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松、季菲两人跟张塞在林记分别以后，立刻就一起跑到竟陵子台附近去勘察。
周云松在家帮助父亲的生意，时间本就灵活。而宝生钱庄现在已经乱成了一片，除了负责柜面业务的活计，所有其他的职员，特别是武校背景的，一律都被派出去找寻黄老板，所以季菲算是在正常上班。
而唐门的规矩非常严格，章大可上午已经请了半天假，下午只能回到仙寿堂去上班。
章大可刚走进仙寿堂明亮而富丽堂皇的门厅，前台美丽的接待姑娘就对他说道，“章药师，你的一位客户一大早就来找你，你不在，她中午就又过来，已经在西厢贵宾室等了你很久了。”
章大可很纳闷，他在仙寿堂担任初级药师，负责药妆、梳洗和护肤霜露的研制，从不曾接待过客户，那是那些正在琉璃大堂里穿梭的护理师的工作。
他满怀疑惑走到西厢贵宾室，看到一个穿着浅蓝短丝袄、蓝白格子裙，头戴时下最流行的王昭君款的青绒帷帽的女孩坐在那里。女孩一双大而深邃的眼睛，看到章大可进来立刻就明亮了起来。
章大可大惊失色，“桑央小姐，你怎么敢跑出来？试图绑架你的人可都没有抓到呢。”
“放心吧。”桑央看到章大可满脸喜悦，同时一副毫不在意危险的表情，“家丁里武功最高的都在大厅和街上警戒呢。”
“那你的身体怎样了？”
“燕子坞小华佗亲自给我调理的解药，我昨晚就没事啦。”
桑央笑靥如花，一脸钦佩的样子。章大可看着她的面容，突然想起昨晚这个美丽的少女温软地坐在自己腿上给自己喂茶，顿时涨红了脸。
“那……那就好，桑央小姐，你等一下！”章大可掩饰住窘迫，急匆匆跑到自己的药研室，拿了一剂药回来，“这是御粉王浆，够你吃三天，可以帮助你排出三迭香的余毒，还有美颜润肤的功效呢。”
看到章大可专程去给自己抓药，桑央更是开心。
“桑央小姐，我建议你还是赶紧跟着家丁回家吧。姑苏城这几天里都不会太平。”
“我才不要！”桑央立刻说道，“我要亲自查清楚是谁要对我下手！”
“这可不行，这样的事就交给姑苏巡捕。”
“姑苏巡捕分明一点头绪都没有。”桑央说，“你没看今天报纸吗，都在说姑苏府办案不力，苏浙省和帝京城都震怒了呢。我们就从这三迭香的来源入手，顺藤摸瓜，必可找到谭执领和背后元凶的踪迹！”
章大可才意识到桑央竟是找到他这里来要跟他一起查案。这位桑央姑娘是有“时尚女神”美誉的阿玛妮达娃的独生女儿，就这样一个人冒冒失失来找章大可，着实让他惊讶，但想到可以和桑央一起相处，章大可的心又忍不住突突跳动起来，但他还是说道，“三迭香的来路复杂，我虽知道一些，却远没有重案台的巡捕精通。这种时候桑央小姐绝不可去冒险。”
桑央把嘴一撅，一脸不满意，“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你是半年前进入鬼蒿林的那七个人之一，对不对？”
章大可不知道桑央是怎么知道这事的，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是拯救了峨眉、燕子坞两校的英雄之一，却没想到在姑苏城如此危急的时刻，你却成了缩头乌龟！”
桑央这种话自然让章大可很不服气，心想你何尝知道记忆移植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你又怎会知道我昨晚跑到竟陵子台去和你斗茗就是在为了姑苏城的安危奔波。
“我是燕子坞的学生，岂会在这种时候退缩！”章大可不满地说。
桑央原本就是在出言激将，看到章大可不满，便乘机又说道，“那你就带我去查三迭香的线索！”
章大可暗自一想，这三迭香或许还真的可能是一个突破口，倘若真的能找出幕后真凶，那是对叶大人最大的帮助，于是说道，“那我就陪姑娘去几个地方打听一下三迭香，倘若有线索，我们就去通知姑苏巡捕，若没线索，我就陪姑娘回家如何？”
“这还差不多！”桑央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直接就朝外面走，“快点，事不宜迟！”
章大可追着桑央来到平安坊上，他左右观察，发现果然有四个看上去身手不凡的家丁不远不近地立刻跟了上来。
他稍微放心一些，在后面喊道，“桑央小姐，我们一直往北走！”
桑央放慢了脚步等他，两人并肩而行，不久就向北出了齐门。一路上，桑央连珠炮般不停地发问。
“你说那些贼人为什么要绑架黄老板，丁香姑娘，程公子和我？”
“因为你们和四大道德楷模一样，都是姑苏城的名人吧……”
“但也没听说他们提赎金的要求啊。”
“他们的目的或许就是为了引起恐慌和混乱吧。”
“所以他们不是山贼而是魔教？”
“反正不像是山贼。”
“如果三天之内仍找不到线索，苏浙省会免叶大人的职吗？”桑央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脸上有担忧的神色。叶伯仁作为姑苏城的父母官还是深受姑苏市民的信任和爱戴的。
“苏浙省要罢叶大人的官也没有那么容易。”章大可回答，“叶大人是全国八十一个重镇的太守，是正三品的官，省府巡抚要罢免正三品的太守，太守是有权提出申诉的，需要朝政部‘核准’。在朝政部的终裁下来之前，太守仍可履行职权。”
桑央显然并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条规定，对章大可的敬佩又多了一层。
“朝政部汪尚书睿智公正，和叶大人多年相识，一定不会轻易罢免叶大人的。”章大可说，“核准这种事情最快也要一个多月，姑苏巡捕又能多出三四十天的时间，一切就都还有转机！”
“所以啊，我们更应该出来找线索查案子啦。”桑央一脸得意，“对了……你会凌波微步吗？”
章大可原来以为桑央的问题总算可以告一段落，却没想到她又引出这种话题。
“这个……真的不会。”
“那……量子武学……”
“更加不会了。”章大可没等桑央问完就立刻回答道。
桑央略显失望，终于把话题拉了回来问道，“你之前说三迭香来路复杂，那我们现在去哪里找线索？”
“三迭香，算是江湖最新的一批依据现代药学原理合成的迷药，虽然有多条来路，却也算是比较稀有的。”
“现代药学？”
“对，就是区别于古典丹药学的我们药理系研究的学问。”看到桑央不解且崇拜的样子，章大可不禁眉飞色舞起来，“算学、格致学和药学，是现代武学三大基础学科。”
“那现代药学和古典丹药学有啥区别啊？”
“简而言之，就是现代药学对药的成分的解构更基础。”章大可说，“最早丹药学依赖的都是天然存在的金石与草木，后来炼丹师们渐渐发现许多天然物质其实是由多种更基础的元素组成的。比如‘东邪’黄药师做的著名的燃烧硝石实验，发现了助燃气，还有胡青牛从尿里面提取磷素……”
桑央听到章大可一本正经说出“尿”字，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
章大可才意识到自己的不雅，但看到桑央笑得豪放，并不似汉族女子那样腼腆羞涩，也跟着笑了，“总之，现代药学因为可以将许多更为基础的物质合成在一起，比古典丹药学纯粹将一些天然物质进行压榨、捣拌、煎煮、焚烧，肯定能够制成更为丰富、功能更多样的药物。三迭香就是如此，因此能够极大地延缓发作的时间，即使是程公子这样出身医药世家，却也不识得。”
“原来如此，那精通药学的话，岂不是能随意配制各种功效的药物，能不能炼出长生不老的仙丹啊？”桑央憧憬地问。
“哪有这么厉害，对于那些基础的元素的相互作用，其实还有太多搞不明白的地方呢。”章大可说。
实际上，在章大可说这话的时候，药学的发展的确是到了一个瓶颈期。轩辕朝以柳铭卿为代表的一代药理天才们已经开始探索以“阴尘”、“阳尘”为基础的药学理论，也认识到阴阳力可能是把最基础的微尘聚合起来，形成不同性质的“芥子”的原因。但一直困扰药理学家的是，纯粹的阴阳相吸作用无法解释“芥子”所表现出来的多样性和稳定性。
在不久的将来，恰恰是章大可本人根据周远开创的量子武学原理，提出了“量子迁跃”和“不相容”原理，才完美解释了“芥子”奇妙的微观结构，把药学的发展带到了新的高度。
“好吧，可就算你懂得三迭香这味药，仅凭鼻子一闻就能闻出来，也太厉害了吧。你这鼻子是怎么长的？”桑央一边说，一边伸手到章大可的鼻子上摸了一把。
桑央的手指腻腻软软，这一摸让章大可顿时一阵脸红心跳。他抬眼去看桑央，桑央也笑意盈盈地回看他，完全没有汉族少女的矜持，却也毫无轻浮的意味，完全是出于自然本性，一下子让章大可看得有些痴了。
“喂，你继续说啊，怎么去找线索！”桑央在章大可的胸口又擂了一拳。
“是这样，如果我那天没有闻错的话，谭执领在你们茶中放的是水剂的三迭香。”章大可回过神来，“水剂和丸药、粉剂相比，好处当然是能和茶水迅速融为一体，不易被发觉，但坏处是保存更难，一般都需要放微量黄垩作为添加剂。我碰巧在虎丘附近知道一个可以弄到三迭香水剂的地方。”
“那快走快走！”桑央立刻催促道。
虎丘塔建于五代，应该算是姑苏城最重要的名胜之一，一直是中原游人最喜踏访之地。对于江湖儿女来说，虎丘最著名的地方原本自然是“试剑石”，那里传说是吴王阖闾试天下名剑“莫邪”的地方。当然，“试剑石”的名气后来被少林寺外的“段誉石”超越了，因为大家对“六脉神剑”这种游离于张三丰体系之外的神秘武功的兴趣更大。
而如今虎丘最吸引武林人士的，毫无疑问是著名的“虎丘之擂”故址，那里有姑苏市民自发立起的一个石碑，上面用文字记叙了燕子坞三位教授和三山堂三大高手比试的经过。
章大可带着桑央来到虎丘塔旁边一个平淡无奇的卖膏药的摊位旁。
正把膏药一盒盒码整齐的一个长须老头抬头看了章大可一眼，眼露诧异，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游客状的桑央，更是惊讶。
“老吴，跟你打听个事。”章大可说。
这个被称作老吴的老头左右看了看，低声道，“章少，不是说好了每个望日在城里碰头的吗？”
“我有急事打听，等不到望日了。”章大可说，“你最近可有出手三迭香吗？”
老吴听到三迭香三字，更是惶恐，急急朝章大可做小声的手势。
“章少，你知道的，我是老实本分的人，三迭香可是朝廷禁药啊……”
章大可伸手一把抓住老吴的手腕，“你要是不对我说实情，我以后就不从你这里进寒水石和空青了。”
“别啊，章少。”老吴一听这话，立刻就软了。
章大可做药研，需要采购很多原料，其中有一些药材游离在药督府规定的边缘，从正规药局无法大量买进，所以老吴是他的一个渠道。老吴每年差不多有三分之一收入得益于章大可的采购，所以是绝不愿意失去这么大的一个买家的。
“那你告诉我，什么人来进过三迭香？”
桑央在旁边看老吴的表情，认定他必然出手过，更是直接问道，“是不是一个瘦瘦高高、额头有青胎的男子？”
“人是挺高，”老吴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不过没有青胎啊。”
“他叫啥名字？”
“章少，你也知道，这种只来过一次的客户，我怎么能知道姓名。”
章大可有些失望，却见那老吴低头皱了皱眉，似是想起了什么。
“你还有什么线索，快说！”
“是这样，他递钱给我的时候，我瞥见他裤腰那里有一个红色的图徽。”老吴说道，“我也不是很确定，不过一般那些行走江湖的戏班子里的学徒，裤腰上常会缝上个戏班子的标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