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菲和周云松连着三天在竟陵子台附近调查,却一无所获。
正如叶大人说的,这里是姑苏城的闹市,地方根本不大,就算挨家挨户盘查,也用不了多少时候。更何况那边常驻的住家和商户之间都很熟悉,只要见到生面孔,就一定会引起注意。根本无法想象可以把黄宗耀、丁香月这些曝光度如此高的人藏在这里。
所以就像周远说的,如果你不知道在找什么,在这样的地方根本就理不出任何头绪。
周远没有再跟季菲提想出去调查的事情。
他每晚的梦境变得更加深沉和阴郁,那种黑暗的威压变得越来越近迫。高高耸立的四角挑檐亭阁的样子变得愈加清晰,扑面而来,然后开始变形,扭曲。这种变形和扭曲起初让周远害怕,觉得是一种梦魇般的残破和错位,可是一连两天梦到这种变形后,却隐隐觉得这种错位中似乎隐喻着什么规律……
周远选择将心中越来越强烈的冲动和使命感隐藏起来。他不愿意让季菲看到他的这种欲望和内心的纠结。他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季菲出门的时候,他就继续研究衣服上面那些神秘的文字。季菲回家的时候,他和季菲一起吃饭,和她聊报纸上看到的话题。
关于绑架案的报道渐渐从对绑架动机的猜测、对被掳人质的动向和遭遇的分析集中到了对姑苏巡捕无能的不满甚至斥责,所以到后来也没什么可聊的。六皇子和王素谷雨节还愿的事倒是越吵越热,关于凌波微步、量子武学的话题也始终没有终止过,但是季菲肯定不会主动去触及这种话题。
季菲的心情变得一天比一天烦躁。寒山盟跟三山堂、苏浙缉尉营的冲突越来越激烈。缉尉营抓了许多武校生,秘密关押起来酷刑审讯,寒山盟的行为也越来越暴力,甚至打死打伤了缉尉营的官兵。季菲和周云松好几次想去找毛俊峰,却根本找不到。寒山盟成员的行踪越来越隐秘,让季菲深深为毛俊峰的安全担忧。
张塞提到的关于《慕容家书》的研究更是让季菲内心充满了矛盾和犹豫。周远来姑苏城真的是带着使命吗?真的是为了让一段跨越千年的路途有始有终吗?
这种对隐秘在历史迷雾中传说的一知半解,这种内心的期望和对难以把控的未来的深深恐惧的剧烈冲突让季菲几乎要发疯了。
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到第四天的早上,季菲收拾完早餐的餐具后,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沉默着。周远坐在她的对面,也同样不说话。
就这样过了很久,季菲才开口道,“我去竟陵子台附近查过好多次了,你真的确定那里会有线索吗?”
周远点点头。
季菲看着周远,突然间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周远没想到季菲会突然流泪,有些慌了,“季姑娘,你怎么了?”
季菲迅速用袖子擦干眼泪,“没什么,没什么。”
“是我说错做错了什么吗?”
“跟你没关系。”季菲摆手,“是我自己……这几天压力太大了。”
季菲努力想控制自己情绪,可是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真的哪里都去调查了,可是什么都没有。这么多天过去,既没有赎金的要求,也不见任何动作,他们究竟要做什么?我实在是猜不透……”
“季姑娘……”周远想安慰季菲,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季菲抽抽噎噎地哭了一阵才逐渐稳定住情绪。
“季姑娘,这几日我看了不少报道,对绑匪的目的,倒是有些一个初步的猜测。”周远这时候说道。
季菲听到这话,顿时从低落的情绪中恢复过来,“是什么目的?”
“季姑娘,那个程公子是你的朋友吧?”周远问。
季菲忙摇头,“才不是,他是那种很讨厌的富家子弟!”
“怎么个讨厌?”
“他不学无术,自以为是,也不知感恩。”季菲不知道周远为什么突然追问这个,便照实回答道,“全仗着他爹给了他现在锦衣玉食的生活和未来的事业地位,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天生高人一等,对父亲也毫无半点敬重和感激。”
周远仿佛对这个答案并不吃惊,“那桑央小姐呢?”
“桑央小姐我不认识,她是名满中原的阿玛妮成衣铺的大小姐,也是从小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季菲说,“她和程少斌老在竟陵子台上斗茗,应该相熟。”
周远点点头,“一般情况下,绑匪不提赎金的要求,那就是因为利益纠葛,或者私人恩怨。我这几日看报纸,知道竟陵子台是在丐帮的地盘,如今已经被三山堂的势力渗透,宝生钱庄当初也参与投资的,所以我最初猜测会不会是由于某种矛盾或仇恨导致黄老板被掳走。程公子和桑央小姐家里也都很有势力,说不定也卷入到其中的利益纠纷里了,所以绑匪也试图绑架他们。”
“有些道理啊!”季菲说。
周远笑了,“可是我想来想去,却怎么都想不明白忠、孝、贞、廉这几位道德楷模和这件事的关系又在哪里。”
“这……或许绑架他们是另外的用意……不是一回事?”
周远摇了摇头,“不对,是一回事,这么多起绑架案,全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那你快说。”季菲按捺不住想知道答案的冲动。
周远从书架上拿了四个玩偶小人,一字排开放在桌上。
季菲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迷惑地看着他。
“这是姑苏城的四大道德楷模。”周远指着那四个玩偶小人说道,“廉德,忠义,贞妇,孝子。”
季菲忍住好奇,等着周远进一步解释。
周远从书架上又找来另外四个小玩偶,从左到右依次放在先前那些人偶的对面。周远指着几个新的玩偶又说道,“桑央小姐,黄老板,丁香姑娘,程公子。”
季菲变得更加迷惑,这八个人一边是姑苏官敕名人,一边是演艺明星,钱庄老板,时尚千金和医堂公子,实在弄不清楚两边有什么联系。
“郭本愚老先生被官敕廉德,是因为他一生节俭,身无长物。”周远一边说,一边从桌上抓起最左边的一对人偶,“而桑央小姐出身富贵,《武林传奇》上报道过她常在酒肆茶楼里一掷千金,穷奢极欲。”
周远说完把这两个人偶放下,又拿起旁边两个,“官敕忠义廖磊,极重信义,宁散尽千金仍笃守约誓,黄老板嘛,季姑娘之前就介绍过,他心狠手辣,两面三刀,六亲不认……”
周远说到这里,季菲突然有些明白了。
“啊……你的意思是……”季菲霍地站起来,她回想着剩下四个人偶所代表的人物,“官敕贞妇姚氏,恪守妇道,而丁香月身为戏子,水性杨花。官敕孝子朱仕显,敬重父母,而程少斌不知感恩……原来这四对人的性情品德……正好相反!”
季菲兴奋地来回走了两步,这是第一次从眼下混乱的迷局里找到了一种规律,但是她的表情很快又迷惑起来,她走回到周远面前问道,“可是,这样的安排又是为了什么呢?”
周远抬头望着季菲,“季姑娘,我不知道,我真的只有到竟陵子台那里去,才能够找到进一步的线索和答案。”
季菲迎着周远恳求的目光,不禁感概。她这几日跑东跑西,累的腿都要断掉,可是却一无所获,然而周远足不出户,仅仅靠阅读报纸的报道,就敏锐地洞察了一系列绑架案背后隐秘的规律。
一时间所有的情绪涌上来,让季菲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吧,我之前也是答应过你的,今天我就带你去竟陵子台看一看,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周远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回答,露出笑容,他跑回自己的客房,不一会儿就换上了那套白衣黑裤走了出来。
季菲顿时觉得有些恍惚。半年前在燕子坞岛上,周远手持倚天剑奋不顾身地为了拯救全体师生而做出各种疯狂举动的样子又彷佛历历在目。
这些温暖的回忆让季菲陡然间抛开了过去几天的焦虑,让她的心中燃起了希望,也让她暂时忘记了周远预言中的身份,忘记了她或许正在按照命运的剧本把周远带去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