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细如牛毛的春雨、云遮雾绕的千峰万仞、掺杂着湿花芬芳与泥土气息的空气。
古老的城墙、鳞次栉比的青砖绿瓦房、翠碧的河流,还有池塘的蛙声一片。
俨然一幅静谧美好，徐徐展开的江南画卷。
今日的栖霞府听风街，没有熙熙攘攘的人流，也没有贩夫走卒的吆喝声。
只有一串串晶莹剔透，从屋檐上落下，摔在青石板上的破碎声。
街道口怀抱铁剑的少年。
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佩刀汉子。
还有蹲在檐下避雨，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的老翁。
听风街空无一人。
那一块块青石板被春雨洗涤的几可映人。
听风街外人影绰绰。
一双又一双或清澈、或沉着、或沧桑的眼睛，死死盯着城门口的同时，又时不时望向烟雨中的悦来客栈。
“来了！”
也不知是谁低低呢喃了一声，霎时，无数道目光蜂拥涌向同一个方向。
“哒哒哒~”
沾着春泥的脚步声似有若无。
一把雪白如玉的油纸伞，从丝雨深处缓缓飘来。
“栖霞府，终于到了！”
油纸伞猛地旋了一个圈。
一串串润泽透明的雨线，立时飞溅了出去。
伞轻抬。
露出一大一小,两张明眸皓齿的脸庞。
秦爽只一眼，便望见十数丈外，站在悦来客栈三楼窗口处的顾子儒主仆。
“顾公子，灵犀我给你送来了！”
“你答应我的大还丹、延年益寿丹、三万两银票，还作不作数了？”
蕴含真气的声音,响彻整条听风街。
众人望着秦爽身旁，被麻绳五花大绑的萧灵犀。
小脸煞白如纸，单薄身躯瑟瑟发抖。
窃窃私语道：“这位秦姓女子，从宝瓶州梧桐县起始，一路南下,为其徒儿，斩下三百余颗人头。我还以为师徒情深，真他娘打脸。”
“我还是挺敬佩的，这女子能撑这么久。”
“顾公子出手太阔绰了，若我是秦姓女子，早答应了，又何必惨烈搏杀千里路，到头来还不是拜倒在顾公子脚下？”
“武道一途路漫漫，若想登临绝顶，莫说一个徒弟，便是至亲又如何？宁教我负天下人！”
……
悦来客栈三楼。
“公子，既然小姐……香消玉殒了，咱们也用不着这个女娃娃了，要不就此收手？”
老韩建议道。
“悬赏令已经发出去了，小半座江湖的武夫、门派，皆知取下秦姓女子人头，可得十万两白银。”
“老韩，小西死了，道玄宗于我而言，即是粪土。”
“然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信不信，倘若我收回悬赏令，咱们主仆很难活着走出栖霞府。”
顾子儒面无表情道。
“公子，咱们身后有道玄宗，这群武夫不至于如此疯狂吧？”
“谁敢杀先天宗师的儿子？”
老韩道。
“你不懂。”
“老韩，因为咱们发布了悬赏令，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死在秦姓女子手里。”
“不少只有数十人的小宗门，甚至于被杀了个干净。”
“这些血债，不在秦姓女子身上，而是在咱们头上。”
“犯众怒者，即使一个王朝，也会灰飞烟灭，先天宗师之子？呵呵！”
顾子儒冷笑一声。
“公子，那位女娃娃，咱们还要不要了？”
老韩询问道。
顾子儒杀机凛然道：“要，当然要！”
“如果两年前，她没有雨夜遁逃，我早为妹妹换一副健康的身体，干干净净，没有丝毫胎记瑕疵的脸。”
“而今这一切，都怨她！！！”
顾子儒面庞狰狞道：“得到她！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
风声。
雨声。
声声入耳。
秦爽与萧灵犀师徒。
还有成百上千将听风街围得水泄不通的江湖武夫、大小门派，
都在等。
突然，
一盏青花瓷茶杯，从悦来客栈三楼被扔出。
嘭的一声脆响。
于青石板上，摔成一地碎片。
秦爽一颗心，瞬间沉入不见底的深渊。
修长玉指并成指剑，唰的一声，削断麻绳。
“师父！”
萧灵犀轻轻唤了一声。
秦爽转过身子，将油纸伞塞到萧灵犀手里。
微微一笑，道：“徒儿，为师今日死矣！”
“你师公远在云州，即使知道咱们身处绝境，也鞭长莫及。”
“师父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争取多拉几个垫背的。”
“你安安静静站在一边，若觉得害怕，就闭上眼睛。”
“若觉得憋屈、不甘心，就睁大眼睛，看清楚师父我是怎么死的，并牢记日后做人做事，需万分谨慎。”
“若想为师父报仇，就将这成百上千人的脸，牢牢记在心头，烙印在血肉骨头灵魂深处。”
“当然，师父绝不愿你此生深陷仇恨漩涡中。师父只愿你安安稳稳，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
“所以，南下云州后，将今日之事，告知你师公。”
“报仇一事，就让你师公头疼去吧。”
“另外，请务必添油加醋，将师父大开杀戒时的决然，临死之前的洒脱、坦**，描述的生动一些，最好能令你师公潸然泪下，哭的撕心裂肺。”
“对了，记得告诉你师公，下葬时，多给师父我陪葬些好看的衣裳，还有美酒。另外，再多烧些纸钱，我怕下了阴曹地府不够花。”
“傻孩子，哭什么。”
秦爽伸出手掌，温柔擦拭萧灵犀脸颊上的泪水。
“死，其实没什么好怕的。”
“师父就是怕疼。”
泪水模糊了视线，怎么也止不住。
“师父，要不灵犀用自杀来威胁顾子儒。”
秦爽轻摇臻首，“傻徒儿，姓顾的小犊子已然铁了心要杀我，没用的。”
“临死之前，师父会制造混乱，你趁机激发隐身符，别往外面跑，要往城里躲。”
“我徒儿冰雪聪明，肯定能活下去。”
“好了，拿着伞退远一些，别让衣裳溅血了。”
“师父教你杀人。”
萧灵犀握着油纸伞，退到城墙下，擦干眼泪。
一双通红大眼睛，扫过一张又一张陌生脸庞。
“萧灵犀，记住这些人的样子！”
“一定一定要记住！”
秦爽往前走了几步。
背对栖霞府城门。
面朝听风街。
女人仰天，任由冰冷雨水落在苍白脸庞上。
思绪翻涌，
忽然想起与师父一起，
在京都城外隐居的那些年。
那时师父沉迷练字，说是能修身养性，威逼利诱拉着自己。
每次写上两页鬼画符，自己便会哈欠连天。
便会在师父眼皮底下，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真怀念啊。
怀念那年的蓝天白云、远山炊烟。
伴着清风吹动宣纸的哗哗声。
睡了一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