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道诏书时,张小顺的手都已经抖了,因为他听到,皇上这次要把他派去辽省领头处理四十万官军的兵变,这样的安排,对他来说,无疑就像是放在火上炙烤,因为他心里十分清楚,边关的这些兵卒可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他们只服自己的领兵官,别人的话,他们都可以完全不听,要想让这些人回头,那可不是几句话就能对付的,但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他不愿再花时间去考虑更为稳妥的方法,而只想快速平息此事,但这样一急躁,有些事就没有完全想好,对于这道诏书是否能起到作用,张小顺心中是充满疑问的。
同时生出疑问的还有赵明山,他也觉得这份诏书的内容十分空洞,除了说教式的命令,并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而且,这道诏书除了“朕必诛之”这句,背后并没有任何的后手,也就是说,诏书的这些内容完全不会让兵变的士卒听了感到害怕,那既然他们都不怕,这道诏书又能有什么用?可他看皇上十分急躁,又十分愤怒,他也知道此时无论说些什么,皇上都是听不进去的,于是便只好选择了沉默。
这样过了三日,张小顺便极不情愿地带着东司衙门和兵部的一百人、还有那封空洞的诏书,出了京城,向辽省方向进发而去,京城距离辽省边关约六百里地,他们一路驰骋了四天,便抵达了辽省最大的关城——山河关。
此时的山河关,四门紧闭,原来城上站岗巡逻的军卒踪迹全无,看起来就像是一座死城一样,张小顺心想,这座城现在就是龙潭虎穴,虽然此刻他身边有一百人,但能不进城还是别进城,不然风险实在太大,至于皇上要求的全体将士跪听圣旨,他想就等叛军代表接旨以后,再拿进城慢慢传念吧,想到此,他便派东司衙门和兵部的人去敲面向京城方向的西城门,这样敲了半天,城上才终于有人探出身形,张小顺一看,原来是几个老军,他们正在查看是何人在敲打城门,张小顺便立刻叫道,他是京城来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小顺,奉皇帝谕旨,带领东司衙门和兵部的人来辽省宣读皇上诏书,他让老军立刻前去通报带兵官,让他们打开城门,出城跪接圣旨。
张小顺说完这些话,又等了约半个时辰,城上才再次出现了几个人影,这回看起来像是几个千户、百户之类的将官,他们站在城楼上,对着张小顺叫道:“来人可是张小顺?”张小顺听他们直呼自己大名就很不高兴,于是便答道:“正是你家司礼监大公公”,这时,城上的将官又叫道:“你说带来了谕旨,是何内容,现在就念吧!”张小顺道:“皇帝谕旨,岂能如此乱念,你们还不快快打开城门,出城跪地听宣?”城上几个将官听了此话,互相商议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再次答道:“好吧,你等着,咱们出来。”
这样又过了一会,西门果然打开,那几个将官带着几百个军卒出了城,他们走到张小顺的面前,让他即刻宣读圣旨,此时张小顺看对方都是五大三粗、凶神恶煞一般的兵卒,他心里立刻发起怵来,于是便一改方才尚有的一点气势,而是抖抖索索地对这几人说道:“你们、你们跪下接旨吧,”那几个将官听了这话,很不情愿地跪下了,不过只是单膝着地,后面的五百军卒则仍然站立在那里,担当警戒。
张小顺看了也不敢勉强,他从旁边一个东司衙门的军卒手里接过圣旨,对出城的官军念了一遍,谁知他刚念完“朕亦必诛之”,那几个军官就立刻站立起来,他们恶狠狠地对张小顺说,这叫什么诏书,什么弥补赏赐都没有,只有吆喝与责怪,这么一份毫无价值的诏书,是不是他张小顺伪造的,甚至他本人会不会也是伪装的,于是便令手下人将张小顺带走。
张小顺一听这话就急了,他说自己肯定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不假,他身上带着司礼监的牌符,至于说谕旨,那上面盖着玉玺,又怎么可能是假的!可那些军官根本不听这些,他们直接命令军卒包围了这群人,张小顺看看无可奈何,也知道他带来的这些人根本不是身经百战的辽省官军对手,于是便下令不要抵抗,这样连同张小顺在内的一百多人便被他们当场缴械,全部带进了山河关。
进城之后,张小顺才发现,山河关里现在已经基本处于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状态,军卒们既不拿兵刃,也不穿铠甲,大家都慵慵懒懒地坐在街上,晒着太阳聊着天,这样的状态,只要被外虏知道,立刻就能杀进关来,到时候四十万大军也许一夜之间就会灰飞烟灭。
几个将官将张小顺等人带到关城府衙内,这座府衙原来是督师袁廷宗的办公之地,他曾经在这里坐镇指挥对大新军的作战,无数将令正是从此发出下达各军的,可是现在,袁督师已经被囚禁,而这里则成了叛乱将领聚集办事的地方。
张小顺一进大厅,就看到府衙正中坐着一位将领,此人大概五十岁年纪,獐头鼠目,其貌不扬,他身穿武官常服,张小顺从官服样式一眼就看出来,这应该是一位从三品的指挥同知。
张小顺的判断没错,此人正是本次兵变的主导者和带领者,山河卫指挥使司衙门的指挥同知魏茂祥,此人能够做到指挥同知的位置,也并不是他有什么特殊的功劳,纯粹是因为他被赵郡王看中,成了王派的人,才得以快速升迁,过去袁督师对此人十分厌恶,也多次申斥过他,但一直苦于他强大的背景支撑,而无法将他清除出边关,但这就给魏茂祥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此次兵变,魏茂祥一方面按照赵郡王的指示带着几个亲信将领,从中煽动军卒,一方面,他“公报私仇”,不仅杀了朝廷派驻辽省的监军太监陈韦远,还直接带领军卒在会上把袁督师抓捕起来,投入了大牢,他这些狠毒的做法,也体现了王派的一贯作风。
此时,魏茂祥斜着眼看着张小顺,心中十分清楚眼前这位确实就是皇上身边仅次于周瑾的大红人、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张小顺,但他一不打招呼,二不给让座,就让他们这群人杵着站在那,张小顺见了真是又气又怕,可他又没有办法,魏茂祥这时又看了看那封圣旨,他也知道这就是真正的圣旨无误,但他还是对张小顺说,这样的旨意要么是假,要么就是皇上糊涂了,竟然写出这样的旨意,他说他们现在有四十万人马,不怕威胁,随即便吩咐将张小顺等人押入大牢,等朝廷再派新的钦差来,然后根据情况再看到底是谈还是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