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季滕失眠了。
他一个人躺在空****的病房里,盯着天花板发呆。自从遇到沈思九之后,十年前的回忆便一点点朝他袭来,侵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让他无处可逃。
但他能怎么办?
他也不愿躲在远在千里的大理,他害怕回去,害怕看见别人看他的目光。
曾经的他是轻轻松松便能考上名校的高才生,家境优渥,是所有人望尘莫及的天之骄子。但如今呢,他看了一眼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他什么都没有了,昔日的骄傲都变成了刺向他的刀尖,越回忆越刺得深,早就不一样了。
他不是没想过去找沈思九,但想到这些年的事情,他就没有见到她的勇气……
他不想让沈思九愧疚,也不想让当年的历史再重演。
更何况,如今的他,还有了自己的使命,他答应过那个人,要守护着那里……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病房的门被推开了。穿着白大褂的叶秋走了进来,看见躺在病**双目无神的季滕,她苦涩一笑道:“滕哥,沈思九准备办理出院手续了,她明天就要回上海。”
“嗯。”季滕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她在大理伤透了心,肯定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十年了,她的性格还是一点都没变。
“滕哥。”叶秋走到季滕身边,满脸心疼地看着他,“我知道你这些年都放不下她,如今再次遇到她,你还是可以为了她连命都不要。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把当年的事情告诉她?当年你明明……”
“叶秋。”不等叶秋说完,季滕便打断了她的话,“你不是一直想嫁给我吗?如果你还愿意的话,今年过年,我们就回家把证领了吧。当年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听到季滕的话,叶秋差点惊叫出声。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朝季滕点头,她含着泪说:“滕哥,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她等这句话,已经等了整整七年了。
她伸手抱住了季滕,倾听着季滕清晰可闻的心跳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刚才没说出口的话,她再次咽了下去。
既然这样,就让她最后再自私一次……
要是这样她就能嫁给季滕的话,那她愿意永远绝口不提当年的事情。
就让当年的事情成为永远的秘密吧,反正那个秘密,就算沈思九一辈子都不知道,对她的人生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第二天一早,沈思九便办理了出院手续,准备离开大理。
出院时医生一直劝她再多住几天院,说她吸入了太多有毒气体,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她却执着地离开了医院。
她怕再多待一秒,自己就会忍不住去找季滕。
她喜欢的人,多看一眼都想要拥有,除了离开,她别无选择。
因为客栈的那场大火,沈思九带来的行李全都毁了,好在身份证和银行卡她一直随身携带,还能坐飞机飞回去。
如今客栈还在装修,她特意从客栈走过,想最后看一眼大理古城的美景。
可惜曾经那个古香古色别具特色的客栈,如今被一把大火烧成了一片废墟。就连旁边“九久不遇”的小酒馆也遭到了牵连,那块写着“九久不遇”四个字的牌匾也被烧坏了,此刻正掉落在地上。
沈思九低头看了一眼那块摔得碎裂的牌匾,鼻子止不住地发酸。
她最看不得这种物是人非的风景,像极了她和季滕物是人非的命运。
她终于没有留恋,转身离开了这个古香古色独特韵味的古城。
大理,再见了。
季滕,再见了。
十年后能再次相遇,也算了结了她心里的执念了。
如今她终于能回去,面对她百无聊赖的人生了。
当天晚上,沈思九便从云南飞回了上海。
初来上海的时候,这里是承载着沈思九梦想的城市。她最喜欢晚上的上海,南京路上各式各样的霓虹灯在夜幕中渐渐亮起,好似最好客的主人一般,热烈欢迎着每一个到上海寻梦的红男绿女。
久而久之,沈思九发现自己与这座风情万种的城市融合了,而心底的梦,也终究渐行渐远了。
沈思九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刚准备好好睡一觉,便被几天联系不上女儿的李佳琳直接从**拽了起来。
李佳琳叉着腰朝沈思九嚷嚷:“沈思九,你还知道回来啊?这种时候你还往外跑?你有本事给我从外面带个男人回来啊!你都二十七岁了还不知道着急,别人到你这个年纪都该二婚了。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沈思九轻叹了口气,满脸无奈道:“妈,我知道了,我这次不逃就是了。我好累,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说着,她便要赶李佳琳出去。
李佳琳却盯着她继续说:“沈思九,少给我来这套,我告诉你,你明天给我带着礼物亲自去韩子晨家里赔罪,这场婚事要是黄了,我和你没完。”
“好好好,我明天去就是了。”沈思九一边赔着笑答应她,一边将她推出了房间。
当初她心存幻想,宁愿逃离上海也不愿嫁给韩子晨,但如今她对季滕死心了,倒是能心安理得地接受韩子晨了吧。
次日一早,沈思九早早就被李佳琳喊了起来。
李佳琳把买好的礼物一股脑塞给她,早饭还没吃完就让她拎着礼物去韩子晨家里赔罪。
沈思九拗不过她,只能硬着头皮去韩子晨家。
韩子晨今天没上班,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口的沈思九,还挺高兴,朝沈思九呵呵一笑:“思思,你终于出现了。这几天联系不上你,急死我了。”
“出去旅游了几天。”沈思九说。
“快进来吧。”
沈思九跟着韩子晨进了屋。
韩母坐在沙发上,看见沈思九来了,她上下打量了沈思九一番,没好气地开口道:“沈思九,你还知道回来啊?我儿子为了你们的婚事每天忙里忙外的,你倒好,跑出去一待就是一个多星期,你想累死我儿子啊?”
韩母的话让沈思九感觉很不舒服,但这次的事情确实是她理亏,她只能点点头,一脸歉意道:“阿姨说得是,都是我不好,我这次是专门向您赔罪的。我和子晨的婚事,接下来我会多用心的。”
“这还差不多。”韩母翻了个白眼,尖着嗓子继续说,“沈思九呀,你别以为你比我儿子学历高就高人一等了。我告诉你,我儿子在上海有车有房有存款,还有上海户口,你嫁给我儿子啊,是你高攀了。”
听到这里,沈思九皱了皱眉,不由得扭头看了韩子晨一眼。
没想到的是,韩母把话说得那么难听,韩子晨居然依旧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韩母冷哼一声,说出口的话越来越难听:“要不是我之前找人帮我儿子算命,说他得找一个能吃的媳妇来旺他,我才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呢。像你这种人,根本就配不上我儿子。”
什么?
沈思九抿唇看向韩子晨,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还以为韩子晨是真的不嫌弃她能吃,原来是因为算过命,怪不得他们相亲那天他那么奇怪。
“所以,你以后给我安分守己点,别动不动就往外面跑。女人就得三从四德,你嫁过来之后,一定要好好照顾我儿子……”
“阿姨,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沈思九将手里的东西在桌子上,打断了韩母滔滔不绝的“儿媳准则”,“您的要求我基本已经明白了,我听了您的话,觉得、这门婚事我还需要再重新考虑一下,因为您说的这些,我可能做不到。”
“什么?”听到沈思九的话,韩母尖叫一声,“沈思九,你疯了吧?婚事都定下来了,你怎么能说不结就不结呢?”
“阿姨,我看您那么稀罕您这个儿子,还是您守着他过一辈子吧,我可能没有这个福气。”沈思九说完,便快速地推门离开了。
之前韩子晨也经常会和沈思九提起韩母,那时候她以为他是孝顺。但如今她算是知道了,他不是孝顺,他根本就是个“妈宝男”。
沈思九真是又气又觉得好笑。
“子晨,快去把沈思九追回来,她要是就这样走了,以后我们韩家的脸往哪儿搁啊?”家里传来了韩母尖锐的声音,紧接着,韩子晨便追出来了。
“沈思九。”他喊了沈思九一声,连忙追到了她身边。
沈思九转身看向他,道:“韩子晨,是你妈让你来挽留我的吗?”
“思思,我知道我妈说话确实难听了点,但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别往心里去。”韩子晨一把拉住沈思九的手,连忙说,“我们的婚事都定下来了,李阿姨也很满意,你不能这个时候悔婚啊。”
沈思九却挣开他:“对不起,我妈那边我自己会去解释,但这个婚,我不会结的。”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韩子晨却再次拽住了她,有些气急败坏地开口:“沈思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三个月我们谈恋爱不是谈得挺好的吗?我家庭条件也不差,你到底怎么想的?”
听到他的话,沈思九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将藏在心里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韩子晨,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想瞒着你了。说实话,这三个月和你交往,我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每次和你约会我都感觉在完成任务,那感觉就和被老师逼着做暑假作业差不多。但我本来想着,我年纪也不小了,刚好你条件不错,不如就将就一下。可惜今天看见你妈,让我连将就的心都没有了。
“同时我也明白,有些事情是没办法将就的,对不起,我做不到,真心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合你的心意,同时也合你妈心意的人。”
说完,沈思九便挣开了韩子晨的手,转身快步离开了。
“沈思九!”韩子晨气得脸都绿了,那模样恨不得把沈思九吃了。
但沈思九没回头。
她原本以为,被季滕伤透了心,她或许可以委曲求全地过一辈子。但此刻她才知道,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打掉牙只会往肚子里咽的小女孩了。如今的她,容不得自己受一丝委屈。
反正已经没人心疼她了,她当然得好好心疼自己。
更可笑的是,在她决定和韩子晨解除婚约的一瞬间,她的心里居然没有一丝难过,还有种解脱的感觉。
三个月来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原来和不喜欢的人谈婚论嫁,是这种感觉。
回到家里之后,沈思九还没进门,李佳琳尖锐的声音便传来了:“沈思九,你怎么回事?我让你去韩子晨家里赔罪,你倒好,直接把婚约取消了?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沈思九换完鞋进屋,满脸疲倦地躺在沙发上,柔声道:“妈,你就别逼我了,感情这种事真的勉强不来的。而且你根本不知道,那韩子晨就是个‘妈宝男’,我嫁到他们家能幸福吗?”
说着,她便把在韩子晨家里的一切告诉了李佳琳。
听完之后,李佳琳轻叹了口气,也安静了下来。
她在沈思九旁边坐了下来,一把握住沈思九的手:“思思,没关系,既然这个韩子晨不合适,妈妈再帮你找其他的。上海那么大,我就不信找不到适合你的人。”
“妈,你就别替我操心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的。”沈思九拍了拍她的手劝慰道。
“我怎么能不操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身边有那么多条件好、喜欢你的男生,但你都给拒绝了。思思,你如今年纪不小了啊,你耗不起了。”李佳琳叹气。
“我知道。”沈思九点头,声音也轻了几分。
她当然明白李佳琳着急的心,但婚姻这种事,太过勉强,只会酿成悲剧。
十年前,李佳琳勉强嫁给张齐成那个浑蛋的事,沈思九都看在眼里,她不想自己也走上李佳琳的老路。
李佳琳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盯着她问:“思思,你不会还忘不了季滕吧?”
听到季滕的名字,沈思九一阵慌乱,她笑着摇头,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一些,但越是刻意,就越不自在。
感觉到沈思九的不对劲,李佳琳继续说:“别再想着季滕了,思思,你和季滕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在一起的。”
说完,她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看着李佳琳离开的背影,沈思九的眉头顿时紧皱起来。
李佳琳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李佳琳和季滕,似乎都在刻意隐瞒着她什么……
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第二天,沈思九还在睡梦中,好友徐心念就来了。
徐心念踢开她的房门将沈思九拉了起来,叉着腰朝她大吼一声:“沈思九,你是不是疯了?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撮合了你和韩子晨,如今好不容易要把你嫁出去了,你居然说悔婚就悔婚了?”
沈思九揉了揉惺忪睡眼,没好气地开口:“徐心念,你知道你撮合的是什么人吗,你差点把我害死了。”
“怎么了?韩子晨脑子终于灵光了,要睡了你啊?”徐心念双眼冒光。
“你脑子里面一天到晚在想什么呢?”沈思九白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总之我和韩子晨是彻底完了,你别再联合我妈给我介绍什么对象了。”
“什么情况?”徐心念一头雾水。
沈思九无奈,只能把昨天的事情又解释了一遍。
“什么?”徐心念听完也气得不轻,“你等着,我去给你讨个说法!”
“哎哎!”沈思九急忙拦住她,“我都说清楚了,没什么必要了,更何况我也不想跟他们再有牵扯了。”
“好好好,听你的。既然这样,那我只能给你安排一下工作了。”徐心念笑眯眯地说,“听说你前几天去云南旅游了?真巧,我们考古队也要去云南了。”
“去云南哪里?”沈思九问道。
“大理。”徐心念眨巴着眼睛回答。
什么?
沈思九抿唇看向她,好半天没缓过来,这么巧?
“听说大理鸡足山附近出土了一批古物,挺有考古价值的,我们得亲自过去看看……”
徐心念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但沈思九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一瞬间,她的脑子嗡嗡作响,大理,又是大理。
她忽然想起了在大理发生的一切—她对季滕的表白、季滕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以及季滕说过的每一句绝情的话。
不,她不能去大理!
上一次和季滕的相遇,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了,再遇到季滕,她该怎么办?
“思思,你听见我的话了没?”见沈思九发呆,徐心念微微皱眉道,“别不当一回事啊,这次的考古项目你必须参加。”
沈思九这才回过神来,摇着头拒绝:“心念,这次的项目我就不参加了,可以吗?”
“那可不行,项目已经报上去了,你的休假也结束了,怎么能不参加呢?沈思九,你之前已经拒绝过好几个项目了……”徐心念絮絮叨叨着。
“可是我不想去大理。”沈思九执拗地打断了徐心念的话。
“你……”徐心念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不管,这一次我绝不会参加,心念,你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不等徐心念说什么,沈思九便肯定地回绝。
徐心念轻轻点头,笑眯眯地说:“好吧,既然这样,那我也不能勉强你了。我听说李阿姨又给你物色了一批新的相亲对象,那你就留在上海好好相亲吧。毕竟还是人生大事比较重要。”
听到徐心念的话,沈思九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那就这样吧,我走了,到时候可别哭着给我打电话,给我打电话也没用,我远在大理,可帮不了你。”说着,她轻轻拍了拍沈思九的肩膀,转身就要离开。
“项目组什么时候出发?”沈思九连忙拉着她。
“一周后。”徐心念回答道。
“好,那我明天先去研究院把工作交接一下,到时候一起去大理。”沈思九道。
比起被李佳琳逼着相亲,她还是更愿意去大理冒险,再说了,他们要去鸡足山那边,季滕在大理古城,肯定不会那么巧遇到的。
同时,她的心里又有一丝异样的期待。
这样的话,她至少又能离季滕近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