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闪闪发光,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01
早上,骆金刚隔着一道门,在外面吼得声嘶力竭。
它这两天在家重温童年经典《西游记》,被里面从唐三藏到白龙马再到各单元出场的妖精深深吸引。兴致高的时候,它冷不丁会喊上一句“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走了”,或者是“呔,妖精,还我师父来”……
比如现在。
“向妍,我喊一声你的名字,你敢起床吗?!”
宁静的早晨被撕开一道缝隙,粗粝的声音从漏缝中盘旋而来,混着无数飞沙走石,刮进耳朵里,拼命地磋磨她的耳膜。
过了半晌,向妍趿拉着拖鞋,头昏脑涨地径直走到客厅的茶座前,蹲下来打开抽屉翻找里面的东西。
“你在找什么?”骆金刚安静不下来,一会儿在茶几上来回走动,一会儿扑棱翅膀飞在半空中。在做了这么多无用功还是没有吸引到向妍注意后,它终于开口问出声。
“感冒药。”向妍吸了吸鼻子,“昨晚忘记关窗,冻感冒了。”
鸟生中没有感冒一说的骆金刚无法感同身受,但它特别兴奋地问:“难受吗?要不要我帮你请病假?”
专心找药的向妍没有发现骆金刚的激动,她摇头:“不严重,我吃点药就好。今天不能请假。”
舞团最近为了扩大影响力,每周都要录制一段舞蹈,一来拿去舞蹈学校做教材,二来是放在网络上面替舞团增加人气。明天轮到向妍和另外一个男伴录制一段双人舞。今天是两人排练托举、倒踢和空中变换动作这一些高难度动作最后的时间。
“哦。”骆金刚失望得连头上那撮毛都萎蔫了,“那你加油,早点排练完。”
它还是瞒着骆川王今天可以回来的消息,到时候再给向妍一个惊喜吧。
下午,西南部的和谐小村落从正午时分就被一大群邪魔围攻。更糟糕的是,原本在这个时候应该最为单薄的瘴气忽然变得浓重,除了骆一舟和十几位一起执行任务的妖类同人,其他人都被瘴气影响得发挥不了修为。
骆一舟早在发觉黄天师一众无法动用灵力的时候,就已经传信给钟离,让他抓住这个出门放风的机会。
此刻,他和其他还在坚守着的妖分开站成一个圈,圈内是暂无自保之力的修真者和已经昏迷的村民,圈外是前赴后继的邪魔。
骆一舟气得火冒三丈,本打算完成这次的支援任务后,他带着其他人一起坐下午一点的飞机回帝都,快的话,说不准还能去接向妍下班。
可是现在,僵持不下的局面让他原本预设完美的计划全盘取消。
挡人恋爱者,不共戴天。
于是,被耽误了追女友大事的骆一舟手下的动作越发凌厉起来。
他的周围留出了一片空地,手握银白长枪,和这次带队进攻的妖邪头目率先交上手。
其余十几人,看骆一舟这么拼命,也都拿出了看家本领,以一挡多,努力牵扯住更多的火力。
“前两天你们偷袭深山里的那个部落,我理解,你们是想要那株刚出世的天材地宝。但如今再三进攻这座小山村,到底是为了什么?”
找不出原因,不如趁着双方纠缠厮杀的时候问个明白。骆一舟的算盘打得精,但对方抿紧嘴,专心战事。
“好吧。换个问题,你们在全国四处放火,是想要干什么?”
对方依旧是没说话。
“混黑社会的都酷成你这样子吗?”
这次,对方终于开了口:“我们这一行的金科玉律,反派死于话多,所以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是吗?可不管你的话多不多,既然来了,就别想再走了。”
骆一舟长枪一挥,抵住了对面的攻势,心口倏地一阵悸动。他脸色一白,想到向妍,翻身一个飞旋,移到几步之外。无奈眼前发黑,胸口发闷,他腿软得无力支撑,单膝跪地。地上的黑影显示着对方准备手起刀落,他避无可避,只等着赌上自身经脉,准备最后一搏。
所幸,救兵及时赶到。
“天啊,谁把我家大王欺负成这样?”钟离带着辛祁和手下驰援千里,甫一赶到,就注意到看似任人宰割的骆一舟,大惊失色。
骆一舟发的短讯是让钟离来救命,却没说是救谁的命。
钟离凌空飞踢,把趁骆一舟无力反抗准备杀了他的邪魔逼退,辛祁啧啧摇头,就接过和扛把子打架的位置。
平日里炊烟四起的小村庄已成为黄沙满天飞的战场,钟离扶骆一舟起身,问:“你怎么样?”
他的手被死死扣住,他发现骆一舟在颤抖。
他听到骆一舟的声音低沉,带着暴风雨前的宁静,说:“走,带我回帝都,向妍出事了。”
仿佛,有一场摧枯拉朽的风暴,即将来袭。
02
舞团休息室。
向妍颤着手,缓慢地分几口,把热水喝完。暖流从喉咙经过食道辗转到胃里,迅速蔓延至全身。她最后那么一丁点的后怕,被淹没在水流里。
几分钟之前,她的舞伴在做托举动作的过程中走了神,和她在空中旋转完后的动作衔接不上,让向妍从两米不到的地方摔到地板上。
团长放了她半天假,让她自己去找理疗师推拿。因为她的左手伤到了筋脉,暂时有点使不上力。
艳阳高照的午后,向妍打着伞,低头跟今天请假的郁冉发微信,说自己因祸得福,多了半天假的消息。
去理疗师工作室的路上,要经过一个花园。今天是工作日,花园里的人较之以往少了不少。没有带着桌布来野餐的人,也没有拿着玩具来回奔跑的孩子,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直跟着的家长。她生出一种现在这个花园被她承包下来了的错觉,哪怕是一秒钟。
枝繁叶茂的树丛,将阳光挡在绿荫之外。地上倒映着斑驳的小圆点,向妍哼着歌,嗅着清冽的草木香。她步伐轻快,再次觉得自己正在独享这座花园。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起先没有在意,但经过一两分钟,她不知道多久,却觉得很漫长的一段时间,脚步声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她开始觉得这声音有点瘆人,**在空气中的手臂悄悄地战栗。她不敢回头看,却暗自祈祷,所有的恐惧都是她想得太多了。
但是,心里的防备逐渐加重,以往在社会新闻频道上看到的那些骇人听闻的事件,全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更何况,前几天刚听说的连环杀人案,还在公众的讨论中。
她撑低伞,挡住后面接近化为实质的目光,在视野里搜寻能够给她勇气的陌生人,无论是谁都可以。
可惜没有。
四周静悄悄的,向妍不由得加快脚步,希望赶紧走出花园,到人流比较多的街道上。
身后的脚步不依不饶,烈日依旧,但她恍惚中以为自己置身冰窖,可是脉搏却跳得强烈,耳膜仿佛被砰砰砰地击打,心跳加速,仿佛要从嗓子口蹦出来。
身后的人离她越来越近,向妍全身血液逆行,她扔下伞,飞快地向前跑,尾随她的人也跟着跑了起来。
她不管不顾地开始大喊救命:“救命啊,有没有人,救命!”
嗓子发涩,除了“救命”两个字,她再也说不出其他。
有那么一瞬,她想喊“骆一舟”,可是这个名字,她一想起来,眼泪就夺眶而出。
终于,她的后脑勺被猛敲了一棍,她残存的意识逐渐涣散。
是那个连环杀手吧……
我好像不能再见你一面了呢,骆一舟。
我才知道,这一刻,我是如此想念你。
03
向妍原以为她不会有醒过来的机会。
事实证明,她是幸运的。
意识开始恢复,她无力地睁开双眼,也许是因为不敢保证睁眼后看到的是什么。
耳畔熟悉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叫着她的名字。向妍无法确定这是真实存在,还是她太想念而臆想出来的。但是那语气太过恳切,里面饱含的情愫让她瞬间流泪。
“你醒过来了,对不对?”骆一舟伸出手,拭去她滑落脸颊的泪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两片柔软温热的唇瓣贴在她的额头上,他轻声说:“我回来了,我就在你身边守着你。妍妍,对不起。”
眼泪流得越发汹涌,她紧闭着双眼,嘴里因克制不住发出几声啜泣,有些尖厉有些压抑,仿佛那时候无法宣泄出来的恐惧,要决堤而泄。
可明知道他在自责,向妍不想把情绪发泄出来,让他加重心理负担。
但是,真的很害怕、很委屈,很想扑到他怀里哭一场。
骆一舟红着眼,发怔地紧盯着向妍脸上的一寸一缕。
他感谢命运,还能让他看到向妍鲜活的样子,也厌恶它让向妍经历惶恐与绝望。
泪水打湿了一张又一张纸巾,骆一舟不厌其烦地擦掉泪水,嘴里一直重复:“抱歉,妍妍,我来晚了。抱歉。”
他把错误全都揽在自己身上,自大地以为安排了人手在她身边保护,就安全无虞。他居然,拿向妍的安危,下了这么大的赌注!
骆一舟无法原谅自己,在看到向妍害怕,小心翼翼地宣泄情绪的时候,更加自责得想杀了自己。
他自诩天地间没有事情能难住他,此时却除了说抱歉,再也做不了其他事情。
向妍的情绪趋于平静,她听着骆一舟再三说抱歉,慢慢睁开眼睛。她张开手,像寻求安全感的幼崽,等待能让她放心的怀抱:“骆一舟,抱歉不管用,你还不如来抱抱我。”
我确实在怪你。
你是让我下一秒就要离开人世,还念念不忘的那个人。
那一刻我后悔的是,我没有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
所以,我在怪你,为什么不一如既往的主动些?
单人病房里,除了抽泣声之外,都是安静的。
向妍被骆一舟紧紧地抱在怀里,力气大得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她有点呼吸不过来,准备让他松开点,可她感觉到了自己后背的几点湿润。
骆一舟,哭了。
她的手轻轻落下,对掉眼泪的他做了让步。
算了,反正又抱不死人。
“感谢命运。”
“是啊,感谢命运。”
我有过患得患失,因为你不是展示架上的商品、墙壁上贴着的奖状、游戏通关后的奖励、藏宝图上的最终目的,金钱和努力都无法让我拥有你。
但我无比感谢命运,我们之间的缘分,足以让我占有你。
04
药效的作用,使得向妍在情绪稳定后,又昏昏沉沉睡过去。确认她无事,骆一舟才有工夫去追究这次袭击的来龙去脉。
他给房间设了一个保护屏障,去了这个单人病房套间的会客室。
钟离看他出来,眼疾手快地送上一杯味道难喝,但对恢复灵力非常管用的青汁。
“能不喝吗?”
“除非你想我把你打晕扛走闭死关。”
骆一舟无奈地接过,闭着眼一口气喝光。
他怕赶不及,便和钟离不断地进行短距离瞬移,才以最快速度赶到帝都。到达医院,看到病房里,沉睡在病**,呼吸浅到仿佛下一秒就听不见的向妍,他一路吊着的那口气散出去,血气逆行,呕出一口血。
灵力枯竭被反噬都不算什么,只要她还尚存人间。
“你就要千岁了,到时候还得接受最后一道血脉传承,才真正成年。这个关头不容出错。”钟离坚持要让他们一族的妖王没有任何瑕疵。
现在的骆一舟很好说话。
跪在一旁自愿领罚的郁冉默不作声,她面上的神色自向妍遇袭就再也没有明朗过。
骆一舟垂眸,声线冷清:“起来吧。”
地上的人不为所动。
骆一舟说:“我也没有保护好她,我是不是也要跪着受罚?”
郁冉抬头,希望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房间里陷入僵持的沉默。
钟离上前把郁冉扶起:“起来吧,该收拾的人还没收拾,你着什么急。”
这次的袭击透露着古怪。
留守在帝都的郁冉,和其他人一样,密切关注着连环杀手的线索。在向妍被袭击的那天,她突然找出了一点点踪迹。
往日里,案件向来发生在晚上,而向妍白天会在练习室排练舞蹈。况且,她以为,有她跟着凶手,就再也没有另外一个杀手对向妍产生威胁。
所以郁冉请了假,想一劳永逸地解决掉在帝都迟迟都没有引爆的这颗炸弹。
从骆一舟被支使离京,调离到西南地区的小镇;到郁冉被诱骗,离开向妍身边;再到舞团搭档出错,向妍去找理疗师……
仿佛有一只手隐藏在迷雾后,把这一连串看似不相关的事情,系在一条线上。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钟离双手抱胸,分析说:“既然不知道是谁在操纵,那我们先来想,为什么要选中向妍?”
是因为她的体质特殊,还是……因为骆一舟?
钟离担忧地望向坐在沙发上紧抿薄唇的骆一舟。
他的手指若有似无地敲在沙发扶手上,面容染上一丝荫翳,显然也想到了这两种可能性。
“调查的过程太顺利,我发觉事情不对,立马赶回到向妍身边。”郁冉说。
她到达花园,看到的情景让她目眦欲裂。向妍昏倒在地上,失去生气。全身被黑布包裹的人正准备撕开她的胸膛。要不是郁冉及时赶到,他会按照一贯的做法,取出向妍的心脏。
郁冉回忆当时的情景:“是一只猿妖,修为不高,但很警觉,一注意到我靠近,就立即想撤退。选中向妍说不好是有意还是随机。”想到这里,她有点懊悔,“我当时心急,一个没注意就把他杀死了。”
线索到这里又断了,房间里再次归于寂静。
“接下来,我会陪在她身边,保护她的。”
许久之后,骆一舟告诉他们,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以前就做错了事,以后更不会在把她放到别人的羽翼之下。
病房里传出一道轻微的声响,骆一舟急忙站起身,留下没有反应过来的两人面面相觑。
“他反应得也太快了吧?”
钟离耸肩,语气幽怨:“谁让他心尖尖上的那个人不是我们呢。”
把聒噪的声音关在门后,骆一舟余光瞥见,原本已经坐起来的人飞快地躺下,把脸藏在被子里,露出一小截绯红的耳朵和细软的长发。
这是在干什么?被子里不会闷?
他直接上手去拉被子:“醒了为什么要藏在被子里?”
因为不想让你知道我又掉眼泪了啊。这很丢人的。
醒来之后想喝水,意外听到骆一舟说的最后那句话,她的眼睛泛起一道水光。
这个世界那么危险,让死里逃生的向妍惶恐到不知道该怎么去信任它。
但只要有骆一舟在,她就还能继续相信世界是美好的。
向妍吸了吸鼻子,准备拿床头的纸巾擦擦眼泪,谁知道他这时候突然进来。
不久前才哭得委屈的向妍,自然不想再一次在人前掉眼泪。即使对象是骆一舟。
她使劲地拽着被角,趁机用被子擦掉眼泪,才顺势拉下被子。目光游移,就是不想对上骆一舟的视线。
“哭了?”
“没有。”
骆一舟笑:“好,你说没有就没有。”
向妍咬着嘴唇:“我可以出院了吗?”
本来就只是被敲了一棍,除了头还有点痛之外,她身体没有任何不适。
“还不行,医生说得留院察看两天。”骆一舟给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的同时,用另外一只手帮她整理好凌乱的长发,“要遵医嘱哦,女朋友。”
他动作细腻、声音温柔,像是对待珍之又重的珍宝。
向妍被看得脸颊发烫,故意找碴:“女朋友?我答应了吗?”
“你不喜欢我吗?”骆一舟逼近,嘴角压制不住往上翘,瞳孔里映着向妍,又问,“你喜欢我吗?”
“我……”比想象中更喜欢你。
他突然笑了起来,像幼时的孩童,笑容纯净明朗,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欣喜:“不,你别说,我都知道。”
“知道什么?”
“你喜欢我啊。”
喜欢这种东西,就算嘴巴不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而你的眼睛闪闪发光,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