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素和周远挟着亢龙有悔被弯曲空间神秘叠加后的强大力量冲到了屋外。眼前的景象让两人惊讶不已。
结界空间里已经厮杀成了一片。
王素很快认出了周云松、毛俊峰、夏逸翔、林琛、汤敏淑等一群武校生,还有不少清商宫的卫兵,他们一起和沈峰、吕泽风、方烈,以及安护镖局的镖师们激烈地厮杀着。
终于找到了安护事件的元凶、武林真正的仇人,这让武校生们爆发出强烈的决战意志,但是以罗标为首的镖局的掌旗和镇坛们也并非泛泛之辈,利用相对武学的独特性,他们经常让武校生们措手不及,吃了大亏。
另一边,李青和一个容颜保持得极美的女子正合力跟崔敏虬大战。王素立刻认出来那是自己的恩师,峨眉剑校的校长柳依芸。
崔敏虬从容不迫地应战。他显然并不急于求胜,而是准备拖住两个对手,等时辰一到,结界解禁,目的达成,再慢慢地来收拾这些人也不迟。
王素和周远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破门而出,让结界里所有人都惊得停顿了片刻。
“素素!”柳依云惊喜地叫喊,但看到周远跟着出来,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王素看了一眼钟漏,发现时间已经只剩下不到一分钟。
她迅捷地朝实验堂屋冲去,崔敏虬这下真的急了,他跃到空中,反身划了个弧线,去堵截王素。柳依芸和李青完全没能估算到崔敏虬的这种移动方式,一下子被他远远甩开。
眼看崔敏虬就要凌空截住王素,没想到王素也突然一跃而起,前进轨迹也突然变成了弧线,竟是和崔敏虬相对交错而行,各划出了一个半圆。这种在黄张武学体系下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场景让柳依芸、李青还有其余的武校生都惊叫了起来。
而接下来的情景更加诡异。王素和崔敏虬各自划完半圆后,竟都没有下落,而是继续在空中对绕着旋转,就好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分别拴住了他们的腰一样。
柳依芸难以掩饰自己的错愕。王素右手握着倚天剑使出灭绝剑法里的绝招,左手则不停地施发着阴阳力。她左手的发力看上去完全是在做着无用功,可是崔敏虬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两人的每次剑招的碰撞都应该将两人推开,但是两人中间却好像始终有一股强烈的力量将两人吸住,让他们借着这股向心力在空中不断旋转着。
柳依云几乎看呆了,她和其他的武校生都明白过来,王素正在用相对武学和崔敏虬对决。
李青想上去相助,但是只稍稍走近两人旋转的区域,前进的步伐就立刻会被带歪,让他不知所措。
与此同时,周远绕过崔敏虬和王素的激战,朝实验堂屋跑去。罗标在一边看到,一个纵跃过去,抓向周远的肩头。
周远往旁边一撤步,左手劈出一掌见龙在田去反攻罗标的肩部。
罗标划出一道曲线,右手软剑扫向周远的喉部。软剑确实很好地克制了见龙在田的刚猛,但周远却准确预判了罗标的移动,他于是往前斜进一步,一招亢龙有悔袭向罗标的手腕。
周远通过不断实战对降龙掌法的运用逐渐提高,刚才两招的衔接已经融入了更深的招式优化思想,方位和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让罗标竟是不敢硬接,情急之下,只能弃了手中的软剑。罗标当然不肯就这样吃亏,爆喝一声,左手凌厉地一招抓向周远的咽喉。
周远之前已经和罗标激战许久,一直无法取胜,但看到罗标第二次使出这种“抓”的武功,突然明白过来,叫了一声“苍梧爪”,直直地用左手一架,右手“战龙在野”直击罗标的小腹。
罗标被喊破了自己的武功招式,心中一慌。
他这一招原本是苍梧爪里极其狠辣的“锁喉”。“锁喉”的厉害之处不在于这一招本身,而在于后招,只要对方选择躲闪腾挪,都有好多种设计精妙的后续进攻在等着。
但是为了把后招设计得难对付,招数本身就只能非常平庸,这是“风清扬不完备性定理”的必然推论——永远无法设计出本招和所有后招都完美的招式。
当然一般人看到如此狠辣地“锁喉”,本能地会选择迂回闪避,可是周远却因为在鬼蒿林里看过应长老使过苍梧爪,所以立刻识破,简单直接地格挡后,跟着就是一招战龙在野。
罗标慌乱中尽全力躲避,但如此近的距离被如此至刚至阳的招数直击,他的侧腹部还是被劲力带到,惨叫一声滚翻在地上。
周远脚下一运劲,三五个起落,人已经冲到了实验堂屋里。
这一边,崔敏虬和王素的对决也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崔敏虬整体的武功造诣显然是高过王素的。当年经营安护镖局的时候,他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都不使相对武学,在大江南北走镖,也从未遇过一败。对武校这些年的武学进步和招式优化,他也都一直跟着进程,不断琢磨研究。
所以当他看到王素居然从那个能将生命的能量全都吸走的“死亡之屋”中走出来,而且还突然学会了相对武学时,虽然感到极大的震惊,但手中的招法却丝毫不乱。
他并不是只依靠相对武学的独具一格和武校的高手对抗,在人人都会点相对武学的光华教里,他当年也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
而且崔敏虬还具有另一个优势——他自己是从零开始学习相对武学的,因此完全了解学习相对武学从稚嫩到成熟的整个过程。不管在死亡之屋中发生了什么,王素对相对武学的掌握必然还只是初步和粗浅的。
崔敏虬于是马上想到了一个让王素犯错的办法。
就在两人像是围着一个龙卷风暴旋转时,他突然在王素使出“恩断义绝”这一招时,整个人一晃陡然朝王素贴近过去。
王素本能地认为崔敏虬终于抵挡不住先代祖师创下的这套狠辣又精妙的剑招,露出了破绽。而崔敏虬被迫向前失去平衡,也恰恰是“恩断义绝”常见的对方的破绽之一。她立刻剑尖一转,跟上了一招“弊绝风清”,准备利用崔敏虬的破绽一击制胜。灭绝剑法的特点就是绝不拖泥带水,一旦发现机会,就全力进击,给对方和自己都不留任何余地。然而,王素这一招却完全在崔敏虬的预料中,可以说是已经走入了他设下的陷阱。
王素的“弊绝风清”行云流水地使出,从完美的角度刺向崔敏虬的心脏。但就在王素刺出这一剑后,她突然心里一凉。她意识到,这一剑,由于崔敏虬是直直地向自己贴过来,让她产生了错觉,事实上,两人所处的自然力空间早已不是平直的,而她这一剑“弊绝风清”却还是用黄张武学下的思维计算的角度,剑尖很快就划出弧线,绕向了崔敏虬的左肋。
在平直空间里以为的最近距离,在空间弯曲后,反而变成了绕远的路。
崔敏虬心中一喜,这便是他全部的谋算。
初学相对武学的人,在同时满足三个条件时,最容易犯错误。一是出现胜机时,二是连环使出最纯熟招法时,三是产生还在原武功体系的错觉时。
崔敏虬直直地朝王素贴过去,其实是需要计算曲率刻意为之的,却成功起到了让王素产生了直来直去错觉的目的。这一瞬间,那三个条件就全部同时满足了。
崔敏虬见王素中计,也是毫不迟疑,一剑锁向王素的咽喉。崔敏虬确保他的剑走的是弯曲空间下的最近的路线,能够在王素的剑从左胁刺入他心脏前就刺穿她的咽喉。这种情境下,他也已经顾不得要活捉王素了。
然而崔敏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还是有三个小小的漏算。
两人中间的那个弯曲的自然力时空是依靠两人共同凝聚“量质”形成的,因此当王素产生错觉时,她左手对阴阳力的控制也发生了扭曲,两人所处的自然力空间也发生了微小的变化,这种变化让王素的那一剑并没有想象中绕得那么远,也让崔敏虬那一剑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直。
事实上,即使崔敏虬考虑到这种因素,也只有周远那样的计算力,才能够在一刹那算清这种因素带来的准确影响。
崔敏虬的第二个小漏算,就是王素手中的并不是一把普通的剑,而是倚天剑。
倚天剑作为超一级兵器,不仅有无坚不摧的特性,也能够感应内力,在内力的灌注下,剑锋的攻击范围会陡然变大。也就是说,通过内力的灌注,倚天剑能够陡然变长两寸。
崔敏虬的第三个小漏算,就是他还是低估了武校最近几年最新的武学发展。在最近的一两年内,从武校的年轻人当中,突然流行开了一种称为“抛剑”的技术。
这种“抛剑”的创始人,就是武当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真武简最新的继承人赵耀。
作为常识,运剑出招时,要么开始就想好要把剑抛射出去,如果已经握剑出招,中途突然要改为抛射,是无法做到的。因为学武之人初学剑时,要掌握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把剑变成自己手的延长,让内力自然地注入到剑里去,习练久了,这就会成为一种本能。周远在玄机谷里,就是在王素的指导下第一次学会了把内力灌注到剑里面。这种本能一旦形成,手中发力时,内力只会往剑里灌注,而无法去推动剑柄。
但是赵耀却刻意练习在运剑进击的过程中突然强迫自己忘记本能,让自己突然变成一个不会使剑的人,这样手上的内力就会不再灌注到剑里面,而是将剑突然弹射了出去。
这个事情其实是很难完成的,是违反很多人的本能的,就好比让人左手画圆右手画方,好不容易习惯后,突然一瞬间又让他左手画方右手画圆。需要刻苦的习练,甚至很多人永远无法做到。
赵耀当时自己练习这种抛剑技术时,太清、太仓道长这些前辈都觉得这只是年轻人的胡闹,完全没有在意。用内力去弹射手中剑,基本没有准确性可言,而且弹出去之后也就没有后招了。
可是这种独树一帜的“抛剑”技术却在中原大地许多武校里流行了起来,深受年轻武校生的喜爱。半年前峨眉出访武当时,王素甚至当面和赵耀交流了这一“抛剑”的招式。她只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会凭借这招“抛剑”,为武当师生报仇。
王素于是在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后,凝神把更多的内力灌注到倚天剑里,倚天剑的光芒变成青紫色,同时剑尖陡然增加了两寸,然后她又使出“抛剑”技术,倚天剑向前急速弹射了出去。
崔敏虬做梦都没有想到王素在紧握长剑发力进击时,能够突然把手中剑这样抛射出来,又惊又悔,可是一切都晚了,长剑划过弧线,从崔敏虬的左胁插入,右胁穿出,刺穿了他的心脏。
崔敏虬惨叫一声松开了手上的剑,两人中间的自然力空间的弯曲也开始复原,两人旋转着朝外甩出去。崔敏虬像一片落叶一样被抛到了蝴蝶型池塘的边上,贯穿了他的尸身的倚天剑正好将他横着插在地上,微微晃动。
安护镖局的镖师们都呆住了,一个个或错愕,或惶恐地看着这难以置信的结局。
王素还是被崔敏虬的剑在雪白的粉颈上划出了一道血丝,然后她落到地上,就势优美地翻了两滚,站了起来。
柳依芸、李青和武校生们并不知道刚才最后一击所经历的惊险,都欢呼了起来。
王素凛凛地站在那里,这一幕被永远地载入了轩辕朝和武林的史册。王素作为武校毕业生第一次使出了相对武学,手刃崔敏虬——魔教最后一代执教长老、安护镖局的总镖头、毒攻少林武当、劫持峨眉燕子坞师生的背后的元凶,为几所千年武校和整个武林报了血海深仇。
张塞后来在《武林史·当代卷》里将这个时刻评价为不亚于杨冰川在孤鸿岭击杀李天道和周远在试剑台彻底终结李天道灵魂的又一个伟大时刻。
然而王素却没有时间享受胜利的喜悦,她转过身来急切地朝实验堂屋奔去。就在她刚好奔进堂屋里面的时候,突然感到全身猛烈地一晃,脚下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眼前一片飞沙走石。
时间已到,沧浪亭的慕容时空仿佛在一瞬间被卸去了凝结在核心的量质,终于解除了一千多年的封禁。
诡异的近乎不真实的形变从每个人的眼前掠过,畸形到了极致,又瞬间恢复了原貌。天空从一片苍白终于露出了辰巳之交的天色,原先池塘和园圃向外延伸的奇怪弧线也已经消失,竟陵子台,沧浪亭,还有更多的楼阁亭台也都在远处显出了轮廓。
柳依芸,李青,武校生和镖师们都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或被强大的力量抛飞出去,地面的碎裂、挤压和晃动实在来得太快,太剧烈,没有人可以依靠轻功保持平衡。
沧浪亭就这样几乎在一刹那回复到了一千多年前北宋时的地貌。整个姑苏城在如此强大的时空形变下,以沧浪亭为中心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崩开一条深深的地缝,分别延伸到了四面的城墙。如果有禽鸟从空中俯瞰下去,姑苏城就像被一把巨剑划下了一个十字,一如须弥芥子斛照耀下的黄毓教授的地图。
实验堂屋由于是在结界的中心,所以感受到的变动是最小的。王素倚住一张石床,站稳了身形,周远背对着她,呆呆地看着中央巨大的石柱。
“你……及时把崔敏虬的人格图版拿掉了吗?”王素问。
周远转过身来,点点头,指着地上一块破碎的锆英板。
王素舒出一口气,但是心中的不安却丝毫没有减少,“那你……还做了什么?”
王素当然是在问周远是否用了一个完美的人格去替代原来的锆英板,去帮助慕容公子实现拯救姑苏城的腐朽与堕落的宏愿。
周远露出迷惘的表情,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王素的这个问题。
这不就是一个是或者否的答案吗?王素在心里想。
“我应该按照慕容公子的指示去做……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正确的。”周远最后摇了摇头。
“所以,你并没有……”
“我没有。”周远说,“我把所有芥沙的通道都关闭了。”
王素听到这句回答,才真正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她从来就对慕容公子的宏伟计划抱有深深的疑虑。
人会犯错,会堕落,会陷入邪恶的深渊不可自拔,姑苏城或许真的已经走上了一条难以回头的堕落之路,可是去剥夺人的自由意志,剥夺人犯错和迷失的权力,用一种千篇一律的完美品德去占据他的心智,这种做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崔敏虬企图让每一个人变成言听计从的奴隶,又有多大的区别?
“你做的对。”王素激动得想上去拥抱周远,“你做得对。所以人是可以有自由意志,是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的呢!”
王素看着周远,他的样貌神情都没有改变,一如半年前湖滩边的初遇。这个清瘦苍白、诚挚单纯的男孩因为一段千年传承的记忆,被迫在一夜之间背上了沉重的负担,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痛苦和委屈。被人误解,被人利用,甚至成为他尊敬的师长和最好的朋友要消灭的对象。而他却始终没有放弃他的质朴与善良,竭尽所能地拯救他的同学和老师。在失去了记忆,饱受梦境的折磨,被头脑中的幻想带至最后关头时,他仍然能够坚守自己内心的准则,做出了属于自己的选择。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这场跨越千年,联结着两个旷世天才的宿命,终于已经结束了。
王素想到自己来到姑苏城一路找寻周远,想要有一个最终的了断。现在她已经得到了这个了断,泪水却忍不住流了下来。
周远看到王素流泪,心中也是涌起难以抑制的悲伤。可是他却努力露出一个笑脸说道,“王仙子你别哭啊,你应该高兴才对。一切都结束了,姑苏城得救了。”
他看一眼梁上的钟漏,又说,“现在已经是谷雨节的辰巳之交,王仙子是不是要去寒山寺和六皇子殿下一起还愿啦?”
王素看着周远脸上那种崇拜者式的笑容,泪水更是止不住流淌。她不知道周远其实已经恢复了记忆,此刻是在心如刀割之下强装的笑脸。
“是的呢。不过如果我和殿下去还愿,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她说。她想从周远眼神里看到一些不舍,甚至希望在这最后的时刻他可以短暂地恢复记忆,哪怕只是记起听琴双岛上一点点瞬间都行。
周远看着王素,留恋着这最后一点时光。在这里分别后他们将永不相见,不会再有关系,他的余生里只能从报纸、杂志上,或者别人的闲谈里读到、听到她和别人成亲、生子、生活的消息。
周远想说出真相,告诉王素他已经都想起来了。他想告诉王素和她一起走过的这段历程是他最大的幸运,他将一直珍藏着这些回忆,直到生命的尽头。但是周远最后还是保持着那种姑苏市民般热切盼望王素和六皇子终成眷属的笑容。
“没有关系,这辈子能够见到王仙子我已经很满足了。我现在觉得好累,只想回家去美美的睡一觉。”
王素说不出话来,任由眼泪肆意地流淌。
这时屋外有人在叫“素素”。
王素回过头去,看到柳依芸从门外走了进来。柳依仙子显然已经跟武校生和清商宫的人一起合力将剩下的魔教分子都擒获了。她看到王素后眼光中满是疼爱和期盼。
“素素,我们该走了。你为武林报了大仇,所有人都会记住你今天所做的!”柳依芸说,“沈峰、吕泽风和方烈逃走了,但我们抓住了罗标,只要他招供侯瑞和魔教勾结的事实,就能够帮助叶大人扳倒苏浙府。而沈峰的介入,也一定会牵连到大皇子,这立储的事情终于出现重大转机了!”
王素点点头。她再转回头去时,身后的堂屋里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