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出租中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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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艾达打算在汤姆生日那天去布莱顿看他的前一天,她开始面对自己逃避了几个星期的问题。该是她向伊丽莎道歉的时候了,她应该坦率地和对方谈谈自己在楼梯上听到的事情。她没有勇气打电话给伊丽莎。因此,她决定在午饭后先手写一封电子邮件的初稿。她坐在客厅里,一边写作,一边不时抬头看一眼蓝白色的天空,这一天,一个星期的天气似乎都被塞进了几个小时里:一会儿阳光明媚,一会儿阴冷潮湿,现在则刮着风,窗框晃动时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艾达仍然穿着睡衣,尽管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如此。她膝上放着一沓纸,下面还垫着几本字典。她觉得自己很幼稚,写了几句话,而后又把它们划掉,小心翼翼地修改语言,这让她想起了自己写诗时的感觉,但她知道这样做是对的,伊丽莎应该得到一个解释,而且艾达已经无法忍受那种懊悔的感觉了。她正要试图说明自己的虚荣心是如何被她所听到的事情挫伤时,有人敲了门。她吃惊地站了起来,完全没料到会有人来。

两名警察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他们一定是在某个特殊的部门里供职,因为他们的制服看起来很奇怪,事实上,它们看上去更像是戏服。

其中一人摘下了帽子,微笑着说:“您是艾达·罗伯逊女士吗?”

她回答说是的。

当看到那个男人浅灰色的眼睛时,她的血液似乎加快了流速;上次警察来她家是在迈克尔去世的时候—这一次是谁去世了?她想一定是伊芙,或者是格温,或者是所有人,在布莱顿一场她还没来得及听说的可怕枪战中被枪杀了。她几乎不能呼吸了,她感到吸进肺里的空气十分浓稠。

“我们可以进去吗?”警官问。

“可以,请进,当然可以,请进来吧。”艾达听到自己说。

她把门打开了些,让他们从她身边经过,这时,她注意到一辆白色的大货车正停在她家门前。街上空无一人,有那么一瞬间,艾达记住了这单调乏味的景象,意识到她以后可能会想起这个失去了一切的时刻。接着,她转身回到屋里。两个警察正站在走廊里。

第二个警察拎着一个很大的手提箱。奇怪的是,他苍白的大手里还夹着一张纸,在手提箱的把手处揉作一团,似乎在他动身来这里之前,一直都拿着那张纸。艾达看得出这是她在牛津到处张贴的“出租外婆”的广告,上面有一位她从谷歌图片上搜到的美丽的老妇人的照片,底部还有艾达的收信地址,以备客户联系。

“我们到客厅里谈吧。”她对那两个男人说道。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干渴。她意识到自己从早餐后就滴水未进了。

她听到男人们走进客厅的声音,便关上了前门。在走到他们身边之前,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她看起来苍白而衰老。

在客厅里,其中一个警察把箱子放在地上,打开了它。艾达看到里面装着其他许多袋子,是那种可以用来运送羽绒被的大塑料编织袋。她似乎还看到了一捆绳子、耳塞和一包黑衣服。她还没来得及问箱子里的东西是怎么回事,另一个警察就开口道:“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她回答。

“今天有人要来吗?”

他脱下了帽子,露出了金色的短发,几乎剃成了寸头。也许这附近有强盗,警察是来提醒她的。

“没有!”艾达说。

“你丈夫呢?”

“我是个寡妇。”

“你一个人生活吗?”

“是的,没错。”

警察没有回答。他看了看另一个警察。艾达吓坏了:附近一定有坏人,几户之外有个可怜的老人就被杀害了,而凶手此刻正在四处寻找下一个目标。

“我想你已经在家里装了报警器之类的,来保护自己的安全?”警察问道。

“没有,”艾达尖声说,“我当然没有!”

她走近他,急切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接着,他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他把那长着雀斑的手蜷成拳头,在半空悬了一会儿,然后朝她的脸打去。

拳头打在了她的鼻子上。艾达听到了鼻骨碎裂的声音。一瞬间,疼痛袭来,她对所发生之事的怪异,以及热血从脸上流下来的状态感到惊诧。接着,那人的拳头又缩了回去,他眯起了眼睛。他正在瞄准,然后又一拳打在她的脸上。第二个人来到了她的身后,她意识到,他不是要抓住她,而是要确保她不会逃跑。她向后倒了下去,身体倒在了地上。她一定撞到了头,因为当艾达再次苏醒过来时,一切看上去都不一样了。她只能睁开一只眼睛,在茫然不知所措的几秒钟里,她觉得自己被带去了某个地方,被转移到了地堡或是可怕的地下刑室。随即,她意识到自己是在家里,只有客厅被糟蹋了。仿佛有一只大手把房子围了起来,粗暴地摇晃着,好像房子是一个雪球:一切没有固定的东西都摊在了地板上,书架上的书被推了下来,就连合上的窗帘也被扯开了一些。门口有一些鼓鼓囊囊的袋子,艾达认得是两个男人带来的箱子里的那些,袋子里装满了她和迈克尔的东西。还有其他装满了东西的容器,包括她自己的毛毡包,里面似乎塞满了厨房用具。艾达仍然感到虚弱,没法进行思考,接着,她缓慢地想起,她放进屋的两个男人一定是造成一片狼藉的原因,他们不可能是警察。越是想清楚了始末,她就越害怕,她惊恐地意识到,她的手脚被绑起来了,她戴着耳塞,嘴里塞了东西。她听不清那两个人在哪里,但地板传来的震动表明他们在楼上。她试着向门口挪动,但力气已经耗尽了。她疼痛万分,知道自己的鼻子完全被打烂了,因为她感到它正以一种令人厌恶的样子豁开着。她向下看时,看不到正常情况下鼻骨的轮廓。她身体的其他部位也在疼痛,像是昏迷的时候被人踢了一脚。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小便。她哭了起来,只有一只眼睛能看见血和泪流到了脸颊上。

两个男人下了楼。艾达闭上眼睛,假装失去知觉。他们低声交谈着,整理着他们的战利品。他们的声音透过耳塞微弱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仿佛她在水下一样。

“你找到保险箱了吗?”

“没有。”

“我也没有。”

“不过还是有很多珠宝。”

“是的。我还从她手指上取下了婚戒。”

“干得漂亮。我拿了电脑和音响。它们可真旧。”

“没错。我觉得这台电视不值得拿走。”

“唔。”

“她的钱包—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找到了。还有护照。”

“很好。”

“我在她的书房里发现了很多现金,在厨房里又找到了更多。”

“她好像就等着我们来似的。”

“我们待会儿再盘点。”

“当然。”

艾达很震惊,这就像是电影里会出现的那种对话,而她却是在现场听到的。她稍稍睁开眼睛,看到两个男人都脱下了警服,只穿了裤子和T恤。他们很强壮,这是自然,但除此之外,他们看起来很普通。她吓坏了,当她正要再次闭上眼睛,以确保自己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时,她看到了让她感到宽慰的东西—猫头鹰。他们没有拿走普里莫·莱维的铜像猫头鹰。它躺在地板上,从一张桌子的边缘探出头来,有些垂头丧气,但基本上没有受伤。艾达盯着这只动物,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稳定了一些,她看着它可爱的小身体、金色丝线编成的翅膀,以及莱维不知如何制作出的它脸上的温和表情。接着,其中一名男子猛地朝她低下头,看到她清醒了过来,便小心翼翼地踏过狼藉走了过来。他让她靠墙坐了起来,而后看到他弯下右膝。他穿着一双巨大的天伯伦步行靴,朝她的肚子踢了一脚。她喘不过气来,从墙上滑落下去。她听到有个声音在说“行了,行了”。接着,她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