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连三日。
王钰跟在楚丞舟身后，在宝相寺和开封府两边跑。
金使李庆善早已醒来。
虽呛入了一些烟雾，但主要还是因宿醉昏睡了两天。
面对常景润和楚丞舟的询问，他说自己与蔡攸一见如故，就多饮了几杯。
之后，亲眼送他出了寺门，才回房歇息。
可回房后的细节，他却一概不记得了。
王钰看到火灾现场，大为震惊。
宝相寺全是木制榫卯结构，烧的那叫一个彻底。
王钰蹲在金使住过的房间内，手指摸着翻倒在地的烛台，若有所思。
“火油的味道，当初闻到过吗？”
楚丞舟一脸无奈，“事发时，开封府和皇城司都不在灭火现场。
事后第一次勘验时，天降大雪，不管是用过什么，痕迹一定是寻不到了。”
王钰不由叹了口气。
这跟他最确定的推断不太一样。
如果蔡攸与太子，燕王是一丘之貉，撤掉皇城司，就显得太过刻意了。
依照他在朝中的关系，不可能不知道皇城司现在跟开封府互通有无。
如果不是他，还会是谁呢？
王钰捏着下巴，站在乱七八糟檩木中，一时也乱了头绪。
楚丞舟道：“小六当夜来过，但是我的人只看到他进来，直到大火烧起来，也没有看到他出来。”
这让王钰吃惊不小，“你的人？”
楚丞舟看了他一眼，没做回答。
这点让王钰大为不解。
想到他的亲信林青玄行事一向也十分神秘，只以为楚丞舟不想点透而已。
便没有放在心上。
王钰继续道：“小六会不会混在了禁军中？”
楚丞舟皱眉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但是假如纵火者不是他，禁军的嫌疑也大了。”
王钰扒开檩木，起跳跨越了两三米远，直接来到了靠墙的床边。
确切地说，这不是床，而是一个青砖垒砌的土炕。
王钰发现被褥乱的不自然，掀开一看，一个洞赫然入目。
边缘的断裂处还很新鲜。
灵光一闪，他突然明白，这是怎样的一个局。
“发现了什么？”楚丞舟跟过来，看到那个洞时，也愣住了。
王钰理出了一些头绪，便与他娓娓道来。
“起初，我认为是蔡攸所为。
他刻意留下守在院外的禁军，好把金使灌醉，再下手。
可是这样就太刻意了，再说蔡家现在权势滔天。
一旦大宋陷入国际纷争，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处，换言之，他没有动机。
后来，我认为是金使无意间所为。
蔡攸与他交好，不过是借机刷存在感，好让自己在官家面前形象更好。
金使回房后，不小心打翻烛台，自己却昏睡了过去。
所以他说不清楚。
刚才，你说小六也来过，我便认为是小六所为。
他放火后，混入禁军中，乘人不备，逃了出去。
但是你看这里，炕里面是个密闭的区域。
你的人只看到他进来，没看到他出去，只是因为他急匆匆藏在了这里。
如果是他放的火，他会在这里等死吗？
最有可能，是小六进入时，已经着火。
禁军听到动静，赶了过来，他只好躲起了起来。”
王钰的这番分析，并没有让楚丞舟愁眉舒展。
他缓缓道：“为什么，你不认为是禁军下的手？”
王钰闻言一愣。
禁军吗？
禁军要是胆敢这样做，那整个汴梁城岂不是岌岌可危。
慌乱之下，他解释道：“禁军不需要下手，只需要拖延灭火，就够了。”
楚丞舟显然不同意他的推断。
他望着王钰，声音冰冷至极，“宝相寺周围有两座望火楼，不远处的还有一座军巡铺。
你猜怎么着？
事发当夜，三处地方，竟然无一人值守！”
王钰挖密道时，曾亲自督造过，所以对两者有所了解。
军巡铺，相当于现在的临时岗亭，用于消防和治安。
一个军巡铺配三到五人，夜晚必有一人轮值。
同时，存放着火钩，火叉，快锯，大索和长链铁锚等消防器材。
而望火楼，是消防的重要前哨。
望火楼共有三层，最顶层是瞭望台，用于日夜巡查火情。
一旦发现烟火，灯旗为号。
二楼用于潜火兵的临时歇息，居住。
最底层摆放水桶，长竹唧筒，水囊，云梯等器材。
这更让王钰百思不得其解，如果禁军放火，故意制造两国摩擦，会得到什么好处呢？
说穿了，禁军在和平年代无军功可立，除了操练，与寻常胥吏并无差别。
甚至在大雨季节，负责通下水道也是常事。
到底是哪里不对？
王钰甩了甩头，倒吸一口凉气。
他突然想到，如果那夜值守宝相寺的不是禁军呢？
或者说，是已经反水的禁军呢……
那此案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想到这里，王钰后背上汗毛直起，不寒而栗。
他瞪大双眼看向楚丞舟，后者点了点头。
沉声道：“我大宋向来注重皇城防卫，禁军最多时曾多达八十万。
如今虽然减员不少，但京师城防驻兵仍有十万余。
另外二十万比较分散，西军，河北军，河南军，以及江南军。
在如今的汴梁城内，禁军不下两万人，当然这不包括皇城司。”
这样的数据，让王钰无力接受。
在他的认知中，“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冲”就是生活在这个时代。
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少了五十万？
当然那是小说所述，王钰也知道不可尽信。
但现在的兵力，实在是让人接受无能。
……
两人再无其他发现，便离开了宝相寺。
路上，王钰严肃道：“沿河庄稼枯死，张庚家遭变故，粮船偷运铁砂，城外私造兵器，疏通河道人员溺亡，金使下榻的驿馆失火……”
楚丞舟接住了话茬，凛声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些什么？”
是呀！
如果那人的目标，真是延福宫。
当他看到火灾案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金使身无大碍，还被护送回国。
丝毫没有给朝廷带来麻烦，那么他的矛头将会对准的是……
“皇城司！”王钰惊骇出声，“楚司使，你要当心陆北冥！”
楚丞舟眼色一沉，良久才道：“也是时候会一会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