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连秋天也过了，秋天本来就短，到了冬天风就狂刮，连日的阴雨，让整座城市都变得萧瑟。
沈鱼下了出租车，看到眼前门上的“斗光阁”几个字，人有些恍神。
舅舅本来要送她的，但她说不用。这学期快结束了，差不多三个月没去上课，那几门课肯定要重修了，高中已经重读了一年，这半学期的课又全得重修，沈鱼都快哭了，本来想在舅舅家待到下个学期开学，但宋燕她们给她留言让她出来聚聚，她竟然就同意了。
只为一个聚会就从一座城市跑到另一座城市，文子骋说别开玩笑，不过是处了个把月的舍友，至于这么情深义重吗？
沈鱼也不争辩，下了火车，却直奔斗光阁。
她承认自己是想顾墨洵了，自从知道他不告而别，她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如同失去了一个依靠，但渐渐地她还是习惯了跟舅舅一家在一起，似乎又有了新的依靠，只是偶然想起顾墨洵，但是前两天文子骋找出小时候的照片给她看，有一张是顾墨洵抱着文子骋的照片，还是初高中生的样子，青涩，英俊，不改的是面对文子骋时一脸的不耐烦。
沈鱼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其实之前的那段时间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回忆，受折磨，再回忆，似乎除了把顾墨洵当成是根救命稻草，完全地忽略了他，以前的讨好，他的情绪，他的胃，她统统都忽略了，现在慢慢平静下来，看到这张照片，就像是刚想起还有这个人，然后心里想念的感觉就翻腾起来
门口小护士圆圆端着一盘狗粮出来，应该是要去喂狗，远远地看到沈鱼傻傻地站在那里，愣了一下，等确定那个人真是沈鱼时，尖叫一声，扔了盘子就扑过来了。
“小鱼，真的是你，你想死我了。”圆圆抱住沈鱼在她脸上一阵猛亲，像养在屋后的虎牙。
沈鱼好不容易挣脱开，有点儿后怕地看看圆圆，退了几步才轻声道：“圆圆姐，你别这样，我脸上都是口水。”
圆圆看着沈鱼呆呆的样子，忍不住又抬手拂了拂沈鱼的头发，道：“你总算知道回来了，行李呢？我帮你拿进去。”
沈鱼摇头道：“我不是要搬回来，我来……我来只是……只是想看看你们。”
“我们？”圆圆玩味地笑了笑，“我们就免了，你是来看顾顾吧，可惜啊，顾顾不在。”
沈鱼一愣，抬起头：“不在，去哪儿了？”
圆圆叹了口气，道：“自从上次跟你去旅行以后，他似乎爱上旅行了，人没回来，直接打了个电话说要出去玩几个月，这已经快三个月了，除了有明信片寄来报平安，连电话也没有一个。小鱼，”圆圆很认真地看着沈鱼，“你们两人到底怎么了？他只说你在舅舅家疗养，其他一概不说，但他肯定心情不好，寄回来的明信片全是黑白的，阴郁得很。”
沈鱼不知为何，心里听得难受，人不自觉地蹲下来，像是失去力气似的。圆圆也跟着蹲下来，看着沈鱼的脸，道：“你是不是很想顾顾啊？”
沈鱼点头，圆圆鼻子一酸，竟然吧嗒吧嗒地流下泪来，道：“我们都好想他啊。”
沈鱼本来不想哭的，看到圆圆哭，吸了几下鼻子，正想哭，圆圆忽然抓住沈鱼的手道：“给顾顾打电话，我们打他都不接，你打他肯定会接。”
沈鱼愣了一下，傻傻地问：“为什么啊？”
“因为他心里有你啊，他可以不理所有人，但你他是肯定会理的。”
沈鱼被她这么一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她不是傻子，圆圆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何况顾墨洵对她是什么想法，如果那一吻她还有些惊讶，那么之前找回记忆的旅程中，顾墨洵放下他的脾气，寸步不离，又哪是一个医生或者是亲戚能做到的？
沈鱼想到这里，心里似乎被揪了一下，并不是疼痛，却有种闷着喘不过气的感觉。
“小鱼，你打打看嘛，发什么愣？”圆圆在一旁推了她一下。
沈鱼回过神，“哦”了一声，拿出手机来。
然而电话那头却是传来“对方已关机”的提示。
沈鱼失落地握着手机，一旁的圆圆叹了口气，道：“算了，可能他在外面手机忘了充电。”她拉起沈鱼，“走，跟我进去，大家也都想你了。”
在斗光阁待到约定时间才离开，没有见到顾墨洵，沈鱼整个人垂头丧气，看看时间到了，只好背着包离开，离开时圆圆拉住她，看看她背上那只大大的双肩包，似乎塞满了东西，问道：“小鱼，里面确定不是行李？”
沈鱼僵了僵，摇头道：“不是啦。”
聚会的地方在学校旁边，人到门口，沈鱼往里面一望，看到宋燕和陈紫薇都已经到了，还有另一个人也在。沈鱼看到他，有点儿想转身就跑，心想怎么就答应这次聚会呢？虽然早知道他也会跟着来的，但还是有种想打退堂鼓的冲动。
沈鱼在店门口犹豫了很久，还是宋燕先看到她，跑出来拉她，道：“沈鱼，你怎么不进来啊，一个人在店门口磨叽什么？”
沈鱼看到里面的张少政在看到她时人站了起来，这张英俊又有些冷漠的脸此时再看，确实跟宋宇峰很相像，透过那张脸，她似乎又看到宋宇峰倒在血泊中的样子，对着她说：“沈鱼，快跑。”
已经平复了三个月似乎淡去的记忆，又一下清晰起来，她有些无力地蹲在那里，人不住发战。
这时张少政跑了出来，站在那里看了沈鱼一会儿，才伸手把她拉起来，口中道：“你发给我的邮件，我看过了。”
沈鱼花了两天的时间把记起的事情，尤其是宋宇峰的事情写下来，然后发给张少政。张少政对她有误会，而且作为宋宇峰的弟弟，他也有权知道所有的一切。
张少政一直都没有回复，今天看到他，他是什么样的态度？而记起一切后要怎么面对和宋宇峰相似的那张脸，沈鱼心里全没底。
沈鱼被拉进店里，四个人靠窗坐，宋燕和陈紫薇其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张少政一直盯着沈鱼，表情严肃，沈鱼脸色苍白，始终低着头。
于是，两个女孩儿只问了下沈鱼的近况就不敢说话了，倒是沈鱼终于抬起头来，把那个装得满满的双肩包往桌上一放，三个人都看着她。
她把拉链拉开，一堆的零食，一双全新的球鞋，一只手表，甚至还有几本色情杂志。沈鱼一样样地放到张少政面前，非常郑重非常认真。
“我问过我弟，他说男生就喜欢这些，我准备了好久，尤其那几本，几本……”沈鱼有点儿不好意思说，“我好不容易买到的，你都收下吧。”
张少政本来一脸的严肃，一看那些东西，脸抽搐了一下，完全搞不清状况，道：“你这是干什么？”
沈鱼眼神游移了一下，半天才道：“讨好你。”
宋燕一口汽水喷出来，道：“沈鱼，你什么毛病？”
沈鱼有些不自在。
张少政看着那些东西，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是示好？”
“嗯。”沈鱼很认真地点头。
“是因为我哥？”
“嗯。”
“就凭这些东西？”张少政收起惊讶的表情，语气不冷不热。
“你还喜欢什么，我可以去买。”沈鱼急着说。
“我喜欢你，”张少政的口气依然不冷不热，“你给不给？”
“啊？”沈鱼愣在那里，旁边宋燕哼了哼，陈紫薇则乱笑。
“看来我们得先走了。”陈紫薇边笑边拉宋燕起来。
宋燕别扭了一下，还是跟着陈紫薇走了。
桌旁只剩沈鱼和张少政，张少政还是盯着沈鱼问：“你给不给？”
沈鱼有些手足无措，半天道：“我又不是东西。”
张少政却冷冷一笑，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沈鱼，道：“你觉得是我哥救了你，保护了你，所以你想对我示好是不是？但是，如果没有他，你也不用被迫离开家，受那些苦。沈鱼，你没有必要对我示好，如果是因为这个，我不稀罕。”
沈鱼垂下头，道：“我记得宋宇峰提到过你，说你长得比他帅，学习比他好，他有时候会不甘，但又很开心，因为总算受苦的不是你，他说他是哥哥，等他挣了钱会来找你，给你买很多你喜欢的东西。”
沈鱼说这些话时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没有加什么情绪，然而张少政却不知不觉收起脸上的冷笑，眼角似乎有泪光，带着倔强之色，半晌道：“你用不着做这些，从一开始我就对你不怀好意，我想报复你，是我武断地只凭报纸杂志上的内容就觉得是你抛弃了我哥哥，不管他的死活一个人逃命去了。我刻意接近你、观察你，甚至幼稚地勾引你，想让你尝尝反过来被人抛弃的感觉。”
说到这里，他冲着沈鱼苦笑了一下，道：“可惜我没得逞，但我确实不是个好人，还有那幢废楼的事……你应该讨厌我更合理吧？”
“不讨厌，真的。”沈鱼听他这么说，马上否认。
张少政有些冰冷的眼神，因为她这句话暖了暖，道：“其实不管你有没有给我发那封邮件，就算没了解真相，我都准备放弃了。”
“放弃？”
“放弃报复你，那天你被吓晕过去，脸色苍白地躺在医院里，我并没有什么得逞的快意，相反，我的情绪没有比当时的顾医生好多少，后来你一直没来上学，那段时间我总是想，幸亏你那次逃走了，不然跟我哥哥一样死掉，那有多可惜，如果我喜欢你，我也希望你不要管我快跑吧，我为什么因此而恨你呢？我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傻瓜，后来……”他说到这里眼神忽然清明，看着沈鱼。
沈鱼被他看得有些慌，结结巴巴地说道：“后来怎么样？”
“后来我想通了，我想我没勾引到你，却反过来被你勾引了。”
“啊？勾引？我没有，没有……”
张少政本来表情认真却忽然又笑起来：“开玩笑的，你还真好骗，如果我说我爱上你了，你也会相信？”
沈鱼表情一慌：“你别开玩笑。”
张少政脸上的笑容渐渐苦涩：“果真很好骗啊，还好我说的是如果。”他说着人站起来，“好了，我今天来这里想说的都差不多说完了，我了解了一切，你走出了梦魇，咱们以后可以好好地做朋友吗？”
“当、当然。”
“那这些我都收下了，谢谢你代我哥哥把它们送给我。”张少政把桌上沈鱼带来的东西都收起来，最后拿起那几本色情杂志时，扬唇笑了笑，“这个很不错。”说完他深深看了沈鱼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灿烂，张少政脸上的笑容却消失无踪。
两个人影从门边走出来，宋燕在张少政肩上拍了拍，道：“太逊了吧？求我们请小鱼出来聚会，就为了收这些东西？大名鼎鼎的张少政耶，无往不利的张少政，太逊。”
张少政苦笑，却什么也不说，把那一大包东西往肩上一扛道：“你们吃好喝好，都算我的。”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鱼晚上住在学校宿舍里，三个女生关了灯在被窝里聊天，终于说到沈鱼的过去。沈鱼照着说了一遍，听得其他两人都沉默了半天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宋燕才开口说道：“沈鱼，那你是喜欢顾医生还是张少政啊？”
沈鱼一惊，什么喜欢顾医生还是张少政？但竟然只是惊了一下，然后就平静下来，脑子里想到顾墨洵的样子，头闷在枕头里没有说话。
“顾医生不是沈鱼的亲戚吗？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宋燕你没问题吧？”那边陈紫薇在叫。
“又没血缘关系，而且哪个亲戚或者是医生会这么有耐心一路陪着找记忆的？那必须得是真爱好吗？”宋燕人一下子坐起来，有些激动。
陈紫薇也坐起来冷冷地说道：“你不是看惯风花雪月吗？还相信真爱？”
宋燕火了：“为什么不相信，凭什么不相信？我是看惯风花雪月，但并不说明就一定遇过真爱啊！”
两个人在那里吵，沈鱼在那里听，手里抓着手机，人翻身过来仰躺着，看着手机屏幕，屏幕上显示着顾墨洵的手机号，要不要再打一次呢？
她喜欢顾墨洵啊，那是想也不用想的，只是……
“沈鱼，你说，你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沈鱼正自顾自地发愣，宋燕不知什么时候跳上床，钻进被窝冲沈鱼道。
“啊？什么繁文缛节？”沈鱼被宋燕吓了一跳，人不得不往床里面缩了缩给宋燕让出位置。
“你和顾医生是无血缘的亲戚关系啊，你应该不会在乎这个吧？”
沈鱼正想着这件事情，没想到直接就被问在不在乎，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反应，半晌才说道：“宋燕，你不要乱说。”
“看吧，就你脑子里全是小言思想，沈鱼根本没往那方面想。”陈紫薇在那里冷哼。
宋燕在被窝里抓着沈鱼的手臂摇：“怎么可能，这么帅，对你又这么好。”她摇了一下又停下来，忽然很认真地说，“你如果真不喜欢顾医生，那就介绍给我吧，我很喜欢啊。”
“啊？”沈鱼张大嘴。
“嘁！”陈紫薇则哼了一声。
因为学校要考试，沈鱼第二天一早就准备离开，她不好意思再打扰宋燕和陈紫薇，没让她们送，自己去火车站。
出校门时，张少政等在那里，手里拎着早餐，看到沈鱼就走上来递给她。沈鱼正犹豫着要不要接，张少政把早餐往沈鱼手里一塞，转身就走了，走了几步，沈鱼听到他说：“下个学期见。”
坐车的人不算多，沈鱼坐在候车室里，手机屏幕亮着，上面还是显示着顾墨洵的手机号。沈鱼想再拨一次试试看，手指在拨通键上，游移了一会儿，脑中想到宋燕昨天在她耳边说的话。
昨晚宋燕跟她挤在一个被窝睡，陈紫薇后来已经睡着了，沈鱼也睡得迷迷糊糊，却听到宋燕用很低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呢喃一般：“知道我爸爸是干什么的吗？杀人犯，现在还在牢里呢。我觉得特别抬不起头，‘杀人犯的女儿’像烙着印的，所以我把青梅竹马的那个男孩子赶跑了，因为觉得配不上他，没想到他后来就跑去混流氓，说流氓应该跟杀人犯的女儿相配了吧？最后却因为打群架重伤死了。沈鱼，现在想想，那些面子，心里自认为的距离，都是狗屁，真的，等到明白这些时，什么也来不及了。”她说得越来越轻，沈鱼抬手一摸，摸到一手的泪水。
醒来时，沈鱼觉得像做了一场梦。宋燕还是花枝招展地出门，楼下已经有仰慕的男生在等了，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陈紫薇跟在后面，出门时回头对沈鱼道：“其实宋燕昨天说的是对的，胆子大点儿，沈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