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正要离开家时,收到了一条短信。她从卡莱尔回来已经两个礼拜了,从那以后,她就没有和父母说过话。这些天里,没有人给她发过短信,她不经意地点开了手机,以为是某条自动发送的信息,提醒她即将到来的日程。
是开发商尼克。
“我们接下来会装修你的房间,所以请准备离开,谢谢。”
伊丽莎盯着短信。压力使她的胸膛起伏不定。
她用颤抖的手指回了短信,问自己还有多长时间。她从未签过任何形式的合同,理论上尼克可以在一个小时内把她踢出去。开发商读了她的消息,但没有回复,也没说随后几天会给伊丽莎发短信和打电话。她开始在一种时刻准备着的紧张状态中生活,她的衣服打包好了,就放在门边,她的书都放在了箱子里。
她把这事告诉了乔治,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他当天便把她拖到了伦敦,去看一个他想去看的大型画展。他是艺术史专业的学生,宣称绘画的力量可以抚慰灵魂。伊丽莎对此持怀疑态度,但她不想工作,因此便上了车。画廊里挤满了人,大多数都是谈吐文雅的老富翁。乔治进入了一种出神的状态,他在画布前站了几分钟,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伊丽莎试图模仿他。画展的核心展品是一幅很少巡展的凡·高画作—《向日葵》。伊丽莎和其他人一起,在这幅画前站了很久,希望这幅画能对她有所影响。可它是如此熟悉,就像是一个路标或食品标签。她最终放弃了,去了礼品店。一小时后,乔治发现她正在那里看一本漫画。他双眼放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于是,伊丽莎说自己很喜欢那些艺术品,她在礼品店里只不过刚刚待了一分钟左右。
第二天,巴莱奥蒂开始在学院里组织一系列会议,讨论她的“健康状况”。连这个词都让她紧张不安。她很少在系里出现,整个学期都没有参加过一次会议。他在邮件中写道,他很担心她,并抄送了研究生心理关怀负责人的邮件。她无法消除心中的疑虑:继续写论文是徒劳的,她在打磨一颗即将被扔进巨大的学术采石场的卵石。她试图恢复她和莱维的关系—再次阅读他的书,让自己想起他所经历的创伤,看有关他的视频,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重新与他建立联系—但没有奏效。他似乎遥不可及,也不太真实,一个生活在几十年前的矮小的意大利人,经历了伊丽莎难以想象的事情。
她只剩下最后五十镑了,她感到自己被一种快要山穷水尽的现状困住了。在牛津大学,学生们边上学边工作是不被鼓励的,她可以向学院申请紧急经济援助,但她不想让他们认为她完全走投无路。她想出了越来越多巧妙的方法节制开销,直到节省本身成了一个目标。市中心有几家大型咖啡馆,那里的游客非常多,侍者根本不会注意到她是否坐在桌子前吃完了别的客人剩下的食物。到了晚上,她可以参加牛津那些数不尽的讲座,然后吃一顿免费的晚餐;只需要仔细阅读学校的公告栏,在对应的脸谱网活动上注册就可以了。大学里的基督徒也是一个特别可靠的食物来源:如果你想在大学里吃到奶酪吐司,你可以给他们的热线发短信。伊丽莎就这样干了好几次。当食物送来时,她所要做的就是忍受那个给她送食物的基督徒试图改变她的信仰的无奈,然后温和地让他们离开,这样她就能安静地吃东西了。
在学院的推荐下,她开始去看心理医生。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否会有帮助,但她想看看自己的选择是否明智。结果证明,这是一次有趣,而不是治愈的经历。咨询师是一个名叫坎迪达的女人,穿着一身焦尔斯牌的外套,她的声音饱含同情,听上去让人很有压迫感。伊丽莎主要做的是填写心理健康调查问卷和谈论自己的过去,她觉得这些都令人沮丧,因为她的一部分过去就是令人沮丧的。坎迪达鼓励她说说这些天的感受,她觉得自己生活在密不透风的保鲜膜里,无所谓身在何处、在做什么。一切感觉都差不多,就像她已经在谷歌图片上搜索过她生活的不同阶段会是什么样子,而现在她知道了,所以生活也就并没有太多乐趣可言。
有时候,她们就静静地坐着。坎迪达喜欢说自己是沉默的忠实信徒。在静坐的时候,伊丽莎会在心里排列自己喜欢吃的水果,也会想着委内瑞拉和塞内加尔这样的地方怎么样了,她有段时间没听说过那些国家发生什么了。她怀疑自己没有有效地利用沉默时间,当她对此表示担心时,坎迪达坚持说她利用了,而且她们的治疗并不是为了某个目的去“利用”时间,时间不是商品。好的,伊丽莎回答。她从来都不确定什么是商品。
她开始在新学院的教堂里参加日常礼拜。她真希望自己和里奇在参观大学的时候也进去看过。他一定会被它的富丽堂皇,它的木雕和石雕,以及连伊丽莎都能看出其精致的彩色玻璃窗所震撼的。唱诗班唱得很好,伊丽莎最喜欢的是他们表演结束后坐下的时候;唱诗班的人会看向彼此,好像他们注意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伊丽莎并没有觉得她与那些目光格格不入,反而觉得很有趣,好像她和那些歌者很相熟也知道他们在开什么玩笑似的。她也很喜欢阅读,听到“温顺者将继承大地”这样的话时,她感到很安慰,尽管她一个字也不相信,但光是听到这样的话就很好了。她凝视着祭坛上的十字架,竭力想要拥有一次重要的宗教体验,但没有什么能刺穿她的甲壳。她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虽然也曾试图说服自己相信这世上存在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