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克斯带我来到了校体育馆。有金克斯在我身边,我是绝不会迷路的。但此刻,就算没有金克斯,我也不担心会迷路,因为成群的学生和巴库都在朝同一个方向前进。走廊里有些学生看起来比我大很多,他们昂首阔步,就好像自己是这里的主人。我也试着昂起头,表现得好像也属于这里似的;但是,身处人群之中总是让我感到紧张。我待在我的昏暗的洞穴里要比待在拥挤的学校走廊里舒服得多。
我等待着金克斯有所反应,但是它并没有。奇怪,巴库的设计理念就是在主人感到压力或焦虑时帮助他们舒缓情绪,也许我需要检查一下金克斯的共情传感器了……
当我进入体育馆时,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
刚开始我有点儿失望,它看起来和普通学校的体育馆没什么不同—光滑的木地板上用线条画着不同运动的场地,两个有着玻璃篮板的篮球框挂在我们上方交错的淡绿色金属支架上,支架上悬挂着色彩鲜艳的庆祝横幅。
虽然被挂在体育馆里,但在横幅上的人并非因为体育成就而榜上有名(普罗菲特斯的学生并不是因运动而闻名于世的)。这些装饰着蒙查标志(那个艺术化的M字母)的横幅上写着以前学生的名字,我很好奇他们做了什么,才得以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横幅上。
不过,与我在圣艾格尼丝的老体育馆不同的是,这个体育馆两侧都有巨大的运动场风格的座位,一排排的长凳延伸并摆满了两层楼,这里可以轻松容纳整个学校的学生。我很高兴看到卡特和他的野猪坐在了对面的边缘—离我很远。
我跟着队伍进入了座位区,来到了差不多居中的高度。周围环绕着学生以及我所见过的在同一地点聚集的最丰富的巴库品种。
猴子、狗、猫、小熊……
都是三级及三级以上的。
还有一只老鹰,盘旋在一个坐在前排的人上方。
我认得那只鹰。
它的翅膀张着,以至于我看不见那张被翅膀挡住的脸,但我太清楚那是谁了。我噘起嘴,我扔的松果似乎没对这只老鹰造成什么长期损伤。它拍打着翅膀,飞得更高了。我不知道它是否能感觉到我在看它,因为它转了转头,黑色镜面一样的眼睛扫视了我,然后张开带着金边的喙尖声鸣叫了一声。我迅速坐了下来,盯着前面学生的后背。
金克斯爬上我的肩膀寻求更好的视野。
它舔着爪子。
已经进来了四百名学生,人数还在增加。
“嗨,你的巴库真漂亮。新型号?我还从没见过类似的。”
坐在我旁边的人伸手要去摸金克斯,但金克斯飞快地躲开了,并爬上了我的胳膊,然后坐在了我的肩膀上—远离那个“准抚摸者”一侧的肩膀。“你非得这么不友好吗?”我对金克斯抱怨。但是那人笑了,露出一排整齐发亮的牙齿,我松了一口气。
“这个型号比较害羞,是吧?”他向我伸出手来,“我是杰克,杰克?桑德斯。普罗菲特斯三年级学生。”
我握住他的手:“莱西?朱。嗯……新生。这是金克斯。不好意思,它有点儿……敏感。”
“别在意!这是我的巴库,维加斯。”一只稳重的拉布拉多型巴库坐在他的脚边,“维加斯,发送好友请求。”
金克斯的爪子上弹出一条通知,闪烁着白光。
杰克?桑德斯想成为朋友。
我点了“接受”,然后他的资料就一股脑儿浮现在了金克斯背上。他很受欢迎,有成千上万的朋友。“维加斯?”我挑起眉毛问道。
“没错,如果你愿意,可以摸摸它!它不会介意的。”
我伸出手抚摸着这只巴库光滑的金属身体—它的毛发不像金克斯那样根根分明。维加斯闭上眼睛,模拟出一种愉悦感。它是只可爱的巴库。
“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喜欢小赌一下。”杰克向我眨了眨眼。
“赌博?那合法吗?”
“你会弄明白的。”他说完就闭上了嘴。
我还没来得及追问他,体育馆四周的灯光就暗了下来,其他说话的同学也因期待而安静下来,好像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真浮夸。金克斯的语气里透着嘲讽。我扬起眉毛,我还是不习惯巴库有这样的……个性。我读过的所有关于巴库的书中,没有任何内容给我打过相关的预防针。
不过,回应无礼的唯一方式,还是无礼。
“嘘,我可不想错过什么。”
随着一阵电器轰鸣声,体育馆的地板中央出现了一个洞。洞中先是飞出了一只美丽的雪鸮型巴库,敏捷地在学生们的头顶上空盘旋;然后出现了一个表情严肃的女人,她穿着一套笔挺的、利落的套装,站在一个正在上升的讲台上,一直升高至座位席的中段高度。
金克斯收到信息震动了起来。
普罗菲特斯学院校长,莎拉?格兰特博士。它告知我。
校长把手撑在讲台上,她的雪鸮巴库降落在旁边,将她的演讲投射在她面前。“欢迎你们,同学们,又是普罗菲特斯的新学年了!特别欢迎我们的新生,很高兴你们加入我们这个茁壮成长的团体。
“首先要讲的是一些法律事务。查看一下你们的巴库,会看到我发送给你们的一个链接,以后你们将用它来接收课程表、提交作业并登记考勤。
“请注意,如果接受此链接,则视为同意已于今夏发送给你们的严格法律文件。如果你们用心读过了,那么就一定记得其中有一条滴水不漏的保密条款,此条款将贯穿你们之后在普罗菲特斯学院参与的一系列活动。再说得更清楚一点儿,此条款意味着你不能在学院外谈论你之后会参与的活动。这是强制性的,所以如果你想退出,可以选择现在离开。有人要走吗?”
她停下来查看是否有人要离开。当然,没有人。我们做了如此多的努力,不可能仅仅因为一条保密条款就离开,我们渴望揭开普罗菲特斯神秘的面纱。
“好的。那么这件事就此揭过了……你们中一定有很多人已经在网上做了关于本校的研究。”
包括我在内的不少一年级新生都发出了略显局促的窃笑声—我当然尽全力搜索了所有我能找到的信息,但其实没有多少有用的。只有一份又一份的报道说,普罗菲特斯是这一带附近最辛苦也最具回报性的学校,它培养出了全国最好的科学家和工程师。
“很好。现在我可以确定,你们大部分人都渴望了解是什么让普罗菲特斯的生活如此独特—并且值得动用如此严格的保密措施。但我不会在这里多加介绍;相反,我们从蒙查总部邀请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哦,我的天啊!”我抱紧了金克斯,“该不会是莫妮卡?陈吧?该不会是活的莫妮卡?陈吧?”
金克斯全身因期待而颤抖起来,它的一根根金属毛发都炸起来了。我很好奇它是不是在效仿我的兴奋程度—我都快兴奋上天了。
一束聚光灯转向了体育馆的大门,在聚光灯下出现的是埃里克?史密斯—莫妮卡的搭档、蒙查的二把手。金克斯在我手中泄了气,我也与它一样有点儿失望,因为我希望是莫妮卡本人。但是,有埃里克?史密斯来这儿也是一件很酷的事,甚至一时间我都没想起来正是他养出了卡特这样卑鄙的人。看到他和他那不可思议的巴库,你是不可能不感到一丝激动的。那是一只红色的熊猫,庄严而华丽,肩上铁锈色的金属毛皮像一条围巾一样。他走了进来,张开双臂,迎接全场雷鸣般的掌声。
他看起来对这些掌声安之若素。我情不自禁地和其他人一样使劲鼓起掌来。
埃里克?史密斯和莫妮卡?陈,为我们的生活带来了革命性的变化。他们给了我们巴库。他们的名字,他们的面孔,已成为我们历史中根深蒂固的一部分—我希望有一天能为这段历史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也许我所能做到的只是为这段历史添加一个单词—甚至可能只是一个字母,但我想添一份力。
“啊,谢谢,谢谢你们。”他说。他说话很轻,但他的声音被他的巴库放大了,所以我们毫不费力就能听到。“我很抱歉你们等来的是我,而不是莫妮卡本人。她因为不能出席非常地不开心,但她现在正在海外出差,所以这场新生报到会,你们只能勉强接受我了。”大家给了他热烈的掌声,对他的来访表示感谢。
埃里克享受了一会儿掌声,然后举起了双手:“你们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若非如此,你们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了。我要给你们看一段简短的视频,希望你们迁就一下我的议程—尤其是那些已经看过这个视频的老生们。然后,我保证,后面还有更精彩的。”
灯光又暗了下来,挂在天花板椽子上的幕布也降了下来,屏幕上的影像略有闪烁,就好像是用老式的胶卷放映出来的。
画外音向我们讲述了我们所熟知的机器人历史—从中世纪最早的自动机器到今天的巴库。视频中放出了第一代机器人的形象:由齿轮、螺栓和弹簧等构成的纯粹的机械物体,它们是好奇的产物,有时也传播着恐惧。
我咽了口唾沫,想到了金克斯。恐惧和机器人经常形影不离—这是有充分的理由的。人们害怕机器人取代人类的工作,害怕智能爆炸,害怕机器人变得比人类更聪明,以至于它们会通过图灵测试,从而达到可以以自由意志伤害人类的程度。人们害怕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定律”被推翻或淘汰。
但只有莫妮卡?陈真正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思考了机器人问题。
她不明白为什么机器人非得看起来像人类。她认为“恐怖谷理论”(指人们对看起来像人但其实不是人的机器所产生的不安情绪)太难克服了。她认为自己绝不会愿意和看起来与人类一模一样,但其实眼中只有电力生命的东西生活在一起。不仅如此,从工程学的角度来看,制造一个可以用双腿平稳行走的机器人是极具挑战性且并不实用的,巴库的想法就是从这时诞生的。动物型设计提供了人们想要的陪伴性、便利性、协助性及易保养性,而且并不会很吓人。很快,巴库就成为了现代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蒙查的目标—陪你找到最幸福的生活并直至终老—成为现实。
影片继续放映着。我发现,尽管我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蒙查粉丝了,但莫妮卡的崛起经历还是使我备感激动,我边看影片边咧开嘴笑了起来。莫妮卡的经历我听了太多遍,它对我来说就是睡前故事。这是一个童话故事,但不是关于王子和青蛙、舞会礼服和南瓜的,而是关于创造者和金属、导线、独创性、灵感、创造力和发明的。
这段视频让人身临其境,带领我们在多伦多市上空盘旋。加拿大国家电视塔上放着巨幅的巴库影像,展示巴库们是如何无缝地融入生活的方方面面—城市商人使用他们的鸽子巴库交易信息;慢跑者们依照他们的狗型巴库投射出的路线及设定的速度在海边跑步;人们在餐馆的露台相互交谈,而不是盯着自己的手机,但也不会因此而错过任何社交媒体更新—这些都多亏了他们的巴库。
然后,视频聚焦在莫妮卡设计巴库的一个主要目标上—一位年轻女性即将在众多观众面前发表演讲,她的心狂跳不止,双眼紧闭,呼吸浅短急促,她的拳头紧握住又松开。她想离开,想吐,想结束一切去到别的地方。然后她的巴库跳进了她的怀里,她抚摸着巴库的金属皮毛,几分钟后,她平静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准备好了。她登上了演讲台,并且表现得十分精彩。
那位年轻女性是谁呢?是莫妮卡?陈本人,巴库不仅帮她戒掉了智能手机瘾,也帮她缓解了部分焦虑。
我想起了我生命中认识的其他巴库对我身边的人产生的巨大的影响。事实是,花瓣能让妈妈微笑—它知道妈妈情绪低落的时候想看什么视频,它知道什么样的音乐能让妈妈平静下来,它知道播放什么类型的播客能让妈妈在工作时更有灵感、更高效。
画外音里的一句话把我从白日梦中拉了回来:“简单地说,蒙查公司的最终目标就是:让生活更美好,让人们更幸福。”
幕布逐渐暗淡下来,灯光重新亮了起来。埃里克?史密斯现在已经和格兰特博士一起站在了讲台上。“那么,今天在这里,我要问问你们,你们对蒙查公司的未来有什么想法?你们是否已经准备好了成为下一代巴库工程师、机械师、程序员、设计师及编程师?是否准备好了让巴库更上一层楼?现在我们已经来到了这样一个时代—几乎每个成年人都有了他们的巴库,他们的伙伴。我们需要不断地问自己:我们如何才能继续陪人们找到最幸福的生活并直至终老?我们需要确保每个人都能获得最大的幸福。”
埃里克?史密斯是典型的能令人觉得舒适放松的人,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对我们所有人微笑,就好像我们是他的家人一样。“是的,我知道。仅仅凭工程学能让人幸福吗?成群结队的心理学家及哲学家正在研究这个问题,但实际上,真正将以我们从未见识过也无法想象的方法改变我们生活方式的,正是像你们这样的人—未来的创造者。我因你们能提供的才华和将会给我们带来的启发而感到兴奋。
“我相信你们已经听过很多关于普罗菲特斯的故事,也听说了很多入学之后将会接触到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技术。但是,忘掉你们所听说的一切吧,因为蒙查的根本就是先人一步。我敢打赌,你们一定很好奇我们是如何推动普罗菲特斯的创新的吧?”
当他说话时,我的全身都因为期待而微微颤抖。高年级的学生们开始窃窃私语,人群仿佛变成了一个前倾的整体,我也被感染着向前倾了倾身子。我看见托比亚斯坐在前排,他靠在椅背上,双臂交叉在胸前,唇边浮现出一丝微笑。他旁边的四名高年级学生也是如此。
我好想知道他们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我很快就知道了。
“我很高兴为这一季的巴库战斗拉开帷幕。”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震撼着整个体育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