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夕传(全集)

第九章 邑川将在故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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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在杀魂谷养了十来日,我才恢复过来,此时距离我们轰轰烈烈的抢亲已经过去半月有余。这半个月里,我是出够了风头。

这场抢婚集结了帝江、正源,光明正大地进了天界,血战昭阳殿,最后还顺道抢了天界的仙库,又顺利归来,着实长脸。

战功显赫,极大地长了杀魂谷的脸。唯一不妥的是,我实在受伤颇重,不光被秦岸打了个半死,还砍掉了三条尾巴,还落下一个难听的名号。说好听点是为爱疯狂,为爱抢婚。但说难听些,那就是没事找事,别人开开心心地结婚,你不送礼就罢了,还想去抢婚,也难怪被打得鼻青眼肿了。

这个说法目前在杀魂谷里很流行。

“嘿,听说了吗,狐族的那个白夕,跑到天界去抢婚了!”

“知道呀,她不是和咱们主上在一起吗,连孩子都生了,怎么还有脸去抢婚啊!”

“所以别人没要她呀!听说还把她打了一顿从天上丢下来呢……”

“嘻嘻嘻,臭不要脸!”

“……”

心里默念一百遍我是乔乔,不是白夕,遂而心情通畅。

对了,还有一件事须得注意,正源正式脱离了天界,加入杀魂谷了。在这次抢婚行动里,他实在是战功显赫,以肉体作为交换让我和帝江取得先机,血洗仙库。

是的,肉体,交换。

话说那一日,我和帝江到了仙库,却不能进去,在外面急得跺脚。不多时,仙娥们一个个出来了,但文秀仙君和正源却还没有出来。

里面不多时传来文秀的声音:“你为什么要回来?江化,当年你把我害到那般田地,现在还有脸回来?”

正源:“啊?”

接着又传来文秀缥缈的声音:“江化,别跟我装傻。你……你的所作所为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恨不得把你挫骨扬灰——本来我极力说服自己忘掉这些,但谁让你又出现在我面前!”

正源:“啊?”

接下来又是一阵短兵相接。里面不时传出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不时传出正源的惨叫。我和帝江无聊地在外面嗑瓜子。

我实在是好奇,忍不住问:“大哥,这文秀仙君和那叫江化的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啊?啧啧啧,打得忒狠了。”

帝江吐出一个瓜子皮:“两个大老爷们能有什么仇什么怨?女人呗!听说当年文秀仙君和碧霞仙子有婚约,但碧霞仙子倾慕江化,成亲当天跑了。自那以后文秀仙君就变成现在这副不言苟笑的模样,最听不得的就是‘江化’二字。谁要是在他面前提起了,分分钟给你亮虎头铡。”

“原来如此。”

这也难怪了,夺妻之恨嘛。

又是一阵乒乒乓乓,还夹杂着正源的惨叫。

不知打了多久,瓜子都嗑得差不多了,守门的天将也不住地打瞌睡。忽地,一声瓷器破碎,我听到正源一声惨叫:“救命!”随后又是三个气若游丝的字,“罗生珠……”

我猛地清醒,推了帝江一把,也将他从瞌睡里推醒。

我们对视一眼,是时候了。

于是,我和帝江撂倒了守门的天将,直接冲入仙库,在七转八绕处找到了鼻青脸肿的正源,他正抱着膝盖小声地啜泣,见着我就号啕大哭:“我说了我不是江化我不是江化,可他不听,还拼命地打我!”

我连忙掌灯,看到正源果然被打得很惨,牙都崩落了。

一旁的文秀仙君见我们擅入,大惊道:“你们怎么进来了?”

我干干一笑:“来寻我们仙君。”灯挪到正源脸上,他已经变回原形。一张娇弱的小脸哭得梨花带雨,见着文秀仙君的他立刻“哇”的一声扑进了帝江的怀里。

“正源?”文秀仙君也吓得不轻,“你你你”地说了半天,蹦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懒得管这些,直接拎起正源问:“罗生珠呢?你刚刚不是在喊罗生珠吗?”

正源哭哭啼啼地指着文秀仙君:“我刚刚看他把罗生珠放进一个密室了。但具体是哪个密室,我也不知。”

得,看来还得问文秀仙君。当然,文秀仙君本来是不愿说的,但无奈他的拳头没帝江硬,很快就败下阵来,只得老老实实地掏出一串钥匙,指了指某一扇门。

一打开才发现,这密室里更是别有洞天,各种稀奇古怪的宝贝多不胜数,皆是古书里记载的神品。拿了罗生珠后,文秀仙君便想拿回钥匙,可有谁见过把到嘴的肉吐出来的吗?当然没有。恰巧旁边就有一串捆仙绳,我们顺手将文秀仙君捆成粽子,在仙库里洗劫起来。

一扇门一扇门地开,直到开到最后一扇,一打开,里面都是堆积成山的皮毛!

帝江惊诧道:“看不出来天后还是个皮草控啊。”

正源解释道:“这都是狐族的皮毛。白夕,这是你族人的皮毛。”

“我知道。”心头涌起一股苦涩,这些东西,这些或橙或白的皮毛,都是我们族人的东西。可是,这里面没有一件属于我。

不知何时,正源扯下一件小小的皮毛,递到我的手上:“白夕,帮它们物归原主吧。”

“好。”

这一日,我们仨在仙库里做了一回劫匪。但凡是自己看上的东西统统打包带走,带不走的,那就放在一起烧了。我只拿了狐族的皮毛和罗生珠,帝江则拿了一颗辟火珠和些许珠钗。正源最是贪心,不光拿回了玉笔,还拿了许多珍宝。最为奇怪的是,他居然还带走了一捧花籽。

火从最里面的密室开始烧,然后一间密室一间密室蔓延。只是可怜了文秀仙君,眼睁睁地看着无数珍宝化为灰烬,心疼得直掉眼泪。

仙库的设计极好,就算里面已经烧成灰了外面也不会有一点烟冒出来。所以,只要无人汇报,按照天界人的性子,千八百年都不会有人发现的。我们没杀文秀仙君,不过是用捆仙绳将他捆在密室外,待事情结束后再放他走,就是留着他报信。

刚刚洗劫完仙库,一出门便遇上了秦岸。当时他正跟着两个仙娥往东边走,那正是昭阳殿的方向。

定睛一看,秦岸身上穿着的衣裳正是大红的喜服。

一瞬间,我气血翻涌,白夕的情绪激动起来了。

正源拉着我和帝江蹲在墙角,开始部署接下来的行动:“等下帝江和白夕左右夹击,我去解决身后那两个小仙娥。你们把秦岸拍晕带走,我再变成他的样子……哎哎哎,白夕你干什么呢?”

白夕轰地站了起来,长袖一拂,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正源朝白夕凑了凑,扯了扯她的裙摆:“你这孩子,怎么不听指挥呢?”

“嗯?”白夕瞟了他一眼。

正源瞬间感觉自己如临冰窖,默默地松开了“爪子”。这个时候白夕已经朝秦岸走去。正源默默地抖了抖不存在的冰碴,对帝江道:“帝……帝江,你有没有感觉,刚刚白夕好像变了?”

帝江颇为赞同地点点头,但现在他更大的兴趣在前方的白夕和秦岸身上。

前方,微风拂过杨柳,涟漪**起。秦岸立于碧池之边,静静地看着白夕走进。

秦岸叹息:“白夕,你还是来了。”

身后两名仙娥瞬间花容失色了,拔腿想跑。白夕一挥衣袖,两位仙娥眼睛一闭,晕厥了过去。

白夕擦擦眼睛,想努力看清这个魂牵梦萦的影子,最后,喃喃道:“秦岸,我来了。”

这其实是白夕最后一次的努力。

抢亲抢亲,自然是先抢了再成亲。白夕来抢的不只是亲,还有她对秦岸感情的最后一次赌博。所以,碧池边,白夕朝秦岸伸出了手:“秦岸,我是来抢亲的,你跟不跟我走?”

秦岸愣了一愣,随即平静道:“白夕,你走吧,今日你擅闯天宫,我可以假装没看见你。”

白夕怔怔地看了秦岸片刻,忽然笑了:“秦岸,你果然还是这个性子。”说罢她抬手一挥,掌中飘浮着巴掌大的择天秤,“你以为,我会怕你?这天上地下,还有我白夕惧怕之人?”

秦岸的眼剧烈收缩,呼吸也沉重了几分:“白夕,择天秤,不可轻易使用。”

白夕笑了,这个笑妩媚妖娆:“你是我的谁,凭什么管我的事?”

她走近几分,整个身子几乎要依偎在秦岸怀里了:“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事事都听你的。”

秦岸僵住了:“你说。”

“不要娶锦绣,我们不管这三界六道之事,你跟着我去一个没人的地方,我们单独生活在一起。从此以后,我保证不使用择天秤。”

秦岸僵硬道:“白夕,你知道这不可能。锦绣、锦绣已经怀了我的孩子。”

白夕立刻推开秦岸,眼中凶光毕露:“那好,你舍不得孩子,等锦绣生下孩子,我杀了锦绣,你带着孩子,我们一起走。我可以把他当作我亲生的来看。”

秦岸静静地打量眼前的女人,突然发现她已经变了。她不再是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小狐狸,现在的她已然是一个为爱疯魔的女人。可她忘了,她变了,但是他没有。他自始至终都是这天界的战神,儿女情长,从来都不是他该考虑的东西。

最终,秦岸叹息道:“白夕,你走吧,我们不要再见了。”

白夕怒目圆睁,不知从何处召出了一把长剑,劈头朝秦岸砍去。

随后便不必多说了。反正就是秦岸和白夕打来打去,然后又是白夕和秦岸打来打去。单论武力,白夕不是秦岸的对手,但秦岸舍不得对白夕下狠手,就这么拖延了下来。正源抓住了这个机会,变作秦岸的模样参加了婚礼。

当三叩九拜完成的时候,那边的秦岸终于想起了今日是自己的大喜之日,定住了白夕,连忙朝昭阳殿赶去。而同一时间,文秀仙君也挣脱了捆仙绳……

02

正源为了这次抢亲算是彻底背叛了天界,无处可去,便狗腿地抱上了屠辛,在杀魂谷住了下来。经过这次抢亲之战,帝江发现自己和正源格外投缘,便又让他在自己三珠树下的树洞里搭了个窝,与帝江毗邻而居,顺道与我也做了邻居。

我虽然落了一身的伤,养了半月才能下床,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我们狐族的狐狸皮,我全都拿回来了。我还躺在**时就听帝江说,那些狐狸崽子一个个抱着自己的皮哭得惊天动地,眼泪鼻涕糊了一地,穿上皮的时候却又娇滴滴的,一个赛一个漂亮,几乎连隔壁的矶姬族美人都比下去了。

帝江啧啧称奇:“别说,你们狐族那个辈分最高的姑姑,穿了皮后倒是个少有的美人儿呢。”

“噗!”

一口药从我鼻孔里喷了出去。我……我实在不敢想象,姑姑是美人究竟是怎样的模样。

这一摞子皮倒也给我带来了好处,那便是一直对我颇有不满的狐族同胞倒是真心认可我了,排着队来探视。我本该睡觉养病的时候,却整日被他们吵得不可入眠,最后姑姑强下了命令,才顶住了他们滔滔不绝的感恩。

我见到了姑姑有皮的模样。

帝江说得不错,真是个美人,少有的美人。

那日,姑姑踌躇着单独来见了我,一见到我却跪在了地上不肯起来:“乔乔,我对你犯下了如此罪行,你却愿意拿回我们狐族的皮毛,我真不知如何谢你。”

我张张嘴,想说什么,胸口却堵得发慌。我见不得姑姑做小伏低,更见不得她跪在我的面前。最后,我只得淡淡道:“顺手的事,没什么恩不恩情的。”

后来伤好以后,屠辛召见了我。

“这次闹得挺大的啊,还敢上天界抢亲去了。”屠辛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似有不悦。

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解释道:“也就,一般般大。”

屠辛反倒被气笑了:“罢了,好在你们也没闯出什么太大的乱子,还将狐族的皮毛带了回来,也算是将功补过。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件事,只能你去做。”

什么事,还只能我去做?我疑惑地望着屠辛,屠辛微微一笑,道:“去找一个你的熟人。”

屠辛将我派去了人界。

我在南蛮的一座小山村里找到了这个女孩。她叫阿布,是海晴的转世。

痴傻,舌大,口齿不清,身形笨拙。这个女孩身上哪一点像曾经艳冠天下的女皇海晴?可她们是同一个灵魂。

很巧,我遇到阿布的年纪,与遇到海晴的年纪一样,都是十二岁。

如今阿布正躺在一棵枣树前,痴痴呆呆地望着头顶的青枣,哈喇子像泉水一样连绵不绝。有时候嘴巴装不下了,淌了出来,她就一擦嘴巴,继续望着枣树流口水。

“阿布,阿布——”

含混不清的两个字,代表了她所有的情绪。

我不敢相信她就是海晴。可事实证明,这已经是海晴轮回转世数十次以来最正常的一次,听说前几世的她更惨。

我深吸一口气,朝她走去。

“你,是叫阿布吗?”

“阿布!”她惊得后退几步,直接摔在了地上。她约是把我当作了坏人,居然当即吓得哭了出来。

“阿布阿布……”她拼命地摇头,泪花子噼里啪啦地往地上落。

“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拼命地安慰她,可依旧止不住她的恐惧。最后实在没法,我想起出来时随手买的糕点,递给她。

她接过糕点,三两下塞进嘴里,最后险些被噎死过去。我不知道她多久没吃过饱饭了,一块小小的糕点居然能让她这般疯狂。我忽地想起,她方才望着门前枣树的眼神。莫不是,这些年,她都靠这个过活?

我的心不可抑制地疼了起来。海晴,你究竟受了多少的苦?

将阿布安置回屋,我去集市给她采集了些食品器具。杀魂谷与天界一样,都是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所以我还有很多的时间。

买菜时与人随意交谈两句便可知道阿布的身世。她在这个地方很有名气。天生痴傻,一出生就克死了娘,然后又克死了爹。听说她爹死之前将她托付给了自己的兄弟,希望用自家的房屋和良田能换得阿布一世的衣食无忧。

可惜这家人对阿布并不好,完全不管她的死活。估计他们也懒得管阿布的死活,我若带走,他们还欢喜得很呢。所以,我并未打算通知,直接带人离开。

在镇上寻了个客栈,让小二送了一大桶水上来,我亲自给阿布沐浴更衣,这才看清了她身上无数的伤痕。

掐的、抓的、咬的、砸的,甚至是火烧的……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究竟遭受了怎样的折磨?来之前屠辛给我说过为何要找阿布,因为她是天上某个神仙的心头肉,将来神战爆发的时候,势必要用她牵制此人。而这个神仙,正是濯华。

抢亲时曾与濯华有一面之缘,得知他为情自毁,我还曾羡慕过那个人类女子,得此真心,夫复何求。可看到阿布此时的惨状,我才知道这份情对他们二人都是折磨。

不管怎样,我都要带阿布回去。回到杀魂谷,由我亲自保护。

这一夜,我搂着阿布入睡。半夜时分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我听到小声啜泣,阿布在我怀里哭哑了嗓子。

第二日清晨,我带阿布去吃饭。点了满满一桌子菜,阿布吃得不亦乐乎。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打闹声,只见几个打手正围攻门前摆摊的男子,甚至还把他的画统统丢入火中烧掉。

被打的男子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喊着“我的画”便冲入火中,甚至将着火的画纳入怀中。火苗点燃了他的头发,熏黑了他的面容。饶是如此,他也只抢出几幅被烧得残缺不全的画。其余的,都化作烟尘随风而去。

见他如此狼狈,打手们心满意足,冲他吐了一口唾沫离开了。只剩下那男子独坐在门前,一副丢了魂儿的样子。

一位耄耋老太杵着拐杖走了过去,递给男子一碗水:“岚墨,喝吧。”

被唤作岚墨的男子抬起头,眼眶里包着一泡泪花,扭过头擦掉眼泪,端着碗一饮而尽。

老太安慰道:“不就是几幅画吗?男子汉大丈夫的,哭什么哭。”

李岚墨摇摇头,道:“我怕我再也梦不见他了。”

老太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你啊!整天就知道梦过来梦过去的!苦读十几载,好不容易考上了科举,偏偏要回来当画师!现在好了,被别人盯上了吧?你这孩子,咋这么实心眼呢……”

李岚墨不再理会老太太的絮叨,就地铺开画纸,信手而作。阿布好奇心强,只吃了两口就被吸引过去了,她眼看着纸上的线条成形、成段,最后变成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像。

阿布惊道:“阿布!”

她似看到了什么了不得东西,在原地跳来跳去:“阿布!阿布!”她不停地朝我招手,让我也来看。

“有什么稀奇玩意儿啊?”

我走上前去,看到画中之人,手里的茶杯“啪嗒”一声摔在地上。茶水溅在画纸上,李岚墨一声惨叫:“我的画!”

他赶紧收起画,心痛地擦了又擦。

“抱歉……”我还想说些什么,但对上李岚墨的脸,却觉得什么话都是多余的了。

蓝将军,好久不见。

这是转世了许多次的蓝将军。这一世,他是个画家,执笔而起,他只会画一个人的模样,那便是顾奕。

他心疼地把画擦了又擦,但溅上的茶水已经晕染了颜料,画中之人已然模糊。

我本想赔偿,他却叹气道:“罢了。”拿起画便要走。

蓝将军,不,这一世的他是李岚墨,他收起摊子,将画插进画筒,拖着被打残的瘸腿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

身后的老太太再次叹了口气。

通过询问得知,这老太太是李岚墨的远方亲戚。这一世的李岚墨是个书生,他从小就熟读四书五经,而且颇有天赋,小小年纪就过了乡试,是个远近闻名的神童。

十八岁那年,他上京赶考,虽没考上什么状元榜眼,却也是个探花,很受重视。朝廷派他回乡做官,他做了半年的知县大老爷,突然辞职不干了。他说做官并不是他心中所愿,他只想当个画师,画一辈子的山河流水。

就这样,放着好好的知县不当,他当了个潦倒的画师。

但是,他这个画师也当得不称职。

他山水不画,人像不画,甚至连只兔子都画不好。他生平只会画一张脸,一张从小就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脸。

他把它画下来,整日对着画像喃喃自语。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旁人都以为他疯了。

他当官的时间不长,却也做过一些好事,他曾亲手铲除了威霸一方的乡绅。但当他辞官之后,曾被他铲除的乡绅又死灰复燃,多次找他麻烦,拳脚相加,他那条腿,也是被他们打瘸的。

李岚墨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深处。

当天夜里,李岚墨在灯下作画。正当他为画中之人点上眼睛时,窗户突然被推开,我抱着阿布跳入,阿布手里拽着一根糖葫芦,在这一进一跳的过程中落了下来,牢牢地黏在画纸上。

阿布心疼地呼了一声,连忙捡起糖葫芦,一拉一扯,画纸被撕成两半。

李岚墨:“……”

李岚墨先是看了阿布一眼,紧接着又看到了我,大约是想起上午他的画也是被我所毁,十分心痛地朝我鞠了一躬:“这位姑娘,在下不知在哪里得罪了姑娘,让姑娘三番四次捣乱。在这里我先给您赔个不是,求求您放过我吧——”

说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干干一笑,实在受不了曾经的大老粗蓝将军如今这副文绉绉的模样,只道:“应该是我给你赔不是。这样吧,作为补偿,我带你去见你梦中这人如何?”

李岚墨一惊,半信半疑地抬起头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喝了孟婆汤,许多事都不记得了。但你混乱的梦中应该还有一些片段,那是你曾经生活过的痕迹。那名男子……叫顾奕,是东夷国的世子。你是他的侍从,亦是东夷国的大将军,蓝末。”

李岚墨一惊,笔“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他的声音开始颤抖:“……还有呢?”

那一夜,我们把酒而谈。

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蓝将军是顾奕的保镖兼保姆,以一张絮叨的嘴出名。我只能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李岚墨听得兴起,捂住嘴和我们一同笑。但更多的时候,他陷入沉思。

“……你说的那些,我全无记忆。但感觉却很真实,像曾经发生过一样。”他微微一笑,陷入无边的回忆里,“我对他的记忆,是从他刚出生时开始的。”

蓝将军缓缓讲起他的梦。

丁戌年,东夷国第四子顾奕诞生。因顾奕为庶出,恐皇后对其不利,皇帝将其送出宫抚养,派当时还是御前侍卫的蓝末暗中保护。

自那一刻起,蓝末的保姆生涯开始了。

幼时的顾奕性子活泼,时常调皮捣蛋,出过不少意外。这也就意味着蓝末这个保姆并不好做,时常提心吊胆,担忧自己吃顿饭的工夫顾奕就一命呜呼了。据不完全统计,蓝末曾从水里救起顾奕十三次,火里十八次,外加粪坑里的两次。

就这样,在磕磕绊绊里,顾奕长到了十二岁,蓝将军也从当年的十八岁小鲜肉长成了三十岁大叔,也终于可以从幕后走到台前,正式以护卫的身份出现。

他在幕后护了顾奕十二年,又在台前护了十年。

别人都说东夷国的蓝将军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铁血将军,但在顾奕面前,却一秒钟变成絮叨的娘们儿,其中缘由无人知晓。其实,在这多年的保护里,顾奕早已成了蓝将军心中唯一的主上,蓝将军随时等着为他生,为他死。

哪怕是投胎转世,哪怕是喝了孟婆汤,这份执念依然存于心中。

李岚墨决定跟我们一起走。

这一世的二十余载里,他本就活得不快活。既然有机会见到自己梦中之人,他自然不会放弃。可就在预备离开的前一夜,附近的红珑山闹了妖孽,死了好些人。附近的土地被这妖孽欺负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求我帮忙收服。

我生平最见不得人哭,尤其是土地哭时的鼻涕满天飞,遂只能答应。

03

红珑山住了个什么妖怪还不得而知,土地只说那妖怪修炼千年,法力深厚,自己尚未看清就被一巴掌扇飞了。

红珑山的位置离阿布家不远,我们又得往回走。

第二日天蒙蒙亮我们就往山上走,这山远看挺小的,往进一走才发现极高。一路跋山涉水,临近晌午时才走了一半。到半山腰时,看见一只吹拉弹唱的唢呐队,从装扮上是迎亲队伍。最前方还有一匹高头大马,上面坐了个相貌平平的男子,是新郎官无疑了。

走近一问,才知道原是发生了抢亲事件。

这新郎官今日去迎亲,新娘都坐进花轿了,却不知从何处刮起了一阵妖风,直接将新娘卷走了。新郎官当即哭得岔了气,直说若是新娘不见了自己也不活了。阿布听得如此宣言,一双眼睛也跟着红了。

我生平最怕人嘤嘤嘤,尤其还是男人嘤嘤嘤,遂拍拍新郎官的肩膀道:“你也莫急,我们今日来就是除妖的,定能将你娘子完璧归赵地带回来!”

手触碰到男子的那一刹那,一股异样之感从心底升起。同一时间,男子抬起哭肿了的眼睛,原地呆滞,许久之后喃喃道:“这位姑娘……我们好像见过。”

我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早在出来之前我就担忧白夕的皮囊太过引人注目,所以在面上施了障眼法,寻常人看不出来。但从这男子痴傻的表情上看,他定是一眼看出真容了!

果然,这一看就是一炷香的时间,我已被看得头皮发麻,他却还是眼睛一眨都不眨。迎亲队伍里已经有人窃窃私语了:“王相公这是怎么回事?这媳妇刚被妖怪掳走,转过头就看上别的姑娘了?”

李岚墨和阿宝也纷纷不屑地转过头,大约觉得他刚刚的痴情全是假装的。

他继续炽热地盯着,甚至朝前走了一步:“姑娘,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我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没、没、没……我没见过你。”

“可我总觉得你很熟悉。”

身后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新郎官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朝我们行了一礼:“小生王潇,东山人士,愿与各位一同上山,营救我的娘子。”

就这样,王潇和我们一同上了红珑山。

原本我一个人就能做的事情现在却多了三个拖油瓶,我实在无奈。一路上一直盘算是先把他们敲晕了再上去还是到山顶再敲晕。我在用石头敲还是用木棍敲中徘徊时,王潇已经再次贴了过来。我看得出他犹豫中带着一丝欣喜,欣喜中又带着一丝愧疚,大约是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位生死未卜的娘子吧。

但,他终究还是不要脸地贴了过来:“乔姑娘……麻烦你再想想,我们以前真的没见过吗?”说这话时,他眼中的希冀和焦虑十分真实,仿佛我真的与他有过什么一般。

但我真不认识他,所以十分老实地摇摇头:“没见过。”

他失落地垂下了头,失望之情难以言表。

攀爬还在继续。前方是一面陡峭的小坡,两边光秃秃一片。前日才刚下了雨,地面湿滑,寸步难行。

李岚墨主动开路,我们先将阿布递过去。就在阿布踩在石块上的那一刹那,突然脚一滑,我立刻将阿布抓住,稳稳地递了上去。人算不如天算,我脚下的那块土地突然裂开,直接坠落。

风景飞快地向后退去,耳边的风呼呼作响。我很淡定,十分淡定。这点高度我死不了,连皮也未必能刮落一点,唯一让我头疼的是我待会儿该编个什么故事来糊弄他们,解释我坠崖不死这个奇特现象。

李岚墨和阿布我倒是不担心,反正他们迟早会知道的,但这里还偏偏多了个碍手碍脚的王潇。

就在我思考之际,眼前突然坠下一个人影,是王潇!

在我坠崖的那一刹那,他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来。耳边的风簌簌刮过,王潇将我拉入怀中。这个时候,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乔乔,就算是死,我也会保护你!”

赵潇!

两张迥然不同的脸重合到了一起,王潇的眉眼让我有了熟悉的感觉。我终于知道他是谁,终于明白他为何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好像见过你。”是的,王潇,我们岂止见过,我还险些成了你的妻。

九条尾巴像帐篷一样撑开,搭在乱石嶙峋上,减缓了冲击力,我们安然落地。

“赵潇!”我第一反应便是看他,他死了一般,紧闭双眼。摸摸鼻子,呼吸还在,不过就是晕了而已。心终于落了地,我松了口气。

再看周围,一片荒郊野岭。天已经黑了,今夜恐怕要在此宿营。

明月当空,我寻到一处山洞,架起火堆,光和热都传递了出来,暖暖的。

但他睡得并不安稳。似乎发烧了,还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梦魇里。

“不要!不要伤害她!”

“不要挖她的眼睛,我把我的给你们!求求你们不要伤害她!”

我心底一颤。

这样的梦魇持续了很久,他身体烫得像着火了一般,我只得一遍一遍地擦拭他的额头,给他降温。

就这样持续到了半夜,我终于也乏得睡着了。半睡半醒间,两根微凉的手指搭在我眉头,似乎想帮我抚平层层褶皱。我察觉到异样,一把抓住那手指,却看见他惊讶的表情。

“对不起,我没想打扰你的休息……”

我松开他的手指,叹息道:“赵潇,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他笑了,又是那个我曾经最熟悉的笑,温暖动人:“就在你坠入崖底的那一瞬间。乔乔,好久不见。”

04

他是赵潇,却又不是赵潇。赵潇早在死去的那一刹那就消失了,如今的他不过是同一个灵魂的转世投胎而已。眼前的赵潇不过是一段虚幻的执念,连孟婆汤都无法抹除的存在。李岚墨如此,赵潇也是如此。

“乔乔,我等你很久了。”他走到我的身旁,温柔地握住我的手,“还记得我们未完成的婚礼吗?你还没喝那杯交杯酒。”

“赵潇。”喉头一阵发紧,我苦涩道,“这不是你的身体,你该走了。已经过去几百年了,你不是曾经的赵潇,我也不是曾经的乔乔了。”

“为什么?”他微微侧头,似乎在微笑,“我没有变,一直在原地等你。”

“可我变了。”

火丛里飞出两粒飞花,映得赵潇的脸如梦似幻。这段数百年的执念一直困扰着这个灵魂,连他转世都不得安宁。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抱住他,将他的手放在我的心口:“赵潇,你发现了吗?这里,不会跳动了。你已经死了,放下这个执念吧。把身体还给王潇,去你该去的地方。”

“不!”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声音几乎从牙缝里逼出,“我等了三百多年,等了三百多年才又见到你!每一次喝孟婆汤我都害怕,怕忘记你,怕记不得你的样子——为什么要我走?为什么要我离开?乔乔,你不想我吗?难道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几滴泪落了下来,所过之处烫得我心头一颤。我不知怎么回答,但我不想骗他。

我只能抓住他的手,放在我胸口上:“赵潇,我……我很感谢你。可,我的心已经不在我自己这里了。”

赵潇的手一颤,想拿开,却被我死死按住。那本该鲜活跳动的地方,现在是一片死寂。

“你的心呢?你的心去哪儿了?”

“我用它换了另一个人的命。”

洞外朔风萧瑟,洞内寒霜一片。赵潇的脸在火光中扭曲,许久之后变成一个苦涩的笑:“我明白了。”

他问:“是我打扰你了吗?”

“不。”我摇头,不敢直视他,“是我对不住你。”

“是我对不住你才对。”赵潇站了起来,笑如黄莲,“你只许了我一世的夫妻,我却想生生世世都和你在一起,是我太贪心了。但正是因为这个贪心,才让这个执念存了下来,迫使我每一次转世都在寻你。现在我明白了,要的太多,最终会一无所有。”

“赵潇……”

“你不必说了,也不必道歉。乔乔,求求你,让我一个人好好地想一想。”

那一夜,我走到山洞外,看到里面火光跳跃。赵潇安静地坐在火光之中,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日出东方,我被一声鸟叫吵醒,洞内的柴火早已熄灭了。赵潇蜷缩在一块石头上睡着了,还打着安心的呼噜。

我推了他一把:“赵潇,醒醒……”

他从梦中醒来,揉揉眼道:“乔姑娘,在下姓王。”

王潇回来了。

我一怔,笑道:“王公子,早上好,我们该走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得幸于这一摔,我们居然找到了一条盘旋的小道,这里路面平稳,也直通山顶。我们足足走了三个时辰,在半路上遇到了李岚墨和阿布。

阿布见着我立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李岚墨也在旁边默默地擦眼睛。本是一副十分动人的场景,王潇却在一旁坐立难安。最后,他终于忍无可忍道:“李公子,阿布姑娘,这些衷肠话能不能待会儿再说?我的娘子现在还生死未卜——”

李岚墨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阿布亦是十分震惊。我朝他们笑笑:“别人本来就夫妻情深。”

接下来就简单多了,我们在山顶发现了许多破碎的布条,由王潇辨认的确是他娘子当日所穿。跟着布条寻去,直达一处深不可测的山洞。

山洞极大,里面还有回音。

看着地面破碎的衣裳、内衬,还有一串断掉的珍珠项链,王潇终于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晴!”

我亦十分头疼,从现场来看,这姑娘十有八九是遇上采阴补阳的妖怪了。采阴补阳,顾名思义,自然是抓几个小娘子来修炼了。这种修炼方法属于邪术,一般妖怪不敢轻易使用,因为容易遭天谴。但若是用了,那必定是修为惊人的大妖。

王潇此时哭得肝肠寸断,谁也劝不住。最后,他抹了一把鼻涕道:“既然小晴回不来了,那我也随她一同去死吧!”说着就要撞树,被李岚墨一把抓了回来:“哎哎哎,你这人,昨天不是还勾搭我们乔姑娘吗,今儿怎么就变成痴情种子了!”

王潇怒目而斥,仿佛受到万分羞辱:“你可以羞辱我,但不能羞辱我和小晴之间的爱情!我这辈子只爱她一人,你放开我,我要以死明志,证明我和娘子之间的爱情——”

“砰”的一声脆响,王潇扑腾两下就倒地了,阿布从后方跳了出来,丢掉手里的石头。

李岚墨目瞪口呆:“阿布!”

阿布拍拍手上的灰,朝我们做了个鬼脸。

“阿布,干得好。”我摸摸阿布的脑袋,心道总算解决一个麻烦了。现在的问题在于,我该如何把王潇的娘子救出来。就算是惊天大妖我也不怕,毕竟白夕的真身在这里摆着,来多少都不怕。但我唯一担心的是到时候和那妖怪打了起来,惊动了天上的神仙该怎么办。这次出行本就是秘密行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暴露身份。

但,既然到了这里,我就不能不管。不是为了王潇,是为了已经消失的赵潇。我还欠他一个媳妇。

罢了,暴露就暴露,到时候大不了再打一架。想到这里,我舒畅了许多,对李岚墨道:“到时候我进去收拾妖怪,你带着阿布和王潇,不要让他们乱跑。如果王潇醒来了还要寻死觅活的,你就再往他脑袋上敲一下,记住了没?”

李岚墨犹豫道:“乔姑娘,里面的妖怪深不可测,若是你打不过可怎么办。我虽是男子,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恨自己不能助你一臂之力——”

“没事,到时候我喊你,你进来帮忙就行。”

李岚墨默默地后退了两步:“祝乔姑娘旗开得胜,早日归来……”

阿布默默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05

前面已经耽误了太多工夫,我决定速战速决。

进入洞里,里面果然深不可测,我招来一颗夜明珠才发现道路两边堆着几尺厚的蛇皮,鳞片有巴掌大小,看来是条修为千年的蛇妖。

顺着蛇皮找去,我在洞里的最深处找到了蛇妖。它早已察觉到我的到来,一直埋伏在暗处,预备偷袭。我险些中了招,好在反应了过来,一把擒住了蛇妖的七寸,将它拖了出去。

三丈长的巨蛇在我手里跟泥鳅似的,挣不脱板不动,我直接把它扎成了蝴蝶结,丢在李岚墨和阿布面前。阿布欣喜万分,开始玩弄这个新玩具了,李岚墨则吓得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再次入洞,我在一处温泉里找到了赤身**的小晴。我猜的不错,蛇妖果真是准备掳回来采阴补阳的。但这蛇妖比较讲究,还得先把人洗干净了。这就给我们留下了时间,所以现在小晴还活着,且毫发无损,就是睡着了而已。

将小晴用衣服一裹,我扛在肩上预备出去,走到一半却又听到旁边传来吱吱吱的声音,似乎是老鼠。都说蛇和老鼠是天敌,这里怎么会有老鼠?砸碎一处石室,我看到石板下伏着一只三尺肥的巨鼠,浑身雪白,正瑟瑟发抖。

见我走进,巨鼠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我的大腿。

“阿宝……”我颤抖着喊出这个名字,巨鼠抬起绿豆小眼,亦酝酿着泪花。

这次伏妖之行收获颇丰。

见到了赵潇,找到了阿宝,亦算是了了我心头的一桩苦事。

将小晴扛出来的时候,王潇还在昏睡中。本着做好事不留名的原则,我们将他们夫妻二人放在了一起,又在旁边设了一个结界,让妖魔鬼怪靠近不得。后面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释吧。

对于我突然领回了一只耗子精,李岚墨表示十分淡定了。毕竟三丈长的巨蛇他都见过了,不过是三尺大的老鼠,有什么怕的?

阿宝亦觉得这个尺寸太大,不够可爱,便变成了巴掌大的模样,藏在我的袖兜里。

一切顺利,我们该回杀魂谷了。

我本来最担心的就是阿宝。顾奕虽是他的旧主,但它却死在他的手里。而且是以最残忍的死法,被一口口吞食掉的。阿宝是老鼠,按照幽冥界的规矩,畜生是不必喝孟婆汤的,所以它记得一切。

转世之后,再为老鼠,三百年的时间,它终于修成了一只……肥老鼠。

如今,阿宝伏在我的掌中,绿豆小眼望着天边的云彩,又低头啃手里的瓜子。

“你愿意来吗?”我虽舍不得它,但亦要得到它的允许才行。

阿宝朝我点点头。我知道,它也想见顾奕。

那就够了。

断崖边,翻滚着一层层的白云。风从远处刮来,撕裂了空气,刮得我衣袖猎猎作响。

我一手揣着阿宝,一手抱着阿布,一脚踹在李岚墨的屁股上,从万丈悬崖跳下。

“啊——”

杀魂谷,我们回来了。

这次任务算是超额完成。不光顺利地带回了阿布,还买一送二,带来了李岚墨和阿宝。

对于阿宝,屠辛没什么意见,杀魂谷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地,多个耗子精也不是事,唯一需要操心的就是谷内鸟族太多,耗子算是鸟儿的一种食物,需要挨个挨个地打招呼,让他们对阿宝口下留情。

但李岚墨就麻烦了。首先,他是人类,且是杀魂谷唯一的一个人类;其次,他也算是顾奕的旧识,但现在屠辛不愿提起任何关于顾奕的记忆,李岚墨的存在就相当于一种明确的提示,这让屠辛很不爽。

最重要的是,屠辛认为李岚墨的存在对杀魂谷没有任何意义,甚至多了一个吃白饭的,这让他感觉到了资源的浪费。

他本想直接将李岚墨丢出去,但被我拦住了。我跑到鼎窟寻了屠辛数次,求他留下李岚墨。那段记忆简直不堪回首,我得垂下自己的脑袋,像犯错一般轻声细语地问安,接着便是双手合十的恳求,最后都差点跪下磕头了。好话说尽,马屁拍完,屠辛这才张开一只眼,半推半就地允了。

对于屠辛,李岚墨也有不同的看法。

“是他……但又好像不是他。”他疑惑地看向屠辛的方向,心中疑窦丛生,“他们的模样的确是一样的,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我梦中的世子是一个清澈如泉的男孩,即使后来长大了性格跋扈了,也绝非现在这般阴冷。他看过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身上的血都被冻住了……”最后,他疑惑地问我,“乔姑娘,你是不是找错人了啊?”

“……”

就算找错了,你也给我好好待着!

阿布和李岚墨在我门前的三株树住下了,与正源做了邻居。阿宝则顺利地抱上了帝江的大腿,免去了被食之忧。

一切都相安无事,而这个时候,已经是隆冬了。

次年三月,天界传来消息,秦岸之妻锦绣仙子产下一名男婴,起名执珺。

三月初二,天界大宴众仙。这既是执珺的出生宴,亦是秦岸出征的践行宴。天帝赠与秦岸一块护心镜,祝他得胜归来。

此时,由秦岸挂帅的天界局势已经形成。

一个深夜,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屠辛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房内。月光透过窗户打在他的脸上,他微笑着饮了一杯茶,道:“择天秤你已经练了两年有余,是时候找个人练练手了。这个头战,就由你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