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黎很清楚她说的消失是什么意思，但这不是简单一句话就能带过的事。南鸢再怎么恨南耀明，也不该拉上整个实验室的研究员和自己。
“南鸢，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恨他，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顾黎拦住了她的去路，他不能任由她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当然想过，没了实验室，帝国就没了依仗。如果实验体退出战场，桅灵亚就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和平。”南鸢说这话时眼睛都不眨一下。
见她态度强硬，顾黎神色紧绷地追问：“既然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团长，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帝国太依赖实验体的能力，才导致专权者不把人放在眼里。实验体是威慑四方的生化武器，但是武力镇压不是长久之计，现在各个地区反叛势力逐渐强大，总有一天会奋起反抗。到时候，实验体就是首当其冲的牺牲品。”
顾黎怎么可能不知道，但这是南鸢第一次以一个旁观者，而不是实验体的身份在分析局势，让他无所适从。
“但是没了实验室保驾护航，实验体的寿命会大打折扣，他们跟普通士兵就没有任何区别了。”这也是顾黎最担心的问题。
南鸢的眸色渐深，“他们本就应该跟普通人一样。只有正视死亡，才能用力活着，而不是永生永世重复毫无意义的人生。况且，实验体没必要为如此腐烂不堪的帝国卖命，如果有人能掀翻帝制，重新制定秩序，不一定是坏事。”
顾黎哑然，没想到南鸢离开的这几天，想法会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然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佣兵团毕竟是帝国的军团，反叛的话不能乱讲。”
南鸢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之所以提前告诉你，是不希望你们参与其中。你也知道，要真打起来，佣兵团可没人是我的对手。”
顾黎无奈地摇头：“南鸢，我不是担心你会对佣兵团下手，我是担心你会受伤。你是佣兵团的一分子，现在是，以后也永远都是。这里才是你的家，你真的甘愿放弃一切去跟实验室抗衡吗？”
“团长，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劝我。我跟南耀明之间的恩怨总归要了结。”
顾黎凝视着她，5年的时间，南鸢已经完全蜕变成一个成熟干练的战士。她的眼神过于坚定，坚定到顾黎的心也开始动摇了。
“炸药和武器都在仓库里，你挑顺手的用吧。自己注意安全，佣兵团永远是你的后盾。”这是顾黎能给她的全部支持。
南鸢抬头看顾黎，这才发现他最近沧桑了许多，鬓角竟然长出了几缕白发。
“团长，谢谢你。”这五个字，包含了她对顾黎，对佣兵团的所有感情。
在这之前，她其实从未想过自己为什么而活，但现在却好像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的使命。
是她的存在维系和牵引着和平与战争之间的纽带，也是她的存在打破了本该有的平衡。
没有她，没有数据制造的人工大脑的成功先例，就不会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战争数据。她的脑子，装载着实验室的历史。
这是南耀明操控她的原因，也是她要摧毁这幅身躯的原因。
顾黎满眼心疼地看着南鸢，他对南鸢的期冀又何止于此。他希望南鸢在自己的庇佑下安然无恙，自由自在地生活，但终究是不可能了。
这个十几岁就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孩，除了叫他团长，从来没有叫过别的称呼。但他拥有那么多跟南鸢有关的回忆，似乎也足够了。
离别总是突如其来，没有人知道明天的自己还是否安好，这或许是顾黎最诚恳的道别，只是南鸢并未察觉。
目送她远去的背影，顾黎站在窗边，遥望远处的月亮，皎洁的月牙似乎也染上一层寒霜。
南鸢走进硕大的武器储藏库，装了满满一箱微型炸弹和填充子弹头，其余什么都没拿走。
她返回自己的房间，打开那把满是新漆味道的深蓝色狙击枪，用手感受枪身雕刻的X印记，这才忽然发觉，她一直不想让这把枪沾上血，也许是希望作为宿主的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停止杀戮。
也许，就是这一次。
换好黑色防弹衣，往嘴里塞了两粒补给药，南鸢连夜开车赶往实验室。
黑影在黑夜中穿梭，南鸢的脑海里忽然闪现闫阳的身影。当初在战场上她怎么就没认出来那双灰色的眼睛，当时的闫阳肯定恨极了自己。
如果有来生，她一定要做个普通的女孩，希望那时候还能遇到闫阳。应该叫元阳，他的父母应该对他充满期待，所以才会取这样一个象征圆满的名字。
她的嘴角不自觉上翘，心想着闫阳此刻在干什么，是不是还在为自己的离开而生气。
14年前初遇闫阳时她就已经是实验体了，分明没有装载人类感情的身体，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走向了他。也许这就是实验真正的漏洞，因为真诚炽热的情感无法被机器置换。
她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实验室，刷卡进门，趁着一片漆黑，摸进房内，没有开灯。
幽暗的实验室显出寂静的温柔，没有仪器响动，没有人声嘈杂，就像沙漠中沉睡的狮子，收敛起锋芒，露出温顺的外壳。
将所有房间都安上硬币大小的微型弹药后，南鸢坐在长条形的操作台上，双腿在空中晃悠，像等人归家的孩子。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早上六点，她准时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终于记起你还有个父亲了？”电话那头传来稳重的中年男声。
南鸢按下免提，在实验室瞎转悠，没有答话。
“怎么还是这么不守规矩？闫阳你也带走了，现在总能好好回来工作了吧。”南耀明昨晚刚跟人谈完事，凌晨才入睡，如今被电话吵醒已经很烦躁了。
“南境离实验室大概5小时车程，如果你现在出发，中午之前就能赶到实验室，对吧？”
南鸢了无生趣地拨弄着桌上的资料夹，声音夹枪带刺。
南耀明似乎察觉到她语气异常，缓慢地从**坐起身，冷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如果12点之前你还没回来，你的实验室就没了。它会像烟花那样，嘭……”南鸢将手捏成拳状，在脑海中想象着烟花爆炸时的绚烂场景，五根手指模拟花开的形状。
南耀明情绪激动，态度大变，对着听筒大吼：“你在发什么神经！南鸢，我告诉你，就算你是我女儿，我也不可能纵容你破坏实验室！”
南鸢轻笑起来：“14年前，不对，还得往前推一年。你逼我母亲进行实验体改造，逼她杀人，逼她自毁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我……”南耀明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南鸢打断。
“别跟我说什么她是自愿的，她不是。没有一个母亲会抛弃自己的两个孩子，陪你玩儿这种无聊的改造游戏。”南鸢拨弄的指甲盖儿，语气却冰冷至极。
南耀明微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背脊阵阵发凉，毛骨悚然，语气却还在强装镇静。
这些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见听筒那边死一般寂静，南鸢冷哼道：“怎么，很诧异？你杀了我母亲，杀了我的亲弟弟，将他们从我的记忆里全数抹掉，就不觉得愧疚？”
“你怎么……”知道的。他的质问再一次被南鸢堵了回去。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12点之前，我要见到你本人。如果超过这个时限，我会让你一无所有，你看着办。”
电话挂得干脆利落，她胸腔里的怒火却在成倍累积。从梦中醒来后恢复的所有记忆都在脑海中涌动，那个束缚了她14年的记忆牢笼，终于在极限拉扯中变得四分五裂。
尤其是当她想起那个比自己小两个月的弟弟，那个跟自己拥有相同蓝眼睛的孩子无故夭折后，母亲每日痛哭的场景。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已经完全恢复记忆，只为了给南耀明当头一棒。
而南耀明此刻急得脑门儿上青筋直跳，眼角的皱纹挤成沟壑，五官扭曲地拧在一起。
他亲手制作的实验体，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控中违抗他的命令，跳到他头上作威作福。这么多年的精心培养，到头来只换来仇恨和报复。
他恨不得立马冲回去将南鸢囚禁起来，就像囚禁当年那个不听话的妻子。
手表被不小心落在了房间，但是他现在没心情回去取。摸出那块屏幕被摔得支离破碎的手机，他边下楼边拨通了一串没有姓名的号码。
“父亲。”听筒那边传来稍显稚嫩的男孩的声音。
“跟我回去！你姐要毁了我的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