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一遍。”
我咽了咽口水，虽然我只想盯着地面，但我还是抬起头，直视着佐拉的眼睛。我们在储物室里，佐拉正坐在旧电脑屏幕旁的凳子上，我盘腿坐在地板上。“我不知道金克斯到底是怎么运转的，它其实不是我的。”
“你偷了它。”
“我没偷！我……我捡到了它。然后，我把它修好了。”
“但是它不属于你。”
我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对。”
“我不明白。”她说着，也慢慢地摇了摇头，“这应该是不可能的，你不能把别人的巴库据为己有。”然后，她用闷在喉咙里的声音轻轻地说，“我就知道事情不对劲。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这才是真正困扰她的问题。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不知道……我猜是因为我害怕。一开始，我非常专注于修好它，这样我就可以去普罗菲特斯了。但是，渐渐地……我爱上它了，佐拉。我害怕如果有人知道真相，会把它带走。我以为，如果没有人发现，也许我就可以永远拥有它。”
她俯身抓住了我的手，显然是看出了我眼中的痛苦。“不管那些人是谁，如果他们知道金克斯在这里，你怎么留得住它？”她若有所思地说，“他们一定会来把它带走的。”
“那倒是。”我说，“也许它一点儿也不特别，也许我只是错把它想成那只异常巴库了。”
“你老师的故事也挺牵强的。他在星火工作，对吧？那你怎么能相信他呢？”
“我不知道。”我说，“但金克斯确实与众不同。我们交流的方式很不同，我能在脑海中听到它的声音……”
“等一下，打住。”佐拉挥手打断我，“就像心灵感应那样？”
“差不多吧。”
她低下头，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它做事根本不需要我的命令。”我继续说。
“你能给我展示一下吗？”
我可怜巴巴地指着金克斯爪子上的黑标。“得等到明天早上了。”我皱着眉头说。
“那么，我们来研究一下怎么样？也许我们可以在代码中找到些什么，帮助我们搞清楚状况。否则，我想你只能上报这件事了。如果金克斯用到的是类似心灵感应这样的非官方技术，那么它很可能并不安全。”
一想到要把金克斯上交，我就口干舌燥。谁知道他们会对它做什么？照贝尔德先生的猜测，他们是想毁掉金克斯的。
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我知道我们之间的联系是真实的，它是我的巴库，我的伙伴，没有人能否认这些。
几乎是出于本能，我伸手摸了摸金克斯的头。
我反应了一下，然后才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等等？你愿意帮我看一下它的代码吗？”
佐拉在座位上扭了扭身子，莱纳斯不安地从她肩膀的一侧挪到了另一侧：“下不为例。”
我跳起来抱住她：“谢谢，谢谢，谢谢！”
她大笑起来，直到我放开了她。然后，她皱起眉头，额头上出现了两条细纹：“你曾经看过它的代码吗？”
我点了点头，然后扯了扯衣领的边缘：“看了，但我没看懂太多。你懂的，这是你的专长。”
“那当然。不过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弄过代码了……”
我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直视着她的眼睛：“你是我见过的最棒的代码员之一，佐拉。只要你愿意，你能吊打普罗菲特斯的所有人。”
她点点头，但紧皱的眉头却并未放松。我知道我无法说服她相信自己—她只有亲眼看过才会相信。我将金克斯递给佐拉，然后我们一起把金克斯连接到旧显示屏上。佐拉敲击了几下键盘，带着远超平日的迟疑，仿佛那些按键是玻璃做的。但渐渐地，她的手指越来越自信，敲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就像钢琴家越来越激动地弹奏一首乐曲。然后她的速度变得飞快，她没有用电脑的旧操作系统，而是打开了一个能让她潜入金克斯内部工作系统的程序。她的手指轻敲几下，将金克斯的代码调出到我们四周的屏幕上，直到我们被黑底绿字的代码文本淹没。这才是我所熟悉的佐拉，她的下唇因聚精会神而嘟了起来，深色的眼瞳扫视着每一行代码，试图理解她所看到的一切。她比我的理解速度快得多—她的大脑能像读书一样轻松地阅读代码—或者说，像音乐家一样，她能理解所有的音符并听到整首曲子。她还能准确地找出哪里出了问题，或者哪里有所不同。
切分音。
不和谐音。
佐拉坐在凳子上向后仰去，仰得如此靠后以至于我担心她会摔过去。为了以防万一，我站在了她身后。她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哦，我的天啊，莱西。”
“什么？怎么了？”我尽可能快地扫视着代码，但对我来说，它们移动得太快了，也太复杂了。我盯着屏幕，眼睛都看花了。我更喜欢借助工具解决机械问题。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代码。”她的手指慢了下来，时不时敲出一小串字符，试图更深入地研究金克斯的操作系统。我变换了一下姿势。突然之间，这一切都显得极具侵犯性—金克斯对我来说太过真实，就好像我们不是在查看它的代码，而是在为它做脑外科手术。我最担心的是我们会不会伤害到它的某些重要程序。
“这里有几行代码，”她伸手指着屏幕，“就是不停跳来跳去的那些。看！”几乎就在我们看过去的同时，那串代码从屏幕的一个部分移动到了另一个部分。“正常的代码绝对不应该这样。但是编出这套程序的人很优秀，非常非常优秀。这套程序有一种……我很久不曾见过的优雅感。啊！”
“什么？”
“看到这个了吗？”她指着一行代码。起初，我看不出是什么引起了她的兴趣。但当我眯起眼睛仔细看，我能看出那一块的字母和数字与周围的看起来略有不同。“太明显了，对吧？”她回头看着我。
我对着她挑起一侧眉毛：“明显吗？”
对于我代码能力的匮乏，佐拉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我咧嘴一笑，捏了捏她的肩膀。“我很好奇这一行行美丽的代码中间怎么会混杂着这些大段大段的丑陋代码。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看不见它们，我是说，这就像一排整齐的玫瑰中长出了一丛杂草。”
“我有点儿明白了……”我一边说，一边眯起眼睛。
“这些是黑标引起的。如果附上黑标，操作系统就会被这些丑陋的代码感染，并且阻止所有程序的运转。没什么办法能把这个取下来吗？”
“我觉得没有。”
“嗯。好吧，我试着绕过黑标代码读一下。”她专注地盯着代码，偶尔会停下来放大特定的部分。时不时地，她会对其中的某一行代码嗤之以鼻，或者发出一种我认为是源自敬畏的叹息。大约十分钟后，她把一根辫子放到嘴里开始咀嚼。这个动作让我明白了—事态真的很严重。
我虽然害怕她即将发现的东西，但看到她的做派我又心潮澎湃起来，这意味着我熟知的佐拉一直都在。
我企图依靠整理柜子周围的箱子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并且开始擦洗“叛徒”字样的油漆，我可不想每次来这里工作时都看着这两个字。而且，人们可能会因此而有所疑问。佐拉就问过了，但我不能违反普罗菲特斯的保密协议，所以无法告诉她巴库战斗和我的队友的事。
我拉下几个箱子，然后另一样东西从高高的架子上掉了下来，是蒙查商店的盒子。那只可怜的圣甲虫巴库仍然被包裹在它的包装里，自从佐拉对它稍加改造后就一直在那儿，没有人爱它。它一定以为自己会被连接，但那并未发生。
不知为何，愧疚感充斥着我的胃。
佐拉在凳子上坐得更直了，这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把装着甲虫的盒子放回架子上：“怎么了？你找到什么了吗？”
“我不确定……”
“你到底在找什么？”我问。
“代码员通常会留下自己的签名—写了这么一大堆东西却不留下任何和自己相关的痕迹可是很难做到的。虽然这套代码也有可能是蒙查的一个团队一起写的，但就我看来，我找到了很多印记，足以证明这是同一个人的杰作……这可不是什么‘照本宣科’的项目。等一下……”
她暴躁地敲着键盘，但我看到代码正在迅速下落着从屏幕上消失，就像一场猛烈的暴风雨中落下的雨水。很快，屏幕上什么也不剩了。
“发生了什么？”我问。
“有什么……东西……还有……一层……”
屏幕上很快闪现了另一层代码，但不是用亮绿色写的，而是闪耀的亮金色，就像焰火的火花。然后，就像出现时一样迅速，它消失了。
“该死！”佐拉的手重重地砸在键盘上，但我们面前的屏幕一片漆黑。佐拉重重地喘着粗气，就好像她刚刚是在跑道上跑步，而不是坐在凳子上打字。她的额头上沁满汗珠，但她还在继续敲击键盘。她试图调出之前正常的代码，但没有成功，屏幕仍然空空如也。
她向我转过身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她用手指戳着金克斯了无生气的身体。
“我不……我不是告诉你了……”她滔天的怒气差点儿把我震傻了。
“我们刚才看到的所有代码？那些优雅的用词，夹杂着丑陋段落的……”
“是它的代码和黑标的代码。”
“不是。那一切都是幻觉，就像一层掩护、一个虚假的外壳。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我本来突破进去了，但是……”她对着屏幕举起双手，“它却把我拒之门外了。”她低头看着那只蜷缩在桌子上的小小的机器生物，好像它是什么外星生物。
“但是它还带着黑标呢，它什么也做不了。”我把它和电脑的连接断开，将它抱进怀里。我意识到我害怕佐拉的眼神，我不知道她会怎么做，她可能会带走它，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你得把它交出去。”
“佐拉，你不能让我这么做。”
我们对峙着，看着对方，我的怀里抱着金克斯，莱纳斯站在佐拉耳边。最后，佐拉的肩膀耷拉下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但答应我，一定要小心。你的巴库不正常，你无法控制它，它不是你想的那种伙伴。”
我想要开口抗议，金克斯到底是什么不重要，我仍然很爱它。
但佐拉继续说道：“看看周围这些—”她指了指墙上的“叛徒”两字。看着残留的咖啡杯和拉面杯，我撇了撇嘴；然后我看了看我眼下的眼袋和我没时间洗的油腻头发，又撇了撇嘴。“我知道你试图相信自己能控制现在的局面。但是莱西……”莱纳斯和佐拉同时瞪大了眼睛盯着我，“我不确定到底是谁在控制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