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向晚从来没有这么疲惫过，即使是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漂亮衣服，也根本提不起一点兴趣来。以往只要是心情不好，去商场转个一两圈也就恢复过来了。但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堆在了一起，让她心生烦闷，连逛街都提不起兴趣来了。
刚才和母亲分开之后，她甚至都没有送母亲回去，而是直接结完账离开了，在餐厅所在的商场里漫无目的地逛了起来。
逛着逛着，唐向晚忽然就有些恍惚了起来，很多年前这里还不是个商场，而是一条购物步行街，那个时候自己还小，很多事情记不清了，只记得爸爸和妈妈牵着她的手的画面。她从小家境殷实，大抵就是在那会儿被宠坏了，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爸爸都会在第一时间买给她。
不过十几年的工夫，一切都变了样，她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唐向晚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忽然被玻璃柜里的一个八音盒吸引了目光。那个八音盒是一个城堡的形状，看上去十分精致。城堡中空着的部分立着两个小人，一个小人身穿礼服坐在钢琴面前，另一个穿着纱裙的小人站在他的身边，伴随着八音盒的音乐跳着动作简单的舞蹈，小人的嘴角微微扬起，似乎高兴得不得了。
她有些发呆地看着那个八音盒，只觉得那个弹钢琴的小人像极了陈曳。
逛了一大圈，最后却连一件东西都没有买，唐向晚空着手走出商场的大门时，外面的天色有些灰暗了，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漫无目的地走了这么长时间。
一路上浑浑噩噩的，刚准备打车的时候，一抬手居然打到了旁边的人。唐向晚顿时吓了一跳，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站在她身侧的是一对看上去就是热恋期的年轻小情侣，穿着绣着大爱心的橙色情侣装，颜色热烈而又张扬，两人身高相仿，看上去却是那么相配。
被她打到的是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儿，那女孩儿倒是没说什么，只温柔地说了句没关系，女孩儿身边的男孩儿却有点不高兴了，好像打在自己身上似的，有些不悦道：“下次看着点。”
说完后，他左手小心翼翼搂着女孩儿的肩膀，右手拎着一堆购物袋，上了前面那辆空出租车，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里面传来的一句：“师傅，麻烦去和际酒店。”
唐向晚站在原地，又是一瞬间的恍惚。
他们一定很相爱吧，一个小动作，一个小眼神，一句话的语气，任何一个细节都能看出来。
恋爱中的人，真是可爱。
鬼使神差地，唐向晚便拿起了手机，给陈曳发了一个消息：“在哪里？”
很快，便收到了回复。
“跟别人吃饭。”
唐向晚点开微信的加号，又点了一下位置，搜索了“和际酒店”几个字，视线游移，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点击了发送。
周导上下打量着这个最近频繁出现在各种版面热搜上的年轻人，表情很是有些古怪，但只是一瞬，他便恢复了往常的神色：“我们之前其实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吧？”
陈曳笑了笑：“都说贵人多忘事，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周导还记得我这个无名小卒。”
“怎么会不记得呢。”周导透过厚重的镜片看着他，“那个时候我就看出来，你是个演戏的好苗子，很有天赋。只是没想到，你在音乐方面也有这么高的天赋，这次电影的主题曲，足以看见你的才华。”
“是吗？”似乎是想起了当年的事情，陈曳勾起了嘴角，淡漠而又疏离地轻轻一笑，“我演戏哪有什么天赋？”
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嘲讽，周导的面色忽然变得尴尬了起来，轻咳了一声，甚至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虽然只是有过几面之缘，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从来都没有变过，尤其是他的眼神。
永远也看不懂。
……
“你，过来一下。”演员导演助理看了一下手中的表格，又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身材颀长的人，“今天下午，你来替一下男主这场跳楼戏吧。”
陈曳正坐在一旁的横杆上吃盒饭，看了他一眼，淡声问道：“我？”
“对，就是你。”演员导演助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很是满意。
今天下午有一场跳楼的戏，演员导演本来是找了个特约演员来做男主角的替身的，结果那个特约演员也是不争气，半夜吃烧烤，把肚子给吃坏了，就来不了了。演员导演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要急，把火全撒在自己这个小助理身上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想找个和男主角差不多高，差不多身材的人也不难，眼前这不就是一个吗？
演员导演助理摸了摸下巴，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好像是见过几次，不过每次都戴着口罩，今天吃饭才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没想到平时看上去沉默寡言的，长相倒是让人眼前一亮，稍微培养一下也是个不错的料子。
“怎么，不愿意吗？你不是群众演员吗？”
陈曳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手中的盒饭，淡淡道：“我是录音组的。”
“那也没事！”演员导演助理回过头冲着身后喊了一句，“老路，借你们家的人用一下。”
陈曳静静地看着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目光隐藏在工作帽下，面露难色：“找别人不行吗？”
“小伙子，你就当救救急，这现场哪里还能找到跟男主角差不多高的人啊。这样吧，组里平时给手替开的价格是八百块，给武替开的价格是一千二，今天就给你一千五，怎么样？”
陈曳没说话。
“哎……”那人叹了一口气，“要不是导演说要对得起唐编的作品，非要追求最真实的落地效果，我也不至于这么背了。”
听见“唐编”两个字，陈曳顿了一下，将目光移到了某个方向，许久之后，忽然轻声应道：“好，我来吧。”
就这样，陈曳穿上了男主角的衣服，站在了搭好的景上。
那是一个两三米高的台子，底下是一片坍塌的废墟，还有不少砖头。这场戏在剧本中的主要内容，是地震后的男主角从三层高楼上跳了下来，虽然剧本是这么写的，但真实拍摄的时候肯定不是直接从三层高楼上跳下来，而是用后期合成，但是拍摄时太矮了也会显得比较假，所以现场置景组的工作人员搭建了这个两三米高的台子。
“唐编，你怎么还没吃完啊，餐车都该回去了。”场务小李看了一眼唐向晚面前写着“特餐”两个字的食盒，一边收拾凳子一边笑着和她搭话，“唐编难得来一次现场，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吃完的，我们私底下都说啊，唐编你就和你的名字一样，做什么都是最晚的。”
唐向晚放下筷子，道：“我本来就是来看看的，吃多晚都不影响拍摄嘛。”
“嘿嘿嘿，唐编，看在我每次都等着你吃完的分上，把我也写进剧本里吧！”
唐向晚侧身调侃道：“你想演什么角色？”
“什么角色都可以，我戏路宽着呢。”小李哈哈笑着，边收拾边道，“现场现在正在拍替身的戏，你多吃一会儿也没事，不影响什么的。”
唐向晚偏过头看了一眼，却被密密麻麻的树影遮住了眼睛，只能隐约听见那边周导一直在喊“咔”，没有多想，接着吃饭。
……
“不行……不行。”
“刚才镜头没有跟好，再跳一次吧。”
“保一条吧，再跳一次，张力不够，明显没有一开始那种坚定的状态了。”
“不行不行，再跳。”
周导的声音在片场显得格外大声，而这边对讲机里的声音更是让人听起来胆战心惊，人们都纷纷为高台上那个小伙子捏了一把汗。演员导演走到周导面前小声说道：“导儿，这个不是专业的演员，是咱们临时拉过来的，没必要这么严格吧？”
“是啊，我觉得第一次跳得还不错，只是后面实在是跳的次数太多了，正常人都扛不住的。”
周导皱着眉，语气不容置喙：“你也知道他替的是谁，脾气倔着呢，要是替身跳不好，跑去跟程总那边一说，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发生什么事情了，导演？”唐向晚吃完了饭，朝这边走了过来，有些疑惑地问。
周导看到她之后，明显客气了几分，指着监视器道：“这替身，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根本不会跳，白长这么高的个子。”
唐向晚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监视器里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那里，似乎还有些眼熟，但单凭一个背影也看不出来是谁。
她从箱子里拿出剧本，翻到了通告里这一条，看了看，发现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便通过对讲机让掌机回放了一下之前的几条镜头，那里面的人越看越觉得眼熟，只是怎么看都看不见他的面容。
“周导，其实我觉得他第一条跳得已经很不错了，您也知道，这不过是个替身的戏，以后完全可以找时间补录，没有必要再耽误大家的时间去录这一条了。”
周导考虑了一下，终究是叹了一口气，对身后的场记道：“行了，就用第一条吧。”
陈曳不知道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站在高台上，有些出神。
“好，可以了，去现场制片那里开票吧。”执行导演吆喝了一声。
陈曳垂眸，迅速戴上口罩，离开了拍摄场地。
转身的那一瞬间，唐向晚似乎从监视器里瞥见了他的眸，但也仅仅只是匆匆片刻，他便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没有任何停留。
唐向晚有些出神地看着监视器，神情恍惚。
陈曳快速走到录音车后面，然后将口罩拉了下来，长出了一口气。透过缝隙，他朝那人遥遥看去，说不上距离有多么远，可他就是觉得，中间隔了一条难以跨越的江河。
一隔，就是许多年了。
……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你能红了，从你跳了无数次那个高台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特别坚韧的孩子。”周导看着他，不住地夸奖着，“真的，我没骗你，我早就知道你能红。”
陈曳没说话，只是礼貌一笑。
“你现在正处于艺人生涯最关键的时刻，只要你签了这份合同，出演我们这部戏的男二号，不出半年时间，你就能成为国内最红的一线小生！”周导信誓旦旦地保证，“你的形象是非常不错的，只要稍加包装，一切都不是问题。要知道，原本该是艺统来跟你谈的，只不过我跟你曾经有过交集，但我也是真的想亲自和你聊一聊，我能看上眼的人不多，你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啊。”
“谢谢周导的好意了。”陈曳礼貌而又疏离地回复，“我不会演戏。”
“你怎么不会演戏，你之前不是演得挺好的吗？怎么，你是不喜欢这个剧本题材吗？没有关系，公司可以给你量身定制剧本，依旧是由我执导。或者，你不是和唐编挺熟的吗？”
周导的话还没说完，坐在他对面的那人便直接道：“我只喜欢音乐，其他的事情，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陈曳目光平静，说出口的话也是没有任何温度的。
周导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他已经亲自劝说了他这么长时间了，居然丝毫也说不动他，冷笑了一声：“真是不识抬举！”
而即使是这样，陈曳面上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低头看了看手表，想起唐向晚发的消息，直接道：“多谢周导抬举，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周导似乎没想到他这么不客气，一时间僵在了原地，半晌，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了。
陈曳起身结了账，转身出了餐厅的大门，一阵冷风灌进了他的领口。
他拿起手机，看着唐向晚发过来的那个清晰的定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