意义。
“你知道我并不会这种武功,会的话……我也都忘记了。”
“你一定能够想起来的!”
周远摇摇头,他早已放弃这种徒劳了,“带我去实验堂屋!只有去了那里,我才能弄明白接下去到底要做什么。”
“我不能带你去,没有量子武功,就只是去送死。”
走廊上传来轻微的响动。洪四槐悚然一惊,他有些不甘心地最后看了周远一眼,迅速转身退出屋子,关上了门,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门外很快响起几句交谈声,周远等到交谈声和脚步声最终远去之后,走到门口。他试着伸手一推,门果然轻轻地开了,刚才洪四槐并没有来得及给门上锁。
周远跨出门,来到屋子的外面。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整个时空里回响着低沉的诵经的声音。
长廊的另一端,就是试验堂屋。周远迈步走去,洪四槐的警告或许是有道理的,但此时此刻,他别无选择,他的头脑里没有别的记忆,他的人生也没有任何别的目的,唯一的使命驱使着他,他也无从知晓这究竟是他自己的执念,还是被强加的命运。
但周远走了几步后,突然望向右手边蝴蝶形池塘旁那间没有窗户的堂屋。从他第一眼看到这间古怪的屋子,心里就有一种沉沉往下坠的不详的感觉,和每次梦醒时那种难过悲伤非常相似。
就在这时,原本水平如镜的蝴蝶形池塘从中心突然泛起了一层层的涟漪。四周没有任何风的流动,这池塘竟掀起了波澜。
周远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向池塘走去。
他走到池塘边,看到自己的倒影被**过来的涟漪弄皱,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预感。随着这预感涌起,周远看到从池水深处突然浮上来一张女孩子的面容,印在波澜里,若隐若现,飘渺不定。
周远几乎要大声叫喊,想要伸手去湖水里抓取。这面容,和他反反复复的梦境里出现的面容一模一样,连这明灭不定的细节,也和梦中的情形毫无差别,唯一不同的,就是此刻他并不是在梦中。
女孩的面容快速上浮,就像是冲着周远迎面袭来,然后湖水竟无声地分开,一个穿着别致衣裙的漂亮女孩倏然从湖中跃了出来,稳稳地站在周远的面前。
她的一头长发沾着水珠,一滴滴往下流淌,她的衣衫虽没有被水浸透,却也沾湿了紧紧贴在身上。她容颜端庄,身形秀美,如同是翩翩洛神分开洛水,惊鸿起舞般踏浪而来。
从水里突然跃出来的这个女孩当然就是化妆成了丁珊的王素。
这场面的戏剧性可想而知,王素终于从箫音馆的鱼池找到了慕容时空的入口,却没想到穿过结界的界限时,第一眼就看到像发了痴一样狠命瞪视着自己的周远。
王素忍不住“啊”地轻叫了一声。
很快,身后的池水又是一分,张塞从水里也冒了出来,他也同样“啊”地惊叫了一声。
“我不是让你去通知周云松他们的吗?”王素不满地说,但她心里也知道,张塞已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
周远对张塞完全熟视无睹。他自第一眼见到装扮成丁珊的王素后,眼光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
而王素已经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来,她后退了一步,将手按在倚天剑剑柄上冷冷问道,“你……在这里究竟做了什么?”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周远如梦呓般说道。
张塞听到这话,顿时吓了一跳,心想难道周远已经恢复记忆了?不仅恢复了记忆,而且还一张口就是这样情意绵绵的话语。
“这位姑娘……你每天都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周远又说道,“终于见到你了,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吗?”
张塞惊诧地看着周远,又看看王素那装扮成了丁珊的容颜,恍然大悟,周远并不是恢复了记忆,而是一直以来把章大可所说的那种执念深藏在了自己的梦中。只不过,他心中最深的执念反倒不是王素,而是丁珊。因为丁珊是他在燕子坞的湖滩上初遇时的那个女孩。
王素当然也明白过来,自己作为丁珊的样子才是周远心心念念无法忘怀的执念,沧浪亭舞台上相见不相识的怨怒顿时烟消云散。她的手仍握着剑柄,但是眼光却已迷离,早已忘记了自己刚才的问话。
周远这种失去了记忆,却苦苦攥着心中那一点执念,痴痴地望着王素想要寻找答案的样子,让张塞又感慨又难过,但同时也让他充满了担忧。王素有一手那么精妙的化妆之术,今天出来她其实可以改妆成任何模样,可是她却偏偏选择了丁珊的容颜,这究竟是天意,还是王素自己心中的一个不愿割舍的执念?
张塞毫不怀疑王素的通晓事理深明大义,也相信她是真的想要把从她踏上燕子坞岛开始后的一切做一个了断。但是当回忆即将像潮水那样漫过堤岸,当深深的宿命笼罩在这座或许即将倾覆的城市上空时,他真不知道这个十八岁的少女最后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其他人都在哪里?”张塞走过去,刻意打断两人的四目相对。
周远这才转头去看张塞。他微微露出些许不告而别的歉疚,然后伸手指一指游廊后面的实验堂屋。
王素这时也回过神来。她观察了一下这个空间,发现各处的屋舍里都传来低低的诵经声,除此之外,竟没有看到任何守卫。这片封闭的领域几乎不可能有外人闯进来,所以安护镖局完全没有安排任何人警戒。
王素正想示意张塞跟着她前行,却看到张塞已经抢在她的前面一阵疾跑冲进了堂屋。
王素也跟着冲了进去,然后两人看到了那些石床,锆英板,以及操作台上那些奇怪的装置。
“谢姑娘!”张塞突然一声激动地大叫。他冲过去,在一张石床的边上找到了谢雪莹,他快速查看了一下谢雪莹的额头,没有看到红印。
“我终于找到你了。”张塞难以掩饰自己的喜悦,他忘情的样子连王素都觉得有些吃惊。
谢雪莹的脸色惨白,她花了一些时间才认出了张塞。她隐约记得,自己在被黑衣人打昏之前听到张塞脚步的临近。当时她觉得,张塞为了她不顾一切地回来,就已经足够了,却没有想到他竟真的找到了自己。她不觉心中一暖,涌起一股莫名的柔情,扑进了张塞的怀里。
张塞没有想到一直大大咧咧的谢雪莹会这样娇柔地扑过来,顿时不知所措,只是呆呆地抱住谢雪莹温热的身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于此同时,王素已经检查了丁香月和曾贵的脉息,然后到控制台附近做了一番查看。她一边看着这些奇异的装置,一边去看周远。
周远始终出神地盯着大石柱上面缓缓移动的红色指针,手指微微颤动,像是在做着什么计算。
“这是六神麻沸散的解药。”王素从控制台上找到了一个瓶子,她走到石床边,分别给忠、孝、廉,黄宗耀,程少斌,阿玛妮桑央把了把脉搏,然后朝每人嘴里各塞了两粒药丸。
过了一会儿这六个人就都苏醒了过来。
场面一下子变得非常混乱。每一个人都需要花一些时间从昏迷中恢复神智,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部分人免不了会大呼小叫,惊慌失措地冲来撞去。
这么多人中只有黄宗耀比较镇定。他查看了一番自己的身体,确定并没有受伤后,瞪着王素问道,“你是谁?这是在哪里?”
王素正待回答,却觉察到了什么,身影一晃,来到了堂屋门口,施展开芷若汀兰手。
王素出手的同时,堂屋门口正好闪进来一个人,正是去向崔敏虬做完汇报折返的李大。他连门都还没进,就迎头遭到了一套高度优化的近身搏杀招数的急攻。
李大在光华教里原本是摇光坛下的一名教使,也算是有不错的武功,但毕竟是猝不及防被王素抢攻,而且是芷若汀兰手这种代表武林最强的近身短打的武功之一,虽然竭尽全力防守,竟是始终无法化解败势,坚持了七招之后,被王素右肘一个拐顶,击中下巴,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被发现了,快走!”王素喝道。她转回到周远身边,一把拉住他。
“这位姑娘,我必须留在这里……”周远急切地说。
王素又怎么会听,一把拉起他就往外冲。张塞也挽着谢雪莹冲出门去。其余的人,不管有没有弄清楚东南西北、前因后果,也都跟着奔逃。
诵经的声音停了下来。空间里一间间屋子的门先后打开,安护镖局的镖师们成群结队地冲了出来,左右急切地察看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办?”张塞看到魔教一下子冲出来上百人,吓得声音发颤。
“随便跑,任何一个方向都可以逃出去!”周远说。
王素和张塞都明白过来。这个结界,跟鬼蒿林正好相反。鬼蒿林是怎么走都会卷进去,却出不来,这里是怎么走都能出去,却轻易进不来。
程少斌听到周远的话,立刻撒开腿一阵狂奔,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待他精疲力尽停下来喘息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微澜山庄的湖心岛上。
而桑央则向另一个方向奔逃,蓦然四顾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姑苏城北的虎丘。
但镖师们很快就组成了一个半圆,企图把剩下的人围起来。
“忠义”廖磊像没头苍蝇一样狂奔,正碰上一个镖师举剑砍来。廖磊原本就还迷糊着,看到有歹人拿剑砍自己,吓得两腿发软,竟是愣在了原地。
幸好张塞在他前面不远,回身抓住他的衣服将他往前一拉,总算躲过了这一剑。
镖师往前疾进,把剑斜过来,朝着廖磊和张塞的中间砍过去。稍有武林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一招是准备依据两人接下来的动作随时变招。张塞若是更多地想保护廖磊,那么镖师很可能就放弃廖磊,用最严厉的变招进攻张塞,而张塞若是更多地想自保,那么镖师就会变招攻击廖磊,让张塞来不及救援。
当然,如果是周云松在这里,肯定瞬间就能找到最优的步伐让镖师占不到什么便宜,甚至是直接用最强的方式反制镖师,但张塞凭着泰安武校打下的武学根基,竟一下子本能地往外撤步,试图从侧面进攻。但镖师早就划个小半圆甩开了他,从容地伸手去擒拿廖磊。
张塞干着急,但已没了办法,却发现谢雪莹已经从另一面凌空而起,伸出两指向镖师的眼睛攻去。
镖师只得放弃廖磊,转手腕回剑防御。因为对廖磊的进攻并没有特别深入,所以镖师的回剑防御还是很从容不迫,但他的剑还没有来得及转到一半,却看到谢雪莹在空中陡一加速,手指竟是瞬间已经要戳到眼前。镖师被这个不合常理的急加速吓得叫了一声,急忙撤步,谢雪莹左足一个飞踢,正好踢中他转了一半的手腕,长剑飞起,被谢雪莹优雅地接在手中。
王素护着周远,用芷若汀兰手击倒了两个镖师,正好看到这一幕。她虽没有说话,但眼光中对这精妙的恒山夺剑式也是露出赞许。
其实跃到空中后陡然加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谢雪莹的这一招恒山夺剑式只是通过腰、腿、肩、臂的一系列组合动作,逼真地造成了一个空中突然加速的假象。实际上,她的双指该什么时候到,还是什么时候到,甚至是因为要制造身体加速的假象,谢雪莹已经限制了自己进一步变招的余地。当时镖师只需按照原来的招法防御,不仅不会被夺剑,甚至还会占到上风。
但恒山历代的武学大师对交手时的心理、本能反应都有着精深的研究,这就是恒山夺剑式总能出其不意,一击而中的原因。
“我们被围住了,怎么办?”张塞又问。
“池塘!”王素说。她想这地方既然能进来,就肯定能出去。
谢雪莹夺剑在手,施展开恒山剑法,和王素一起护着廖磊、朱仕显等人来到池塘边。
剩下的镖师不再贸然出手,而是镇定地编队,不紧不慢地围拢过去。
“快往池塘里跳!”王素指挥道。
忠、孝、廉等人看着她,都一脸惊讶,不明所以。
“谢姑娘,请你相信我!”张塞这时一把拉住谢雪莹的手,也顾不上解释,就往池塘里跳下去。谢雪莹既不惊讶,也不抗拒,竟是温顺地让张塞拉着,跟随着他扑通跳入了池塘里。
哗地一声两人往水下沉去,过了一会儿双双就突然在清澈见底的水里消失了。
带着镖师往前追逼的罗标这时发现了端倪,急叫道,“不好,那池塘是新开启的结界入口,大家快上,别让他们跑了!”
镖师们这才反应过来,都施展轻功往前冲去。
“快跳进池塘里!”王素对着众人又喊了一句,然后往回一撤步,想先抵挡一阵镖师。
她这一撤步回身,所有的镖师都是一愣,全都停下了脚步。
王素有些奇怪,心想自己既没有以真面目示人,也没有亮出倚天剑,居然已经有这么大的威慑力。但她很快发现,那些镖师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用一种好奇带着敬畏的目光看着被自己拽着一起回过了身的周远。
这时崔敏虬也已经赶出来,他看到这情景,脸色铁青。
“都愣着干什么,把他们全都抓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走!”
崔敏虬在镖师中显然有着极大的威慑力,所有的镖师都不敢再犹豫,硬着头皮冲了过去。
黄宗耀一直在观察着入水后的张塞和谢雪莹,看到他们一下去就没有了踪影,他思忖了一会儿,把心一横,也跟着跳了下去。
其余忠、孝、廉等人看到一帮安护镖局的镖师追杀过来,同时黄宗耀竟然也跳进了池塘,便都不敢再犹豫,也都扑通扑通跳了进去。
王素见所有人都已下水,便一把揪住周远的衣襟。
“这位姑娘,我真的不能走……”
王素根本不理,手上一使劲,拉着周远也一起往池塘里跳下去。
就在这时候,一股自然力发生了变化的怪异感觉在王素身边涌起。和谢雪莹一样,王素虽然对相对武学的原理毫无所知,但是多年的训练让她对即使是自己不了解的自然力变化有一种本能的直觉。她略一转头,果然看到一个肌肉遒劲的大汉已经凌空跃到了湖面上。她认出来那正是安护镖局西南分局掌旗洪四槐。
王素对洪四槐惊人的速度大感意外,却并不惊慌,眼前是一汪池水,无处借力,洪四槐想要阻止她和周远入水根本就不可能。
刷地一声王素拔出了倚天剑,剑尖横着一**,直指洪四槐的腰肋,那是“晓芙剑法”里的一招“白芙映波”。所有晓芙剑法里的招数全都有几十个小巧的后招,并且晓芙剑法的所有三十六个招式在设计上全都可以首尾衔接,因此晓芙剑法根据需要是可以延绵不绝地一直连环使用下去。
洪四槐并不还击,身体斜斜地**了开去。
王素原本期待对方至少腾挪几下试图反击,却没想到就这样放弃,便把倚天剑一收,一个翻转准备入水。可是洪四槐身子刚一下落,那池塘里的水竟也跟着他的足尖凹下去一个半圆。
王素心中一惊,猛然想起了张塞那篇关于黄宗耀和丁香月在微澜山庄被掳的报道,但是已经晚了。
洪四槐足尖一点,那凹下去的水面猛地反过来向上鼓起,洪四槐竟不可思议地在水面上借到了力绕到了王素的身后。
王素来不及去惊叹这传说中的“凌波微步”竟然活生生在自己的眼前重现,因为此时反而是她陷入了腾身在空中无处借力的尴尬境地。
洪四槐划过一个弧度,调整到了一个王素很难反击的位置,拍出一掌。
王素情急之中看了一眼周远,希望他再来一个“神龙摆尾”啥的解救自己,但却看到他一脸痛苦,显然被她揪到空中转了几下,早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
无奈之下王素只有把剑尖朝下,剑锋竖着围绕着自己身体一卷。这一招叫“卷荷收香”,但是峨眉的学生私下都喜欢叫“裹粽子”。这一招的功用和燕子坞的“风帘翠幕”一样,是情急之下尽全力最大限度防守的招式。
洪四槐没想到王素还能用这种招法防到身后,略吃一惊,但是以他的武功,此时要让王素吃点亏,受点伤仍是轻而易举。但王素情急之下手中灌注内力,倚天剑突然发出青蓝色的光芒。
洪四槐这下是真的吃了一惊,他收住招数,空中一个后翻,落到池塘的边上。王素和周远则双双落入水中。
不一会儿,崔敏虬、罗标以及其余镇坛、镖师都赶到了池塘边。
崔敏虬的目光左右寻找李大和曾贵,想弄清楚究竟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
“那些人都已经没用了,正好给苏浙府卖个好吧。”崔敏虬想了一会儿说道,“不过一定要把那两个采记抓回来,须弥芥子斛一定就在他们身上。”
“那……周远和……怎么办?”洪四槐问。
崔敏虬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我猜……他们两个还会回来的。”
今晚箫音馆二楼超豪华大包间里的客人是“乔家宅”成衣铺的门店总管。他是月柳街上的常客,箫音馆的尊享会员。不过今晚他的遭遇可算是郁闷至极。
先是兴致正浓的时候一男一女带着兵器闯了进来,在包间里一阵搜索,然后竟一前一后哗地跳进了鱼池里。
他吓得叫来了老鸨和护院,可是鱼池里哪里有人。
他前言不搭后语地一番解释,老鸨又如何能信,只当他是喝多了,好一番劝说安慰,又许诺了几个新来的姑娘的免费服务,才算没让他当场退了尊享金卡。
好不容易消停了,他和几个姑娘又一番饮酒唱曲,正要缠绵,鱼池里竟突然哗哗冒出来两个人,其中那个男的就是之前跳进去的那个,但女的却换了一个。他正自纳闷,鱼池里又一下子哗啦哗啦连着冒出来一堆人,全都心急火燎地撞开门就冲了出去。
这位总管彻底惊愕了,但他居然还有执着的探索精神,迷迷糊糊硬要到鱼池边去看个究竟,却又连着从池水里跳出了好多人,为首一个只轻轻一推,就将他推到墙根撞晕了过去。
王素拉着周远逃出了箫音馆,天已经全黑了。她稍一抬头,看到月亮的位置比之前进箫音馆时已经移动了很大的距离,她本能地感觉到结界空间里的时间要比外面流逝得慢。
月柳街上已经一片大乱。
黄宗耀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他对着各种认识的老板、管事以及附近巡逻的缉尉大喊大叫,让他们去通知自己的手下。
更多的缉尉快速从四处集结到这个区域,长长短短的哨音在几个街区之外响起,相互传递着信号,然后更多的人从箫音馆里冲出来,局势变得更加混乱。
王素拉着周远顺着来路朝北面奔逃,可是没跑几步,就看到张塞带着谢雪莹慌慌张张地逃回来。
“缉尉营把北面所有的巷口都封锁了!”张塞说,“我好像看到吕泽风了。”
张塞看到过吕泽风使玄阴剑时的残忍,脸色已经吓得煞白。
四人都对缉尉营的反应迅速感到惊骇,月柳街上稍有**,周边的缉尉就已经自动结成防控的网络。
留在小巷里是不行的,四人于是转回到人流如织的月柳街,他们很快看到罗标,洪四槐等安护镖局的人正在分散开来,四处找寻他们。
“缉尉营为什么不去抓安护镖局的人?”王素问。
的确按照道理,缉尉营如果发现安护镖局的人,应该立即实行抓捕。然而洪四槐和罗标掏出两块令牌,拿在手上,周围缉尉们见到,便立刻对他们恭敬地行礼。
张塞朝王素看了一眼,两人都知道魔教和缉尉营的勾结是确凿无疑了。
罗标突然把手指放到嘴边,吹出一声尖利的口哨,然后朝他们的方向指了指,显然是发现了他们。张塞和王素赶紧拉着谢雪莹和周远,转身奔逃。
月柳街的南面是湄长河,没有出路,他们只能利用月柳街的繁华喧闹、人多店杂做掩护,混在人流中朝西面跑动,但是最西端的街口已经被缉尉营连设了三道关卡,许多三人一组的缉尉开始走入月柳街的核心地带,四处搜查。
前有缉尉营的关卡,后有安护镖局的追赶,王素对这片地区完全没有概念,焦急却毫无办法。就在这危急的时刻,张塞突然沉着地说道,“跟我来!”
他一招手,带着其余三人超越前方的人流,转到了一座华丽楼阁西边的墙根下。
“借我点碎银子。”他有些尴尬地朝王素伸手。
月柳街上响起了更多训练有素的军士疾奔的脚步声,头顶上扑扑地飞过纯白的官鸽,成队的缉尉把这条巷子也围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王素拿出一堆碎银子塞给张塞。张塞走到一扇矮门前,两长两短敲了四下。门很快打开,张塞把一手的碎银子都塞了进去。
一个难看的驼背略带疑惑地打量了他们一番,才把他们四人让进了门去。
绕过两个库房,驼背把他们带到后厨,交给了一个穿着白袍子厨师模样的人。厨师模样的人领他们上了楼,从边门进到了一条走廊上。
这门里门外可谓是两个世界,整条走廊富丽堂皇,金雕玉砌,弥漫着好闻的兽香。走廊的一边可以看到楼下的舞台,上面一群几乎衣不蔽体的妙龄少女,正随着劲爆的音乐节奏起舞。
白袍子打开走廊旁边一间库房的门,“只能看表演,要么就待着这屋子里,不可以乱走!”
“玉环,帮我找玉环来。”张塞叮嘱道。
白袍子点了点头,关上了门。张塞舒了口气,他回转身来,却发现谢雪莹和王素都一脸鄙夷地看着他。
“不是不是。”张塞忙解释,“玉环是我在这‘拢翠阁’里的线人……我这都是工作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