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当兵的,凭什么如此为难于她?就因为你们拳头大、刀锋利些吗?《大凉律法》《荆州律》何在?”
林孤生痛骂。
围观百姓都有些动容了,荆军和楚军常在街上欺凌百姓、鱼肉乡里,早就惹得民怨四起了,只是碍于江城府和楚王府的**威,大家都敢怒不敢言罢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一个城市,两个政府,本就复杂,这也导致治安管理常充斥着暴力。除此之外,因为两个政府的缘故,相比其他州府重镇,江城的世家尤其之多,豪强林立,有军方和官家背景的太多了,数不胜数。
“哈哈哈哈哈。”
那姓杨的统领捧腹大笑,长刀一挑,冷下脸来:“小子,在江城,你说的没错,我的刀剑就是律法,我的拳头就是道理。没有老子们这些当兵的,谁来抵御外敌?谁来冲锋陷阵?”
他身后的士兵皆肆无忌惮地大笑。
林孤生嗤笑一声,“真是好笑,歪理!你们吃的是荆州百姓交上来的税粮,为百姓浴血奋战,是你们的职责。”
“哈哈哈哈。”
那统领露出像是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笑道:“小子,你真是搞笑,我是享受《大凉军律》正统编制的七品巡城先锋官,食的是大凉君禄,我是兵不假,但我是正儿八经的士族出身,别说你杨爷爷家里有几百亩的良田,吃的粮食和这些贱民有半文钱关系?就算我吃的是贱民交上来的税粮,又有何妨?没了老子们没日没夜的庇护,你且看看江南,哼哼,要是出现动乱,匪军屠城,还不是老子这些大兵死守城池?”
方才还一阵**的百姓一下子安静下来,这话说的没错。
在江城,有官家背景、有军方背景的,大都是世家、士族出身。
见林孤生面色阴沉不说话,那统领哈哈大笑,长刀一翻,“小瘪三,还不滚开,今日你杨爷爷只杀这个不长眼的贱人,如若不让,哼哼,一并格杀勿论。”
林孤生叹息,看向那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喉咙哭哑泪水哭干几乎陷入癫狂的妇女,心中感到一阵凄凉。
当官的不为保护百姓,而以抽油榨税,视百姓为牛马贱民,这是何等的讽刺?
当兵的不懂体恤百姓,而以杀人取乐,视百姓为掌心玩物,这是何等的悲哀?
这是一个怎样吃人的世界。
在一众大笑声中,那统领举起长刀,狠狠朝着妇女头颅挥下去,围观百姓惊呼一声,有胆小的急忙闭眼,有人赶忙捂住孩子的眼,生怕看到血溅三尺的惨状。
“噼啪”
火星四溅。
那统领脸色顿时黑了起来。
这电光火石之间,林孤生挥动扁担,抵挡了这一刀。
“小子,好胆。”统领狰狞笑道。
林孤生深吸一口气,扁担一番,磅礴的巨力瞬间挑飞了他的长刀,巨力一往无前,直接将统领冲撞下马。
“放肆!”
有士兵抽出军剑。
林孤生一手执着扁担,对准摔在地上统领的眉心。
“我真的很想杀了你,狗一样的吃人饮血的东西。”
他一字一句,极为冷冽地开口,不知为何,统领只觉得在林孤生眼眸中看到了血与火,那是愤怒,是熊熊的战意,他心中激灵一下,忍不住升起一个念头,如果这里是荒郊野外,他早就没有命了。
“哼。”
林孤生随时扔掉扁担,转身就走。
周晓鞍面色铁青,很是怨恨地看着林孤生上马车的背影,眼眸中浮现一抹杀机……当然,这道杀意是针对这些士兵的,他心知必须要斩草除根,按照这些酒囊饭袋的秉性,众目睽睽之下吃了大亏,肯定会回去在项顼身旁添油加醋的说上一番,指不定楚王府会调大兵去落雁山庄缉人。
“杨统领,得饶人处且饶人,且不论对错,我弟弟说的好,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总是不对的。”
那统领默默站起来,怨毒地瞪了周晓鞍一眼,很是愤怒的上了马,率着一干士兵转身离去。
街道中央。
那妇女抱着怀中早就被冻僵而死的婴儿痛哭。
周晓鞍给随军的几个护卫使了一个眼色,那几人点头,骑着马儿追了过去,他们必须要找机会杀了那几个大兵。
回到马车上,林孤生仍然很气愤,他愤怒的是这个世道,在天下城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出冀州,到益州、湘州、荆州,如今才知道这个世道究竟是怎样一个吃人,一个不讲道理。他也明白了为何天下到处都是揭竿而起的起义军。
“孤生,不要生气了。”
“我只是很愤怒,我看不惯,我便要管。”
周子依善解人意地为他披上袄子,叹息道:“可是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你管不过来,也看不过来。”
“所以,我要推翻这个腐朽的王朝。”
林孤生双目喷火。
周子依莞尔一笑,贴近了些,“好,我支持你。”
可是冷静过后的林孤生不禁闷闷起来,凭借自己单薄的力量,如何推翻这个庞大的帝国,这是蜉蝣撼树,听起来都觉得可笑。
周子依没有笑,而是很坚定地看着他:“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可恨我孑然一身,空有一腔孤勇……”
林孤生叹气,默默靠在窗边。
“孤生,你还有我,还有我周家在支持着你,如果你真的想做,下定决心要做,我会一直陪伴着你,支持你。”
林孤生苦笑。
“孤生,我是说认真的,不妨回去你就找我父亲吧,我相信他知道了也会支持你的,到时候落雁山庄三千子弟兵就是你的后盾。”
“真的吗?”
……
落雁山庄。
得知林孤生学成归来的消息,周观雨特意放下身上的琐事,摆下宴席,但是又听周晓鞍说了一遍街道的冲突,这让他迟疑起来。眼下他在布一个局,如果这个时候露出了什么马脚,或者出了什么差错,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处理干净了吗?”
周晓鞍微微颔首:“放心吧爹,一个不留,只是死的是巡城军先锋官,恐怕很快就会传出消息,我想……最迟七日。”
“七日……”
周观雨沉吟,似乎在盘算着时日究竟够不够,半响,他笑道:“无妨,让昌龄和振国去处理,死了便死了吧,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的军官,还能闹出什么天不成?”
“爹,恕孩儿心直口快,您究竟是什么打算?”
周观雨沉默许久,拍了怕周海潮的肩膀,道:“我只想问你,我还算不算周家的掌舵人,落雁山庄的庄主。”
“当然是。”
“既然是,便不必多问,执行掌舵人的一切命令。”
周晓鞍觉得憋屈,聪明如他,怎能不知道他这个老爹在筹备什么。
晚宴。
饭局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席间只有几人,分别是周观雨、周济桓、周晓鞍、周子依和林孤生,可以说没有任何外人,吃的很愉快。一直是周观雨和林孤生唠嗑,聊些家常,说起当年自己奋发图强,一心读书,前往广陵对抗倭寇的往事。
“周叔,其实我经常听说‘东瀛之乱’,但是史书对这段战役描绘的十分敷衍,您能跟我讲一下吗?”
东瀛之乱,又称之为“江南保卫战”。是太安一十二年到太安一十五年发生在江南沿海一代的一次战争。东瀛是神州大陆东边海洋外一片群岛,内有民族繁多的倭奴部落,崇尚武士道和葫芦道,十分凶狠。在太安一十一年春,有倭奴横渡海洋,在越州舟山群岛登陆,随后一年内,无数条战船出现在海面,时年吴越两地的刺史纷纷派出水师部队阻击倭寇战船,数次交锋下来,皆以惨败告终。倭奴骁勇,所过之初烧杀抢掠、寸草不生,很快占据了舟山、并向南北不断进行侵略扩张,一度占据句章、白鹿、翁山、长洲、金陵等郡城,广陵危矣。吴越刺史不得已向天下城求援,十万火急。
太安一十二年年,中州铁军第一军团总督大将军林破军,任平南先锋将军,奉旨南下,驱逐倭寇,收复河山。
林破军指挥中州远征军和越州残军和倭奴交战数次。
这次战争持续了整整两年,先后在“广陵保卫战”“白鹿之战”“翁山战役”“金陵攻坚战”取得大捷,最终以死亡三十二万己方士兵的代价,杀敌八十余万,且一路追击至东瀛群岛。
这场长达两年的战争,几乎席卷了整个江南地区,也彻底奠定了林破军“军神”的威名,天下无双。
东瀛之乱后,林破军凯旋回京,受到了太安帝的嘉奖,授予帅印,总揽中州铁军,任铁军大统领,是当之无愧的民族英雄、杰出将领。
周观雨回想到那年的悠然岁月,不禁眯起眼,视线逐渐模糊,“那年你父亲才二十五岁,何其的意气风发,因一旨诏书,就敢率五万大军南下,不惜越过数万里,直奔江南,解皇帝燃眉之急,就敢与那百万倭奴激战。”
林孤生默默听着,热血被点燃,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战场上的金戈铁马,刀枪峥嵘。
“那年倭奴入侵,皇帝陛下发布讨贼檄文,昭告天下,共计有二十八路诸侯出兵,天下有志之士无论以何种目的,都满怀理想和希望前往江南,只为建功立业,只为驱逐倭贼。那年我也才二十二岁,那年我们都年轻的不可思议啊,那些年发生了太多、太多……”
“发生了什么?”
周观雨眼睛湿润了,“没什么,死了的人就不提了,往事随风吧,当年的老家伙,怕是也都没几个在世上咯。”
他不禁擦了擦眼。
林孤生默然。
“对了,孤生,说起江南,我有你大哥的消息了。”周观雨勉强笑了笑,拨开话题。
“什么?我大哥怎么样了,他……他还好吗?”
林孤生呼吸急促,大哥……
“好的,还好,他在等你,他知道你还活着。”
林孤生莫名激动起来,忍不住站起来,他都想立即拜别,赶紧去江南和大哥相见。
“孤生,先不要激动。”
周观雨轻轻拍了一下林孤生的手,笑道:“如今江南战火如急弦,袁沛已经占据吴越钱塘江沿线的诸个城池,你大哥……形势十分危急,你这么去,怕是很难见到他。”
“那我该怎么办?”
“袁沛惜才,不舍得对付你大哥,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对你大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心,你大哥暂时是安全的。但是你不能去,你去了不仅无法帮到他,甚至还会给他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林孤生泄气,坐了下来,暗自握紧拳头。
“孤生,乱世来了,在这个乱世,你不想参与这个时代的历史吗?”
“周叔,我当然想,我想推翻这个王朝,我想……”
周观雨摆手打断他的话,笑吟吟道:“可是,想要推翻这个王朝的人太多了,也有太多人比你有威望,有能力,有实力,你说,那个人凭什么是你?”
林孤生低下头,这番话虽然不怎么好听,但道理是这个道理。
“孩子,你想参与这个时代的历史,你想在这个乱世中有一定的话语权,那就必须要有一支军队,有一支势力。当你的力量,你的筹码能够让天平倾斜,你才有底气在这群雄逐鹿的时代开辟出一片新的天地。”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
周观雨含笑:“不,你还有我。”
林孤生疑惑,瞪大了眼睛。
周晓鞍和周济桓对视一眼,皆是面色一沉。周观雨的意思很明确了,他要起兵,且是为了林孤生而起兵。
“你是我的女婿,这是我和你父亲在几十年前就定下的婚约,只要你娶了我的女儿,我就是你岳父,既然你需要兵马,需要势力,我便倾尽全力去帮助你,在这乱世中争夺一席之地。”
此言一初,只听“咔嚓”一声,周晓鞍捏碎了酒樽,一下子站起来,转身离去。
周济桓赶忙赔笑,对林孤生致歉,然后跑出去叫住周晓鞍。
至于周子依,她根本不懂为什么两个哥哥的反应如此激烈。
林孤生低下头。
周观雨端起酒杯放在唇边,静静地看着他,平淡道:“孤生,不必管你的两个哥哥,我会说服他们。至于你,只需给我一个答复,只要你肯娶了我女儿,完婚那日,子依的嫁妆便是精兵五万,良马无数。”
诚然,周观雨的话**力极大,甚至是他不可能拒绝的。
但是他有顾虑,因为这个担子太沉重。他何德何能掌管五万兵马?
周观雨失笑,优雅地放下酒杯,有些自嘲:“怎么,你是看不上我的女儿,还是看不上我这五万精兵。”
周子依黯然。
林孤生急忙开口:“周叔,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子依她很好……可是我何德何能……我配不上他,也配不上您的五万精兵,我怕辜负了您的新任。”
周观雨忽然严肃起来,沉沉道:“孤生,休要胡言,这天下任何人都能说配不上我的女儿,唯独你不能。这是你们命中注定的姻缘,是上天的恩赐,是神明的指引,你受尽苦难来到江城,恰好被子依救下,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孤生,不要自欺欺人,我说了,我相信你,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做得比你好。”
林孤生低下头,只觉得肩膀很沉,似背负了无数的压力。
他下意识看向周子依,只见这知心姐姐一样的女人,此刻眼眶红了,惹人怜惜。林孤生的话终究是伤到了她。
林孤生心一疼,十分愧疚。
“周叔,给我一点时间,我好好想一想吧,我不希望我和子依之间……是一桩交易。”
林孤生说完,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入夜,大风起。
连屋檐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但是没有下雪的迹象。
大殿里空****的。
满桌的菜肴,许多动都没动过。
周子依哭了,哭得很小声,泪痕湿润了妆容,如初夏的荷叶。
“爹……”
“不哭不哭。”周观雨微微一笑,凑近了些,把女儿搂在怀里,笑道:“多大点事,他不是说了吗,他不想因为我的承诺而答应娶你,他一身傲骨,怎能这么痛快就答应?给他点时间,嗯,我也需要时间。”
周子依小声抽噎。
殿外,起了大风,气温骤降。
……
回到自己宅院的林孤生辗转反侧,在院中踱步,心中五味杂陈。他的确渴望有一支自己的军队,这样就能在这乱世有一份力量,眼下周观雨的承诺堪称雪中送炭,但他不能轻易答应。其一,他无法分清自己对周子依的感情,不想辜负他,也不想辜负周观雨;其二,他觉得压力很大,五万兵马,那就是五万户人家,如果都因他林孤生而战死,他不敢相信自己该如何颜面见他们的家人。
担子很沉。
林孤生取出一杆长枪,在院中演化起了枪法。
他全然进入了一种新的心境。
以他为中心,漫天抢芒在虚空炸开,形成璀璨的枪花,一股全新的气流不知不觉在经络游走、升化。
那是……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