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视线越过大门,凝视着蒙查总部的入口,金克斯在我脚边踱着步。
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我几乎没心情停下来端详一下这里。我猛地呼出一口气,看着哈气在我面前冰冷的空气中化作了一朵白云。我面前的大楼就是我梦寐以求工作的地方—莫妮卡?陈工作的大楼。
这里是巴库诞生的地方。
这里是奇迹发生的地方。
这里也是,爸爸曾经每天来上班的地方。
我交替活动着两只脚的脚趾来保暖。蒙查总部坐落于多伦多市中心东部的安大略湖畔,这块地区在二十年前被称为“酿酒区”。巴库节奏的仓库就在街角处,我曾和我的前队友们在那里庆祝。我记得以前在哪儿看到过这样的介绍:“酿酒区曾经是莫妮卡?陈在这个城市中最喜欢的一片区域—古老的红砖房和现代化的玻璃大厦交相辉映,这种历史和现代化的碰撞让她很开心。而且,她最喜欢的咖啡店也在这里。”
后来,莫妮卡赚到了钱,买下了这个区的历史建筑,建造了她的总部。
这一举动在当时备受争议,很多人抗议这位年轻的科技公司CEO的到来,他们认为她霸占的不仅仅是一处旅游胜地、一处电影取景地,更是一处对这座城市来说充满历史意义的地方。但莫妮卡的这一行为却赢得了现在所有人的支持,她为公众保留了这片地区的历史感与开放精神,同时又让总部本身笼罩在神秘之中。蒙查总部花了将近十年的时间才建成;而现在,同一地区一座六十多层高的公寓大厦拔地而起只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这跟十年前比起来真是不可同日而语。然而,无论从外面看还是从空中俯瞰,蒙查的到来都没有给酿酒区造成什么变化。许多竞争公司派无人机在蒙查总部的上空侦察大楼内的确切情况,或者贿赂员工和工人去做间谍。但蒙查从来没有过任何公开泄密。它就像威利?旺卡的巧克力工厂—完全是公开的,但又被完全隐藏着。
而我就要得到进入的许可了,希望我不会失望。每当有员工从我身边经过并走进大楼时,我就伸长脖子往里看。但就我目前所见,里面的大厅看起来和其他公司的办公室没什么两样。
金克斯坐在我的脚边梳毛。我不知道穿什么好,所以我穿了最符合公司氛围的衣服—一条我管妈妈借的朴素的黑色连衣裙,外搭一件深红色的羊毛衫,套了件羽绒服来抵御十一月的冷空气,下身穿了一条厚实的黑色裤袜和万年不变的漆皮玛丽珍鞋。玛丽珍鞋让我感觉自己又像五岁,又像四十岁,真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如果有人看到我挡住眼睛的不对称短发和厚厚的眼镜,一定不会觉得我有资格在蒙查工作。看着进进出出的蒙查员工都穿着汗衫和派克棉服,我真希望我穿的是普通的校外服装—运动鞋、牛仔裤和解开一颗扣子的衬衫。
金克斯震动起来。
老师和敌人正在靠近。
我抬头看到贝尔德先生和其他队长。我忍住不安感和再次见到托比亚斯时的复杂情绪。他的脸被夹克的兜帽挡住了,身体佝偻着,背对着我。
我不知道哪种情况更糟—是托比亚斯不理我,还是杰玛和艾丽卡脸上不加掩饰的敌意。他们都带着自己的新版本巴库,用以代替在巴库战斗中被金克斯摧毁的巴库。
我眼圈红了,但我忍住了眼泪。现在,我在蒙查总部,我要充分利用这次机会。
“在我们进去之前,”贝尔德先生说,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恐怕我得把所有人的巴库都打上黑标—安全原因。”
不,我不要……
金克斯在我的怀中不停地扭动,想要逃跑,但是贝尔德先生及时给它贴上了黑标。我感觉很难受,仿佛我辜负了金克斯的信任。但也许这样对我们俩都好,至少被贴了黑标的它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我深呼吸了一下,提醒自己要充分享受这次参观之旅,毕竟这座大楼是我毕生的梦想。
从自动门进入后,我倒抽了一口气。
我之前看到的—和其他所有无聊的公司大楼一样的大厅—只是一种幻觉。那是一幅放在门后的全息影像,是用来糊弄所有向楼内窥视的人的。
真正的大厅什么样儿?那是一座充满了阳光、绿色植物、空间和线条感的大教堂。这座建筑并不是我在老式科幻电影里看到的那样—没有充斥着闪亮的铬合金和玻璃的未来感(未来感只体现在四处游**的巴库这点上)。这里的地板是由温暖的红砖和马赛克瓷砖铺就的,做过翻新改造,可以利用透过镶着铁框的窗户照进来的自然光;还有挂满葡萄藤和常青藤的小径,以及偶尔绽放的花朵带来的明艳色彩。大厅中央的一处喷泉为整体气氛增添了几分宁静;到处都有供飞行型巴库休息的栖木,墙壁四周都有供陆路型巴库使用的越障训练器械和随处可见的连接点。
一位年轻女子在喷泉处迎接了我们,她身边有一只漂亮的猞猁型巴库。她走上前去和贝尔德先生握手:“这些就是这届的战队队长们吗?”她问完,向我们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一个不少,而且个个实至名归。”贝尔德先生回答。
“那么,如果你们准备好了……就跟我一起展开这段壮观的参观之旅吧!我的名字是妮娜?菲奥蕾,这是我的巴库,布赖特(意为“明亮”)。我是蒙查公司的一名高级巴库设计师。离巴库战斗开场还有一小时左右,要做的事太多了。”她神秘兮兮地靠近我们,“我们很多同事都要求下午休息去观看比赛—很多参加过巴库战斗的普罗菲特斯校友都在这座大楼里。期待你们的精彩表现!我尤其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那只老鹰巴库的表现。我上次见到它的时候,它还只是蒙查头脑风暴实验室里的几张铅笔绘制的草图。”我惊讶地看着她从眼角抹去了一滴泪水。然后,我的心因自豪而膨胀起来。我一直知道蒙查的工作人员真正在乎他们所创造的东西,这滴眼泪就直接证明了这点。
“说到这个,”妮娜平静下来,继续说道,“我们现在就去头脑风暴实验室吧。从那里开始参观再合适不过了……”
如果要我总结一下我在接下来的一小时中的所有感觉,我会说我的感情在兴高采烈、惊奇、开心、好奇与敬畏之间不断转换。我所有的不安和不适都被抹去了,这里比迪士尼乐园和圣诞节还要棒。蒙查的内部运作正是我期望的那样,甚至超出了我的预期。
超出预期是因为人们似乎真的很享受在这里工作。头脑风暴实验室里挤满了一起工作的人,他们用巴库将自己的想法投射到白色的大桌子上。我们还看了制造工厂,它就像我的地下储物室的高端版。我看到了所有我能想象得到的不同种类的材料和机器,它们都是最先进的。而且,当我们经过的时候,里面的巴库工程师们都在微笑着朝我们挥手。
妮娜告诉我们,蒙查总部完全自给自足,机器和电脑使用的都是屋顶太阳能板提供的绿色能源,甚至连水也是每天循环使用的,所以蒙查总部完全不会占用城市的水电供应。这里的工作、生活和电视上描述的一点儿都不像—日常的苦差事,还有烦人的通勤,这些都没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由衷的、强烈的兴奋感,这些人为不同的使命努力着。我真希望妈妈和佐拉在我身边,这样,她们就会明白我为何不愿意“退而求其次”了。我想争取更多机会,我想为这样的生活奋斗,为快乐奋斗。
然而,我还是我,所有的这一切都伴随着一种潜在的恐慌—也许我无法进入蒙查,即使是那几位愤怒的队长也无法让我感觉如此糟糕。其他的队长似乎对他们的能力很放心,他们与生俱来的自信闪耀着光芒,他们从未质疑过自己在这里的地位。而我,虽然我知道自己自打出生以来就想成为一名巴库工程师;虽然连我手上的戒指都在告诉我,我的血液里传承着工程学;虽然金克斯、艾罗和朱庇特都是我技术不错的证明,但我依然担心自己不属于这里。
不,不是那样的,我提醒自己:“你感觉不舒服的原因是因为你并未靠一己之力挣得普罗菲特斯的一席之地。你没有被录取,没有被选入托比亚斯战队,这些都是错误。你从来就不是外卡选手,那只是侥幸。你真正的巴库正坐在你储物室架子上的一只盒子里,你应该在圣艾格尼丝。”
但又有另一个声音。那个声音说:“无论侥幸与否,你现在就在这里。你要欣然接受这些,尽情享受这些。而且,你必须带着这些前进,用最快的速度,尽最大的努力,让别人很难再把这些从你手中夺走。”
也许这些总有一天会轰然倒塌,但最终按下炸弹上引爆按钮的,绝对不可能是我自己,我绝不会自动放弃这些。
我们走下几段楼梯,随着战斗时间的临近,其他队长之间的紧张气氛也越发浓厚。
虽然我们已经来到地下,但走廊非常宽阔,天花板的挑高也很高,所以感觉上光线很充足。每隔一段距离,还有展示着不同的户外景色的“窗户”,如令人惊叹的瀑布或茂密的森林。
妮娜在一扇黑色的门外停了下来,门上有一个艺术字体写成的“BB”。这时,我才意识到最后的巴库战斗即将开始,我的手指不安地摆弄着金克斯的身体。
“希望你们喜欢这次的蒙查总部参观之旅!我期待着你们当中的一位回来参加暑期实习。”妮娜眨眨眼说,“祝好运—愿最棒的巴库胜出。”
门开了,贝尔德先生招呼我们进去。我们被带到一个房间,其他队友正在那里等着我们。当其他队长加入他们的队伍时,我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向写有我名字的名牌。其他队伍的名牌都是精心设计过的:杰玛的是霓虹灯拼成的;托比亚斯的则用了一套简洁的金色无衬线字体;多里安的字体是20世纪20年代好莱坞风格的黑白字体;艾丽卡的字体是精心设计过的手写体;而皮尔斯的字体则是最夸张的,看起来就像闪电一样。
“参战巴库在中央集合。”
其他队长都熟知流程,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好等着,看大家怎么做。在房间的中央有一个展台,托比亚斯、皮尔斯、多里安、特伦斯(来自艾丽卡战队)和凯拉(来自杰玛战队)一个接一个地把他们的巴库用带子系在桌子上。
我走上前去,轻轻地放下金克斯,把带子系好。贝尔德先生目光锐利地盯着金克斯,从它的爪子上取下了黑标。
金克斯马上恢复过来并立刻紧张起来,因为被带子绑着,所以它无法移动,虽然我看得出它很想动。
发生了什么事?我在哪儿?
“我们在蒙查总部里,你现在在巴库圆环里,准备进入最后的巴库战斗。你不记得了吗?我们进入大楼时,他们要求我们在你们身上贴了黑标。”
不记得了。我们离开这儿吧。
“金克斯,没事的。我们只要再进行最后一场巴库战斗,然后就再也不用战斗了。如果你不想战斗,我也不会逼你的。”
“朱小姐?”贝尔德先生挑眉道,“请回到你的战台。”
我退回到我的名牌那里。
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金克斯说。
“就这一场战斗。”
然后我们就走吗?
“我保证。”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它惊慌失措,甚至害怕。我不明白它为什么会这样,这让我比之前更紧张了。
“战士们,这边走。”贝尔德说。
其他战队都在冲参战者们齐声高呼“祝你好运”,但没有人给我加油。我咬紧牙关,下定决心要尽快做个了结。这样,我就可以回到金克斯身边,问问它到底怎么了。我们被带进了另一个房间,房间里有很多玻璃圆筒—那是带我们进入竞技场的电梯。我的玻璃圆筒在多里安和托比亚斯之间—这是个令人不太舒适的位置。
“好了,斗士们,这一轮可供瓜分的总分是500分。这意味着你们中只要有人胜出,就有机会获得大奖—蒙查总部的暑期实习机会,部门任选。战到最后的一只巴库,或者所有能坚持三十分钟的巴库,将被宣布为胜利者,其他战队在明天早上之前仍有机会修复他们的巴库。但如果你在不到三十分钟时让巴库脱离战斗,那么你将失去瓜分点数的资格。大家都明白了吗?”
我们点点头。
“正如菲奥蕾小姐所说—愿最棒的巴库胜出。”有那么一刻,贝尔德先生的声音听起来很悲伤,失去了平时的冷静。他用手指捏了捏鼻梁。我向前迈了一步,进入了圆筒,然后玻璃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贝尔德先生也离开了房间。
然后,聊天开始了。
多里安朝我打了个响指,我不情愿地把头转向他的方向。他浓密的黑发被发胶固定住,在前额形成一个完美的波浪形。“祝你好运,菜鸟,你用得着。”
我喉咙发紧,没有回答。相反,我看向另一边一米多开外的托比亚斯,他的手指紧紧地攥成拳头,他一定能感觉到我在看他,因为他把头转向了我,他的眼睛颜色很深,但他什么也没说。
我没有时间去想他不理我这件事。电梯震动起来,我上升进入竞技场。在人群的喧闹声中,我几乎无法思考。人群里有所有来自普罗菲特斯的学生,还有许多蒙查的员工。我眨了几下眼睛,试图适应这个竞技场的规模—它的规模肯定是普罗菲特斯那个的两倍。巨大的聚光灯照在我们身上,太亮了,几乎要把我晃瞎了,我举起手挡住眼睛,直到它们适应。
我的左边是多里安和他的狼。
我的右边是托比亚斯和他的老鹰。
但在我的面前,什么都没有,金克斯不在那儿。
它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