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不知道该拿鲁比怎么办,她只是盯着电视。
独立党很是振奋。海伦·刘易斯说她是“在恐惧中笑着”。利兹·肯德尔否认这次投票敲响了警钟,他说一些人实际上已经“清醒了很长时间”。伊丽莎同意这个观点,她觉得自己永远都是醒着的。她在手机上下载了一个应用程序,能看到英镑的下滑。她在想自己是否应该去提款机取出她仅有的一点钱,把它藏在床垫下之类的。全国的报纸都在做实况报道,她在笔记本电脑上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网页,人人都在说同样的话。比如说,“这是一次巨大的冲击”和“历史正在我们眼前崩毁”。伊丽莎无动于衷地看着。如果这就是历史上演的感觉,那这种感觉就是没什么感觉,那感觉像是失望。
她觉得自己正在通过鲁比的眼睛阅读新闻,试着想象鲁比将如何解释正在发生的事情,鲁比会认为这一切变化的后果是什么。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给卡莱尔的里奇发了信息,但那时候里奇睡着了,但弗洛拉还醒着,她和伊丽莎开始互相发消息。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投票结果接踵而来。这加剧了伊丽莎的不真实感,仿佛白天的一切规则都投降了,它们让位于一种新的秩序。而在这种秩序中,伊丽莎竟在同她的母亲谈论政治。
斯文顿也公布了—脱欧。伊丽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杜松子酒。鲁比很喜欢杜松子酒。伊丽莎吃了几片小柑橘。冰块碰到玻璃杯时叮当作响,发出乐音。伊丽莎觉得自己喝醉了,她的四肢更松弛了。
格拉斯哥公布的结果是留欧,但支持率很低。“呼……”斯蒂芬·布什松了口气。
凌晨一点。伊丽莎现在真的觉得醉了,她无法集中精神关注任何事情。她想躺在地板上,但她知道那样酒精就会涌上头,让她觉得更难受。她回复了鲁比,说如果她想的话,欢迎她过来。她把手机扔到一边,走到厨房,打开了花园的门。她光着脚站在外面暗沉沉的草坪上。草地湿漉漉的。夜晚很凉爽。一阵微风拂过樱桃树的树枝,拍打着上下起伏的树叶。月亮并不圆满,但它看上去就像刚刚过了满月一样,表面有那种像白内障一样的灰色斑点。伊丽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抽几根烟,于是,她回到了起居室。
牛津公布了。不出所料的是留欧,但支持率并不高。伊丽莎转了转眼珠,去了洗手间。麻木的感觉渐渐被害怕取代,她害怕知道如果鲁比过来,自己会做什么,又会作何感受。她一边蹲在马桶上,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两株吊兰像是把她的身体框了起来。她的脸仿佛是紧紧钉在头上一般。她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塞在一条黑色牛仔裤里,她觉得自己看上去就像个瘾君子。她的睫毛膏掉落在了眼睛下面,她想把那些斑点抠掉,但它们粘在了皮肤上。
她又回到电视机前。工党的又一个据点南泰恩赛德公布了:脱欧。她平躺在地板上,觉得尖叫或者别的什么方式也许对她来说是有益的,但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发泄这种情绪,而且艾达还在楼上睡觉,这么做无论怎样都是荒谬的。从渐渐得出结果的脱欧公投,到鲁比现在可能正走在斯温伯恩路上,并且会按照伊丽莎的指示,轻轻地敲响那扇黄色的门,一切都感觉很虚幻。
凌晨两点。伊丽莎还躺在客厅的地板上,这时,她听到前门有人的动静,正是那种你做噩梦醒来时会听到的声音,静静的嗒嗒声刚好能被人听见。她坐了起来。她的身体因恐惧而发软。她喝得太多了,现在除了渡过眼前的难关,别无他法。她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门厅里有一面长方形的大镜子,她打开灯,看了看自己的样子。她散下了粉红色的头发,露出了一个微笑,又拉了拉T恤,让它显得更贴身,她还擦了擦脸,让自己看上去精神而红润。她打开了门闩。
鲁比站在台阶上。这一切感觉太怪异了。她们对视了约十秒钟。
伊丽莎快有两年没见鲁比了。鲁比涂着黑色的口红,穿着一条垂到膝盖以下的绿色丝质连衣裙,一件皮夹克和一双马丁靴。伊丽莎感觉自己的心猛地跳了起来,一定把她的T恤都鼓出来了。她想把手掌按压在胸前,把心按回原位。她们在巴斯分手的那天,鲁比也穿着一双同样的鞋子。那天,她把那个家伙带回了家,在楼下和他发生了关系,而伊丽莎就站在楼梯口听着,用手抓着自己的脖子。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想象鲁比的脸变得很困难,伊丽莎只能在一瞬间想起她的样子,而后那个画面就消失了,但现在鲁比就在这里,她是那样真实可感,再次看到鲁比熟悉的模样,伊丽莎感到很满足。回忆并没有消失,它们看上去清晰可见、无可回避,仿佛这一次会永远留在伊丽莎的记忆里。
“嗨!”鲁比说道。
伊丽莎注意到,鲁比的头发变长了,一直垂到了肩膀上,颜色就像是加热的蜂蜜。她们上一次见面时,她的头发才长到耳后根。她很漂亮,在月光下,她的皮肤白皙如骨。
伊丽莎也打了招呼,接着说了“进来吧,进来吧”之类的话,鲁比走进了房子。伊丽莎试图轻轻关上身后的大门,她抓着门闩,以防弄出声音来,但她醉得厉害,没能做到,大门发出了往常那种金属般的震颤,合上了。门廊很窄,鲁比的身体靠得很近。她个头很高,比伊丽莎要高得多,她的动作总会让人们以为她跳过芭蕾舞。伊丽莎可以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可以在穿衣镜里看到她象牙色的修长脖子。现在,那天早上看见鲁比走过熟食店的激烈情绪已经**然无存了。伊丽莎只感到了一种缓慢而强烈的渴望,就像希望死去的人能复活,或是希望能再回到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那样。她看得出鲁比没有变,仍然不怎么和善。伊丽莎在打开门的那一刻就知道了,鲁比深色的嘴唇分开了,像是露出了一个微笑,这让伊丽莎从骨子里感觉得出她还会再伤害自己。可是伊丽莎想要见她。
她们走进客厅。鲁比带来了一瓶已经喝了一半的香槟。一些泡沫可能消失了,鲁比说。伊丽莎真的不想再喝酒了,但鲁比坚持要她喝,鲁比说她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所以她们应当“纪念这一刻”,而且无论如何,她们需要酒后的勇气来熬过今晚英国脱欧的其他报道。她们看着电视,谈论着电视上播出的内容。现在,其他任何话题都太庞大了。另一轮结果出现了—林肯、里布尔山谷、赫茨梅尔都投了脱欧,利物浦投了留欧。伊丽莎到厨房里找了两个玻璃杯。她感到了孤独,像是上了年纪一般。她从冰箱里拿出了一杯自来水喝下去,感受着它的凉意,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么口渴,这种**尝起来很甜,很怡人。她不敢相信自己把鲁比叫到了艾达的家里,她的全身都因辜负了别人的信任而内疚。艾达不会想让鲁比待在她家里的,毕竟她听说过关于鲁比的一切。伊丽莎得尽己所能让鲁比出去。伊丽莎玷污了一件珍贵的东西,一件没有说出口但很重要的东西,现在,一切都岌岌可危。
她带着杯子回到了客厅。鲁比脱下了靴子,坐在艾达的扶手椅上。她不可能知道这是谁的椅子,但伊丽莎还是被激怒了。鲁比还调了调灯光,她可能关掉了几盏灯。房间看起来更暧昧了。她问是否可以吃一块姜汁坚果饼干,扶手椅旁边的包装袋里还有一些。可以,伊丽莎说道,但她想大声说不。接着,她看到鲁比把什么东西放到了腿上。那是普里莫·莱维的猫头鹰雕像。它正侧身立在她的大腿上。
伊丽莎把玻璃杯放在了铜丝雕像通常放置的桌子上。她能感觉到自己在颤抖,她的手腕尤甚。没有猫头鹰立在前面,艾达和她丈夫的照片前就显得少了些什么,感觉很奇怪;不知怎的,连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快乐也像是虚假的。
“你从这里拿的猫头鹰?”伊丽莎指着桌子问道。她希望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若无其事,但她不确定是否如此。她害怕鲁比会出于怨恨把铜丝雕像碾碎,或是带着它跑掉,如果那样的话,伊丽莎是没办法把它追回来的。
鲁比看上去很困惑,接着,她意识到伊丽莎说的是她腿上的猫头鹰。
“哦,”她说,“我刚拿起来的,这东西真是精致。”
“嗯。”伊丽莎说。
她走到鲁比身边,以一种不经意、不会引人怀疑的方式从鲁比膝上把猫头鹰拿起。鲁比抓住了她的手臂,这一举动让伊丽莎跳了起来,但她没想阻止伊丽莎把猫头鹰拿回去,她只是故作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臂。但这更糟糕,鲁比一碰到她,伊丽莎就想起了鲁比以前用这种方式抓住她的所有时刻—轻柔地,精心地,但总是会让你知道,她只有在想放手的时候才会放手。
“如果你觉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对你不好,我很抱歉。”鲁比说。
她的眼睛看上去比平时更青绿,也透着寒意。她的声音里带有一种疑问。
“我只是想说,”她接着说道,“我不想让你留下不好的印象,过去的事情很容易修复,但从某种程度上说,修不修复也没什么用。”
伊丽莎看了看自己的胳膊。
“没什么用?”她问。
鲁比什么也没说。伊丽莎思考着鲁比说的话,以及话中所表现出的感情上的吝啬。
鲁比仍握着伊丽莎的手腕。她的另一只手开始轻轻地挠伊丽莎的胳膊,忽上忽下的,这种感觉很好。伊丽莎清了清嗓子,弯了弯手指。鲁比放开了她。伊丽莎走到小桌旁,倒了些香槟。她们边喝边聊。对伊丽莎来说,不去看鲁比的脸会让情况更好处理一些,因此,她盘腿坐在地上,对着电视。鲁比摆弄着伊丽莎的头发,用手指按摩她的头皮,鲁比的指甲很长,感觉很舒服。她大部分时间在谈论自己,她在做什么,她对这次投票的感觉如何,她多少次想起了伊丽莎,并希望伊丽莎能快乐。
“几个月前我就意识到,我不像和你在一起时那么快乐了,”她突然说道,“以前有你在的时候,我会觉得更满足。”
伊丽莎默默思考着这番坦白。鲁比是否感到自己变强大了?又或许自己体验到了一种胜利的感觉:鲁比很少说她缺少什么。事实上,伊丽莎觉得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鲁比并没有问伊丽莎一个人的时候是否感到更满足,她似乎认为伊丽莎一定也很想她,一定也想回到过去。她显然是想改写她们的关系,把它当作一段正常结束的普通友情,而没有一个人受到可怕的伤害。伊丽莎带着半是渴求、半是冷眼的兴趣听着鲁比将如何实现她的意图。伊丽莎知道今晚将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鲁比,她不能再让这个女人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她已经学会了在没有鲁比的存在下生活,而且她即将也必须再一次这样做。但另一方面,她又希望这个最后一夜不要结束。因此,伊丽莎靠在鲁比的腿上,看着电视主持人继续播报着公投的情况,鲁比用手指拨弄着伊丽莎的头发,说着伊丽莎对她而言有多么重要,当她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她有时又会多么后悔自己“控制欲有些强”,或许她不应该监控伊丽莎的一举一动,看她的电子邮件,听她的电话,但所有这些都是出于在意。
伊丽莎看着电视上的图案此消彼长。英镑进一步下跌,她不知道这是否会以某种方式影响她的生活。她想到了纳特,事实上她想了很多,想到如果自己能从这个没完没了的夜里解脱,她想去见见纳特,和她喝一杯。她想到了艾达,想起了花园里那张她们一直想粉刷的长凳,只不过油漆用完了,要去商店再买一些。
楼上,艾达睡得很浅。她能听到一楼的谈话声,但以为那是电视的声音。她梦到了一件傻事,梦到自己在做一个奶油布丁,但它总是从碗里掉出来,像逃跑的“飞天法宝”一样从她身边滚开。她坐起身,看着闹钟,叹了口气。现在是四点十五分。公投的结果大概已经确定了。她本能地打开了国际广播听最新的消息,而后又选择关上了它;反正一会儿就会知道结果了,而且即便知道投票结果如何,也改变不了现在的情况。
她打开灯,闭了一会儿眼睛,以适应房间的亮度。她很清醒,不想再睡一觉,但又疲劳得没法看书。她聆听着楼下的动静,但什么也没听到,心想伊丽莎是不是看新闻看睡着了。
艾达穿上了拖鞋和睡袍。她走下楼时,客厅的门开着,这让她停下了脚步,惊吓地抓住了栏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年轻女人坐在壁炉对面的扶手椅上。伊丽莎坐在她的脚边。电视开着,尽管她们都没怎么看;她们在低声交谈,艾达知道如果自己走近一点,就能听到。
艾达不想让伊丽莎难堪,也不想打断她们,因此,她怀着好奇和迷惑的心情,尽可能安安静静地走下楼梯。眼前是如此亲密的一幕。大多数时候是那名年轻女子在说话,伊丽莎盯着前面。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瓶香槟,但她们的杯子是空的。艾达猜想着这个陌生人是谁:她的确很漂亮,但她说话的样子—那样自信,那样流畅,雪白的小牙齿闪着光—这让艾达充满了怀疑。两人都全神贯注地交谈着,没有注意到昏暗的楼梯,也没有注意到穿着睡袍站在楼梯底层,听到了每句话的女人。
伊丽莎觉得自己在冒险。重新和鲁比待在一起就像是握着电丝网上的电线,尽管电流不会持续不断,但它会以波的形式进行脉冲,因此,你握着电线的时间越长,被电击的概率就越大。她们喝完了香槟酒,她竭力把目光集中在桌上那张艾达和迈克尔的照片上,它有一种让她变强的作用。她真希望自己没有同意鲁比来这里,她已经提议去鲁比的朋友家,但鲁比说自己还想再待一会儿。伊丽莎努力不让鲁比知道自己新生活的细节,但她内心的一支游击队却想要将这些完全交代出去,想要告诉鲁比巴斯之后发生的一切,想要回到鲁比身边,直到她感到精疲力竭。
“这地方真不错。”鲁比说。
“谢谢。”伊丽莎说。
“你和谁住在一起?”鲁比问道。
“啊,你不认识。”伊丽莎说,希望这能结束这个话题。
“说真的,是谁?”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鲁比开始按摩伊丽莎的肩膀和脖子。她的手指结实而纤细。
“我想你……”她喃喃地说。这话她之前已经说过了。伊丽莎希望自己能抵触这句话,但她每次都很受用。她觉得鲁比说的是实话。
“我曾经让你很开心。”鲁比继续说。
伊丽莎转过身来,看着鲁比的脸。她的神情复杂难辨。伊丽莎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如此邪恶的人。鲁比的口红已经干了,伊丽莎可以看到酒红色的薄皮,她的牙齿看上去比伊丽莎记忆中的更白,也许她去做了漂白。莱维的那只铜丝猫头鹰还立在她的腿上,见证着她们的亲密。伊丽莎想把它抢回来,让鲁比出去。但她感到身体越来越沉重,仿若陷在泥沼之中,她觉得时间停住了,她将一直坐在这个女人的脚下,直到她生病或变老。
楼梯上,艾达觉得自己像是挨了一拳,她看见扶手椅上的那个年轻女人腿上放着迈克尔的那只铜丝猫头鹰,伊丽莎一定也看见了,只是她没想过把它放回桌子上,让它安全。艾达想过去做个自我介绍,然后把那个雕像放回原来的位置,但她无意中听到的对话内容很私密,让她没法打断。也许她的出现会让伊丽莎感到不舒服:也许这个年轻女人不知道伊丽莎和谁一起生活,也许她会痛斥让她们俩相互陪伴的孤独。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鲁比轻声问道。
“不久。”伊丽莎说。她的双眼盯着电视,根据不同地区的不同投票,英国地图被涂成了一片片的色块。她不想谈论自己的生活状况,但当她们谈到伊丽莎不喜欢的话题时,鲁比总是能有所察觉,她喜欢引出这样的话题。
“你说你和一个年长的女人住在一起?那你们是不是……”鲁比探测道。
“天哪,没有啊,”伊丽莎说,“不是那样的。”
“她多大?”鲁比眯起眼睛问道。
“我不知道。”伊丽莎说。事实上,她知道。一种想要结束谈话的绝望在她的胸口挣扎。“不过,她的确年纪大了,我是说,她已经有白头发了。”她匆忙说道。
艾达眨了眨眼睛。
鲁比扬起了眉毛。
“天哪,”她说,“你在说些什么?”
“呃,没什么。”
“你们不说话吗?”
“我们不怎么说话,不怎么说。”
“你是怎么和她住在一起的?”
“她给了我一个房间。”
“你为什么答应呢?你肯定有别的选择。”
“她没要房租。”
鲁比思考了一下。“你根本不用付房租?干得漂亮!”
“是啊。”伊丽莎沉闷地说。
“你不觉得自己有点儿退步了吗?搬来和祖母住?”
伊丽莎皱起了眉头。再多说几句,鲁比的好奇心就会满足了。她强迫自己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来结束这一切,然后把鲁比赶到屋外,告诉她自己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那女人喜欢我,”她说,“我不知道,她很孤独。这很悲哀。我正在存钱搬出去住。她丈夫去世了,她还没有完全释怀。她觉得我们非常亲密,想让我和她住在一起。显然我答应了。我是穷光蛋,不管怎样,这行得通,反正也不是太糟。我也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艾达聆听着。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她觉得自己骨瘦如柴,内心空虚。她的脸慢慢地皱缩了起来。她转过身,尽可能安静地上楼回到房间。她上了床,蜷缩在床的左侧。不知什么时候,她听到前门关上了,街上出现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她下了床,拉开窗帘,看着伊丽莎离开。
黎明破晓,天空被染成了玫瑰色。伊丽莎和那个女子沿着斯温伯恩路走。在汽车和明亮的树木之间,仅有她们两人。艾达看着她们,直到她们从视线中消失。接着,她回到**,闭上眼睛,直到七点起床,去空****的厨房里煮咖啡、看新闻、打开洗碗机。她试着编辑诗稿,但找不到更好的词汇,那些诗显得枯燥乏味,是智慧在打结,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用处。十点时,她给伊丽莎发了短信,说现在的生活对她而言似乎不太适应,她准备去布莱顿的姐姐家里,如果伊丽莎不太为难的话,希望她能搬去另一所房子。艾达还说,她对自己的唐突决定感到抱歉,但这事似乎还是尽早办理为好。她在厨房的餐具柜上留下了两百英镑,用来支付搬家费用。
过了一会儿,伊丽莎打了艾达的电话,一遍又一遍地拨打。艾达看着自己的手机在桌子上振动,但她没有接。伊丽莎发短信问她是不是在开玩笑。艾达回答说没有。伊丽莎又发来短信,说她现在就回家谈谈这件事。艾达让她不要这么做,接着指示她中午之前都不要进屋,自己会在中午之后去布莱顿。艾达本想让伊丽莎把房门钥匙留在家里,但她没法这么做。为了不让伊丽莎知道自己晚上因为听到了什么而受伤,艾达补充说,在和迈克尔生活之后,她觉得再和别人一起生活太困难了,她仍在为他哀悼,她想要独处,这不是伊丽莎的错:伊丽莎还太年轻、太独立,还不能理解,也不知道失去是什么滋味。在那之后,伊丽莎就不再回复了。
艾达把一些衣服放进了她带去参加彼得和扬尼斯婚礼的毛毡包里,然后打电话告诉她姐姐自己要过去。伊芙听上去有些疑惑,但很乐意她能去。伊芙正陪着汤姆参加学校的旅行,背景音中有孩子们吵吵嚷嚷的声音,艾达必须把电话放在离耳朵几英寸远的地方,这样噪声才不会使她耳聋。
在离开斯温伯恩路之前,艾达走进伊丽莎的卧室,躺在她的**。这里有伊丽莎的气味:柠檬的味道。她的睡衣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枕头下面。从她的桌子那里可以俯瞰樱桃树,桌面上的书都是迈克尔的。艾达开始哭泣,她哭到胃疼,哭到眼睛都仿佛变小了。终于,窗外响起了出租车按喇叭的声音。她坐了起来,抚平了羽绒被,也摸了摸自己的脸,把伊丽莎的一只脏杯子带到了楼下,她看到伊丽莎已经把莱维的那只铜线猫头鹰放回了艾达和迈克尔的照片前。至少看起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