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灵犀记得很清楚,那是我们一家四口逃荒的第二十七天。”
“逃荒的大部队,仿佛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蝗群,将沿途的草、树皮,吃了个干干净净。”
“爹爹与娘亲,轮流背着体弱多疾,昏昏欲睡的弟弟,我则是紧紧跟在他们屁股后面。”
“师父,那年的烈阳格外炽烈,将河流烘干,将大地烤出千百万条触目惊心的、蛛网般的裂缝。”
“黄沙漫天,空气中没有一丝水分,每次呼吸,我都感觉有人在拿着锯子来回锯着我的嗓子。”
“沿途见不到哪怕一具尸体,因为只要有人倒下,便会有饥肠辘辘的人群,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人们会燃起篝火,架起铁锅,将尸体烹食,连带着每一根、每一块骨头,都会用石头砸成碎末,用以充饥。”
“逃荒的第二十七天,弟弟死了。”
“爹爹与娘亲很伤心,他们咒骂老天爷,说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我不怪爹爹与娘亲,因为我是女子,因为只有弟弟,才能将‘萧’这个姓传承下去。”
“爹爹与娘亲,和另外一对夫妇达成协议,两家人互换了儿子。”
“确切地说,是互换了尸体。”
“那对夫妇的儿子比弟弟年纪大一些,肉自然也就多一些,爹爹说赚大发了。”
“那一天,爹爹与娘亲就像两头披着人皮的狼,他们蹲在铁锅旁,吃的那叫一个香。”
“逃荒的第四十三天,我感觉自己要死了。我吃了太多观音土,肚子膨胀的宛若怀胎九月的孕妇。”
“我彻底走不动路了。”
“爹爹与娘亲轮流背着我。”
“那一天,是我童年时期最幸福的一天,因为爹爹与娘亲从未背过我。我趴在他们背上,睡得很香很香。”
“那天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我,突然听到爹爹与娘亲在窃窃私语。”
“【娃他娘,我要饿死了!】爹爹说。”
“【孩他爹,我也饿,老是梦到那天那锅肉,那个孩子太香了!】娘亲说。”
“【娃他娘,你说这该死的赔钱货,咋还不死呢?趁着熟睡之际,要不咱们……】”
“【孩他爹,不管怎么说,都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再等一天吧,倘若明天下雨,那灵儿命不该绝。倘若明天不下雨,等到夜半三更天,你就摸黑将灵儿掐死。】”
“【娃他娘,听你的。这该死的赔钱货,身上倒是有几两肉,如果别家没有合适的孩子,咱们就别换了。】”
“【自己生来自己吃。】”
“师父,我毛骨悚然,很恐惧,很害怕,然我没有逃。”
“因为我觉得,死,于我而言,不是痛苦,而是解脱。”
“逃荒的第四十四天,老天爷并未下雨,我长舒一口气。”
“我静静等待着夜幕降临,等待着死亡降临。”
“日薄西山时,往南走的逃荒大部队,遇上往北走的一老一少。”
“那个少年看到我的刹那,眼神微微明亮。”
“他来到我面前,蹲下身子,微微一笑,询问道【小女孩,你想不想活下去?】”
“我愣了愣神,随即重重点了点头。”
“我是真的很想很想活下去!”
“那个少年,给了我爹爹与娘亲很多很多银子。”
“他抱着我一路往北,我望着欣喜若狂的爹爹与娘亲。”
“望着横财外露的他们,被无数饥饿的野兽淹没。”
“师父,我以为自己要过上好日子了。”
“我确实过上了好日子,那个少年对我很好很好,我再也不愁吃穿。”
“师父,我一度将那个少年当成我真正的父亲,当成我此生的避风港。”
“然而,那一天,少年与我说,我的年纪虽小,但意志力却比他妹妹坚韧的多得多。”
“会降低他妹妹的夺舍成功率。”
“自那一天起,少年成了我的梦魇。”
“他将竹签尖尖的签头插到我指甲缝里,将我十指指甲全部剥离。”
“他撬开我的嘴,将一条毒蛇塞进我嘴里。”
“他剜去我身上一块肉,再做成菜,看着我狼吞虎咽吃下后,再告诉我真相。”
“他让我大夏天穿着厚厚棉袄,站在烈阳下。数九寒天穿着薄衫,泡在满是冰渣的水缸里。”
“他让我认识一个又一个同龄人,等我们彼此敞开心扉,成为闺中密友,他便会当着我的面,将好友折磨致死。”
“他无休无止折磨着我,其目的,就是击溃我的心理防线,让我变成一个疯疯癫癫,痴痴傻傻的人。”
“一个傻子的意志力,自然比不得他那个作为正常人的妹妹。”
“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他妹妹方便夺舍我。”
“一个狂风骤雨的夜,我逃离那座魔窟。”
“漫无目的得流浪,直至遇见师父您。”
……
这一切,只是萧灵犀的心里话。
没人知道,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女孩,是多想将自己的经历,分享给自己的师父。
她无比憧憬师父听了自己的悲惨往事后,会将自己搂在怀里,像一位真正的母亲那样,柔声安慰自己。
并告诉自己,【孩子,往后站在师父身后,天塌下来,我顶着。】
然,萧灵犀并未将自己的遭遇,讲于师父听。
流浪了两年多,萧灵犀耳濡目染,也算是个小江湖。
她深知,道玄宗这三个字眼,于江湖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师父陷入两难境地。
“如果师父为了我,与顾子儒闹掰,得罪了道玄宗,被杀死,便是下辈子,我也会深感愧疚。”
“太多人因我而死,我就是个天煞孤星。”
“我已经背负了太多太多,再也背不动师父了。”
“我就应该早点死的。”
啪的一声响。
吓得深陷沉思的萧灵犀一个激灵。
看着被师父拍回自己面前的那片花瓣。
萧灵犀愣了愣神,不好意思道:“师父,您也知道灵犀,身上就连一个铜板也没有,没能力给师公准备一件像样的礼……”
“打住!”
秦爽摆摆手道:“你师公在信里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很想亲眼见一见你这个徒孙,还给你准备了极为丰厚的见面礼。”
“师父我若是自己一人南下云州,你师公肯定会将我拒之门外。”
“倘若再知道我连他的徒孙都保护不好,你师公绝对会先将我活活打死,然后再逐出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