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放学后,黎海洋喊住花深,要她在校外等自己一下。
花深以为黎海洋又要抓她去画电路图、背元素周期表,顿时有点犯,想要溜之大吉。
黎海洋却看穿了她的心思,叮嘱道:“别跑,有吃的给你。”
听他这么一说,花深的脚就自动粘在了地上,不由自主地搓搓手,眼里露出了兴奋的光。
原来黎海洋的爸爸经常到处出差,每次回来都给他胡乱捎上一大堆礼物。以前黎海洋总是拿那些花花绿绿的礼物头疼,觉得没什么用但又不忍伤了老父亲的心。后来某一天,他主动对爸爸说,可以给他买点不同地方的特色零食。
得了儿子的指示,宠儿心切的黎教授自然喜不自胜。
从此,只要黎教授出差归来,花花绿绿的零食就会通过黎海洋的书包,飞进花深的肚子里,完成一个完美的旅程。
其实花深有时候也会想,她以前好像对零食也没有那么渴望啊,什么时候变得像贪吃的小猪一样了?
但是看到黎海洋每次“投喂”她时盯着她的认真表情,仿佛像一个求夸奖的孩子,她的心就软得不得了,甜得不得了。
反正想不清楚的事,就先放下不去想了吧。
花深心安理得地在黎海洋面前做了一只小猪。
“生日蛋糕?”花深大吃一惊。
她看着黎海洋手上捧着的那个小小的生日蛋糕,脑袋里好像打了几个蝴蝶结,思维有点短路。
这玩意儿难道也要从千里之外带回来?
不对,这蛋糕盒子上的店名,明明就是本城一家有名的蛋糕店的。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海洋不敢直视花深那双瞪得圆溜溜的眼睛,他本来就不擅说谎,虽然偷偷练习了很多遍,此时仍然难免慌乱。
好在他们已经躲到了一条没什么人经过的偏僻巷子里,不然被其他人看见,黎海洋可能要尴尬到自爆。
“就是……昨天路过,看到它打折,就顺手买了。”黎海洋硬着头皮解释。
花深没有接蛋糕,却以闪电般的速度伸出右手,手心在黎海洋的额前贴了一下。
少女柔软的手心微微炽热,仿佛带着电,让黎海洋的心里一颤。
花深一脸看见智障的表情:“黎海洋,是你傻了还是我傻了?我听说这家的蛋糕要提前半个月才订得到,哪还会有剩下来打折的?再说,咱们住在东城区,你跑到西城区去买打折的生日蛋糕?”
黎海洋不想说了,他放弃挣扎,反正他从来都说不过花深,而且,这件事他做得真的有点傻。
可是,这是他半年前就想着要做的。
他闭上嘴,也不去看花深的表情了,一手托着那个小小的蛋糕,一手直接拉过她的手,把蛋糕往她掌心一放。
花深赶快伸出两只手来小心地捧着,生怕掉了。
“生日快乐。”黎海洋说。
“我?”花深用力地眨眼,仿佛此时才如梦初醒,“今天……是我的生日?”
黎海洋叹气。
他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粗枝大叶的女孩子,别的女孩生日哪个不是提前好久就开始策划,向父母朋友要求准备礼物,她倒好,直接忘记了。
花深怔怔地看着手心里的蛋糕,还没有拆盒,但能从透明的盒窗里看到里面的蛋糕做得极其精致,细腻的糖粉撒成了粉红的珍珠和金色的皇冠,一看就知道这个蛋糕的主人,在被用心地温柔地对待。
花深原本是一副没心没肺的乐天模样,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想开口,两颗巨大的眼泪就随着有点变调的“谢谢”一起跑出来了。
两个人都是一愣。
黎海洋一下子慌了,本来他想着肯定花深家里会准备生日餐、生日蛋糕,所以他就买个小小的生日蛋糕代表一下自己的心意算了。
但他哪里想得到,自从花深的父亲过世后,花深和孟媛媛就仿佛有了默契,两人都认真地努力忘记了今年的生日。
因为花盛还在世的时候,每年这母女俩的生日,都是由他精心准备蛋糕和礼物,亲自下厨做大餐。
那也是她们记忆里最温暖、最快乐、最期待的好时光。
而当花盛骤然离开了她们,这样的日子,就变成了刺骨的痛,她们避之不及。
花深索性不遮掩了,她抬手擦掉脸上的泪,笑着说:“对不起……我是太高兴了。以前,生日蛋糕都是我爸买,他走了以后,我以为再也不会有人给我买蛋糕了。”
黎海洋之前听花深提过一点她父亲的事,但他不是多话的人,总觉得是人家的隐私,人家不详说,便不该问。
因此他只知道花深的父亲一年多以前意外过世了,但具体的原因,他也没有深究,更加连做梦都不会想到和自己的母亲季珍珠有着直接关系。
此时一听花深的话,他才感觉到这件事对她的打击也许比他所看见的大得多。虽然她总是一副乐天阳光没心没肺的样子,但是那么在乎父亲的她,把父亲视为天神的她,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修复伤痛呢?
她只不过是不愿意任何人看轻她,也不愿意任何人为她担心罢了。
黎海洋不禁对她的坚强生出了更强烈的爱怜来。
他有些后悔没有把蛋糕订得更大一点。
“黎海洋。”花深朝黎海洋招招手,她找到一处路边的花坛坐了下来,示意他一起。
“我们在这里把蛋糕吃了吧。”她说。
“哦。”不知道为什么,黎海洋有点小窃喜。
他看着花深动手打开那个盒子上的酒红色蝴蝶结,然后惊喜地叫出来:“有蜡烛!”
“可是没有打火机。”
“没关系,就把蜡烛插在这里。”花深喜滋滋地把“1”和“6”两个数字的蜡烛插在中间。
“许愿吧?”黎海洋试探着问。
“嗯!”花深重重地点头。
“第一个愿望,希望妈妈身体健康;第二个愿望,希望自己越来越漂亮!”花深笑嘻嘻地许愿,“第三个……”
“等等。”黎海洋连忙喊住,“第三个愿望要许在心里,才会灵验。”
“哦。”花深吐了吐舌头,“我忘记了。”
她双手合掌,闭上双目。
黎海洋看着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某种不知名的美丽蝴蝶,不禁怦然心动。
“好了。”花深默念了一句,睁开眼,假装蜡烛点了火,呼地吹出一口气,表示吹“灭”了它,然后自己给自己鼓掌。
“切蛋糕!切蛋糕!”她嚷嚷。
其实,一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蛋糕,又只有他们两个人,所谓的切蛋糕,也不过就是对半分罢了。
黎海洋小心地用塑料蛋糕刀把蛋糕对切,让花深选。花深不客气地选了有小皇冠和粉珍珠的更漂亮的那一半。
淡粉色的慕斯如同水晶,入口即化,甜蜜细腻。
黎海洋吃东西时和他的性格一样斯文,慢条斯理、不疾不徐,一口一口安静地品尝。
花深则吃得满脸满手都是,典型的“花深变花猫”。
黎海洋拿出书包里准备的纸巾递给她:“擦擦。”
正在找纸巾的花深觉得黎海洋真的太好了,她从小是个假小子的性格,和男孩子们一起摸爬滚打长大,看多了普通男孩的世界,在她看来,那些家伙都幼稚又自大,讨厌又好斗,玩在一起可以,过在一起却怎么都不能想象,哪怕私下里想想,也会一身恶寒。
但是黎海洋,他是不同的。
他像春天里的清风,温柔有礼,不疾不徐,又像春天里的一场小雨,润物无声,充满诗意。
他说话从来不高声,走路也不会横冲直撞,开口前总是习惯性先停顿一下,似乎是斟酌着再想一想。
但他又是目标明确和坚定的,在街头巷尾长大的花深自认为有着一颗玲珑心,她能感觉出黎海洋的妈妈不喜欢她,所以黎海洋从来不带她去家里玩。而且学校里也有很多同学议论他们俩,尤其是嘲讽他俩的成绩差异。
但是黎海洋从来没有疏远她,或者对她提出任何要求,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他总是会按时推着自行车出现在早晨的霞光里,微笑着等着她,又或者在她需要的时候,默默地准备一份喜悦,给予她安心。
更何况这么温柔又可爱的黎海洋,还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学霸呢。
黎海洋发现花深一直在盯着他,他有点不安地回望她:“干吗?”
“黎海洋。”花深突然凑近他的耳朵,轻轻地说,“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黎海洋来不及问是什么。
因为花深已经迫不及待地说了:“你给我安排点补课吧。”
黎海洋吃惊地看向她。
花深的成绩晃晃悠悠在中不溜儿“巡逻”,虽然算不上学渣,但也实在没好到哪里去。
他知道,她心不在此。
但私心里,他总还是希望她能努力一点儿,不为别的,只为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去的方向,他多么希望能够和她永远不分开,走到哪里,都能带上她。
但这个私心,是说不出口的少年的秘密心事。
他主动给花深辅导作业,有一些成效,但毕竟不够,这次花深居然会主动要求他帮忙补课。
“好!”黎海洋干脆地应允。
花深满意地点头,一转眼看到黎海洋手上的蛋糕居然还剩下一半,那蛋糕离她近在咫尺,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花深和一只真正的猫儿一样,伸头就咬了一口。
黎海洋吓了一跳,下意识松手,手里的蛋糕已经被花深叼走了。花深得意扬扬,几口把蛋糕吞下了肚。
“谁让你慢吞吞的。”花深觉得自己功夫了得。
花深得意扬扬地把蛋糕全咽下去,一抬头看到黎海洋的目光,不禁了一下。
不至于吧?抢块蛋糕难道让他这么生气?这是买给她的生日蛋糕啊。
没等她想明白,黎海洋突然闪电般伸出右手,一把捉住了她的右手,把她葱管般的漂亮手指放到嘴边,报复般地咬了一下。
花深“啊”的一声惊叫,把手猛地缩回来。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仿佛一时间都呆了。
过了一会儿,黎海洋掉头就走,步履有些慌张。
花深静静地望着黎海洋的背影,少年清瘦又挺拔,夕阳的余晕肆意地躺在他的肩膀上,风都不忍惊动。
“黎海洋,你这个大笨蛋。”
她想着自己许的第三个愿望,嘴角**开了一丝羞涩的笑意。
黎海洋,我的第三个生日愿望,是希望你天天快乐。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幕刚好落到姜姨的眼里。
姜姨是季珍珠的表姐,也是和季珍珠唯一还有点联系的老家亲戚,今年以来在黎家当保姆。
季珍珠整天在外面打牌,黎教授因为工作也很少在家,所以由姜姨照顾黎海洋的饮食起居。
这天她到海鲜市场去买海鲜,就正好经过了黎海洋学校附近,好巧不巧,还刚好看到了黎海洋咬花深手指的那一幕。
还因为距离的原因,她看成了黎海洋去亲花深的手。
姜姨的脸色唰地就白了。
她眼看着黎海洋跑走,过了一会儿那个漂亮的女孩也走了,赶快掏出手机,远远地把花深的样子拍了下来。
其实姜姨的饭菜做得不好吃,家务也料理得不是很利索,但她深得季珍珠的心,只有一个原因,她对季珍珠足够忠诚。
她自己姿色平平,智商平平,生活灰暗无奇,就把这个飞上枝头的表妹看作成功的典范,从心里羡慕季珍珠,佩服季珍珠,觉得季珍珠聪明厉害什么都懂,跟着季珍珠比生活在小县城那个赌鬼丈夫身边幸福得多。
也因此她对季珍珠言听计从。
当晚姜姨就跑到季珍珠房间里,把事情添油加醋形容了一遍。
在她的描述里,黎海洋放学后不回家,躲在小巷子里和女孩子约会。那女孩子长得像个狐狸精似的,一个劲地搔首弄姿勾引黎海洋。而黎海洋也被迷惑,不顾光天化日竟然去亲那个女孩子的手。
听得季珍珠全身的血都沸腾了起来,仿佛有辣椒素进入了她的血管,呼啦啦燃烧起来,一瞬间把她眼睛都烧红了。
她的儿子,她精心培养的学霸儿子,她那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儿子,竟然被人勾引!
可是当她看到姜姨手机里拍的照片时,燃烧的血又一下子变成了冰。
夕阳下,女孩的侧影击中了季珍珠已经开始有一点落灰的记忆,一下子把她从舒适区里拉了出来,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她分不清是自己的脸疼还是心疼。
她还记得女孩的名字:花深。
不久以前,这女孩和她家海洋一起,目睹过一起杀人案。
而那以后,有一段时间,她千叮咛万嘱咐要黎海洋不要再和女孩来往,也曾各种试探,确定她的好儿子没把这个女孩当成一回事,才放下心来。
只因她对花深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不安感和恐惧感。
她一直告诉自己,这种不安感是出于对花深性格的担忧,因为她懂得那种人想往上爬的心态,所以不希望花深把海洋当成目标来实现自己的野心。
但在更深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她却连走近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或许是潜意识里,她已经感觉到了,那里有着能令她万劫不复的东西,那是一个魔法的封印,绝不能解除。
可是现在,她却面对了残酷的真相,原来黎海洋一直在骗她。
他装得那么若无其事,无论她怎么试探,都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可是,做妈妈的怎么能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呢?
季珍珠的恐惧正在于此——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如果黎海洋认定了和花深交往这件事要瞒着她,那么他就一定是很认真地想把这件事进行到底。
她的心里寒风呼啸,警铃疯狂叫嚣。
看到季珍珠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冷汗从她精致的额角冒出来,姜姨也精明地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寻常。
“我去把海洋叫过来?”她急不可待。
“不行。”季珍珠喝止。
她用力地转动脑子,用她掌握的所有逆境生存的经验和本能在做判断。
黎海洋虽然是她儿子,但其性格资质,都酷似其父,这也是她一直骄傲的地方。但同时,他也有着其父一般坚忍的心志和缜密的思维,以及作为一个专业学者所具备的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
黎海洋看似温和不争,但其实最有主见。他既然看出来她的不满,却一直瞒着她滴水不漏地和花深保持着关系,那他就不可能被她一顿骂给骂得放弃。
搞不好还会适得其反。
在学习上,季珍珠是个渣渣,但在男女之情上,她无师自通地成了专家。
所以,当她想清楚后,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季珍珠拿起手机找到一个号码,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拨过去。
黎海洋以前跟她提过想出国留学的事情,她当时并不怎么赞同,尽管以黎海洋的成绩,以及黎教授的人脉地位,留学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她还是有点想儿子在身边多留些时间。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前几天,黎教授的老同事潘教授打电话的时候,正好提到了他的女儿,和海洋同龄的潘杨米妮也准备申请留学的事。
米妮那女孩,出身优渥,美丽大方,一看就是善良干净的公主,身后还有着和黎家各方面足以匹配的雄厚实力。
她很喜欢这样的女孩。
虽然之前觉得这么早就为孩子做这种设计有些没必要,毕竟她家海洋也是潜力无限的好苗子,但眼下看来,潘杨米妮至少比花深强上一万倍。
不就是青春期躁动嘛。
女孩子多的是。
何况对方是一个美丽可爱不输花深的好女孩呢。
季珍珠笃定地笑了。
电话接通,她象征性地和那头的潘教授寒暄了几句,然后直接切入正题。
她问:“对了,潘教授,上次说的您家米妮留学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我家海洋也想留学,两个孩子要不一块出去,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