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管弦之盛,丝竹乐耳,把酒言欢,一同畅饮,如今都逝了。
王府大殿内,数位武将怒目圆睁,手执宝剑,似随时大打出手,有文臣冷笑,心想项顼真是太年轻了,以为得到了崆峒琴就能号令诸位将军了吗?在这个时代,兵权才是政治,其余都是空谈。
“世子殿下,你若识趣,只管让开,末将不追究你以下犯上谋害大王的罪名,你就安心在江城当个大王,如若不然,哼哼。”左将军冷笑。
右将军也是眼含讥讽,兴致勃勃,他也没想到眼前的世子居然敢行刺楚王,这下好了,死了楚王,项顼就算即位,日后也不过是一个吉祥物。
当然,他们可是没有胆子篡位的。
毕竟西楚再拉跨,也是大凉朝廷册封的异姓王,他们可没那个胆子,传到吴玄陵耳畔,说不定就给他们扣上一个“叛军”的帽子,一并歼灭了。但让这些将军就此妥协,甘心向项顼卖命,归还军权,这也是不可能的。笑话,好不容易遇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何不直接软禁项顼,西楚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可怜大殿中央楚王尸骨未寒,眼睛还不甘地瞪着,没人在乎他的死活,都是再考虑自己的未来。
项顼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可是,我什么时候说要放你们走了?”
他说着,一步一步走向中央,直到了那楚王尸体面前才蹲下,幽怨道:“父王,你看看,你起来看看,你活着的时候,你的这些好臣子,啧啧啧,你一死,可比豺狼更会吃人呐,他们才是蛀虫,就是他们一口一口把咱们西楚给吞了,给吃了,哎,不过现在好了,你死了,我终于有了借口,足以名正言顺,足以彻底把咱们西楚的蛀虫给清剿干净。到时候孩儿会前往天下城,启奏陛下,为您加封进爵,也好让你在泉下面对老祖宗的时候有一套说辞,总归不得背负骂名。说到底,还是儿心疼你啊。“
项顼的话让在场的人都很不舒服。
左将军大踏步上前,手执宝剑,冷笑道:“尊敬的世子殿下,您还没睡醒吧,就凭借你,如同杀掉我等?”
话虽这么说,不少人却四下张望,生怕王府有什么了不得的强者。
毕竟江北那边的荆州牧帐下,可是有一位武道至尊存在,虽然楚王府落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说不准许多年前和什么强者结缘,最后来帮衬项顼一把也说不定。
项顼摇摇头,轻蔑地看向一群人。
右将军怒喝:“少在这里妖言惑众,老子来江城,率领了八百悍卒,只待一声令下,就能踏平这里。”
左将军和下将军也是如梦初醒,狞笑一声,心中有了底气。
他们三人很默契,纷纷祭剑,为免夜长梦多,想直接废掉项顼。
“得罪了,世子殿下。“
三人发狠,一拥而上。
凌厉的剑气搅动罡风,出手便是全力。
三位将军都是手握兵权,常年驻守一方,武艺极高,都称得上小宗师,心想楚王府再落魄也是修行上古仙法的,不敢怠慢。但是项顼没动,置若罔闻,眼睁睁看着三把利剑挥来。
“轰隆——”
狂暴的刀气弥漫。
三位将军纷纷后退,面露惊愕。
“齐振国?”
没错,关键时刻,齐振国龙行虎步,一刀护住了项顼。
“上将军,原来你早就暗中开始支持世子殿下了,你好狠的心!”左将军咬牙切齿。
右将军脸色冰寒:“齐振国,大王待你不薄,你居然暗中勾结世子背叛大王,你该死!”
他们不惧齐振国。
论武艺,也许齐振国在他们之上,但差不了多少;论军衔,四人旗鼓相当,最多也就是齐振国在军衔上略胜一筹罢了;论兵马,四人都是掌握一个军的兵力,不分伯仲。
项顼灿烂一笑,“上将军,杀了这几人。”
“哼,世子殿下,难道你以为就凭他一人,能战胜我们?”
“痴人说梦。”
“不必废话,先杀了叛贼齐振国,再活捉项顼。”
三日简单交流,就要动手。
项顼眉开眼笑,“三位将军,既然你们知道上将军是我的人,那么,你们以为,你们带来的两千悍卒,还能护你们安然离开?”
三位将军脸色倏忽一变,遍体生寒。
齐振国吹了一个口哨。
“轰隆隆”
大地颤抖,无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楚王府都在颤栗,不用想,大军包围了外面。
三人面如死灰,左将军浮现狠厉之色,怒火中烧:“你这奸贼,找死,就算我死,也要杀了你。”
“杀了他。”
大殿内鸡飞狗跳,无数文臣四散逃窜。
项顼脸色一冷,邪魅一笑:“本想留你们性命,看来没必要了,红娘。”
“奴婢在。”
“配合上将军,杀了他们。”
“是。”
战端一开,齐振国手执弯刀,冲杀而去,那三人不是庸才,反应迅速,心知今夜要把命留在这里,都在想杀项顼。而红娘护着项顼,别看她外表魅惑,婀娜多姿,一袭红裙飘然,出手便是仙术,掌心有光华溢出。
三位将军打得很艰难。
“轰隆”
楚王府的柱子摇摇欲坠。
整个大殿有倒塌的迹象,无数沙石漏下来。
三位将军久经沙场,真气雄厚,一剑下去便是无数雕龙刻凤的墙檐倒塌,到处都是剑气。
所有人都在逃窜。
战场中心,三大将军彼此背靠背,警惕红娘的仙术攻击。
楚王府外,占满了军容肃穆杀伐之气的重甲悍卒,粗略估计有三个旗。
左将军心中升起悲凉。
三个旗,三千精兵悍卒,哪怕是江湖上最强的剑客,也不一定能安然离开,若非集大成者,根本逃不出这等天罗地网。
“项顼,你不得好死!”
在左将军悲愤的怒吼下,三人被斩下头颅。
一手提着三个滴血湿漉漉人头的齐振国默默走到项顼身前,单膝跪地,“西楚上将军齐振国,参见大王。”
……
江城北,城主府。
不同于楚王府此刻的歌舞尤酣,酒池肉林,今日吴玄陵也摆下宴席,宴请大小群臣,把酒言欢。
“哎。”
“主公何故叹气?”吴玄陵帐下的士大夫荀句笑问一声。
他坐的离吴玄陵近,就坐在客席第一,对面是上将军余昌龄,因舞池内有歌姬演出,他的话也只有吴玄陵能听到。
“嗯,自前些日子邓武尊去蛇山挑战张之鹿回来,便一蹶不振,今日我才得知,他的境界跌落了,道心受挫……若是无法走出来,武途从此止步,恐怕再也无法回到巅峰状态。”
吴玄陵在担心邓无始。
荀句迟疑,他摇着纸扇,笑道:“主公,我一介书生不懂武,但武林人不是有一句老话叫‘不破不立’‘涅槃重生’吗?也许,这对武尊而言,是一桩机缘。”
这番话有安慰的意思。
放眼荆州,谁不知道荆州牧吴玄陵以“宅心仁厚”“礼贤下士”得名?
吴玄陵苦笑:“可是我见不得武尊这般憔悴,他如此骄傲的一个人……哎,依我看,为何非要去蛇山与张之鹿争个高低?”
荀句耸了耸肩,默然。
他作为谋士,自然不懂,不理解明明自己打不过人家还要上门挑战,打输了却又自己伤神?论境界,张之鹿乃当代武道圣贤,输在他手里不丢人吧?为何会因此产生心魔?作为吴玄陵的心腹,见此情形,他大脑飞速运转,忽而失笑:“主公,习武都是这样,总是需要时间感悟,需要时间淬炼,您看,我前些日子听说大公子境界突破,应该算是问鼎第五步了吧?”
说起这个,吴玄陵嘴角翘起,笑了笑:“嗯,我如此多孩子,也数他有些根骨。”
荀句顺势夸了一句:“小公子也不赖。”
“哈哈哈,是啊,那孩子资质不行,悟性却是一流,希望他好生跟在张之鹿身旁学点真东西。”
按照荆州武道,第五步,可称称之为“小宗师”,足以开宗立派,当一个小门派的掌教。
此刻,一曲终,舞毕。
大殿的歌姬纷纷施礼,而后退下。
“咳咳……”见群臣看向自己,吴玄陵干咳一声,“嗯,又即将到崭新的一年了,今年发生了太多事,诸位有劳,功不可没。干杯!”
说罢,他举起酒樽,朝四下敬酒。
“干杯!”
文臣武将纷纷起身,气氛很热烈。
一杯下肚后,吴玄陵看向四座,笑道:“眼下天下不太平,乱世将至,今年将会尤为艰难。”
荀句摇纸扇,捏着山羊胡,眼睛一转,忽而笑道:“主公,微臣收到消息,西南益州,南诏王和夜郎王纷纷驾崩,在左怀玉的支持下扶持了新王。”
“嗯。”
吴玄陵点点头,这个消息他是知道的,前几日有从西南押送密信的车队路过荆州的时候遭遇盘查。夜郎和南诏在去年就多次爆发了武装冲突,没想到前一个月两国的诸侯王居然双双病逝,而诸侯王即位,都需要天下城授予爵位。他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眼,就忍不住感慨左怀玉真是胆大包天,江南战争刚进入焦灼状态,他就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废掉益州的两大藩王,真是当天下城那位皇帝陛下真腾不出手来对付他?
到了他这个位置,处于一州之地权力的顶端,深知这个位置的人在想什么。若没有锦城府的暗中操控推波助澜,南诏和夜郎绝对不会爆发战争,更何况两大国君一并薨了,这里面没什么猫腻说不通。
大殿内的群臣面面相觑。
左将军陈泰笑道:“主公,如今这乱世,唯有手上兵马才是王道,眼下天下城对咱们南方诸州的约束力下降,连发兵江南的魄力都没有,不怪左怀玉有这等雄心报负。主公,不如咱们也拥兵自立吧?”
陈泰第一个站出来表忠心。
上将军余昌龄沉沉道:“主公,只待您一声令下,末将即刻点兵点金,明早定将项珂的人头献给主公。”
“哈哈哈哈哈。”
吴玄陵甚为满意,笑吟吟地看向其他人,“诸位的意思是?”
“我等誓死追随主公!”
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皆大声开口。
他们虽然是大凉官吏,享受大凉君禄,但对朝廷还真没什么归属感。在荆州牧帐下做事的官吏,哪个不是荆州世家豪门?有千亩万亩的良田,压根不缺天下城那点微末的俸禄。而这些,都是江城吴氏给的。
在很多年前,大凉前中期,其实荆州政坛还不是这个局面。每年都会有来自十四州各地的读书人在京城考取了功名,被调遣在十四州各地为官。但毕竟是官就要贪,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就有排挤,日积月累便形成了如今这般局面。读书人考过了乡试,成了举人,直接被州牧招揽入帐下做官,而这些读书人又皆是世家名门。
吴玄陵哈哈大笑:“不急,不急,项珂不过是酒囊饭袋之徒,不足为虑。”
荆州形势不同益州。
益州多山,少数民族繁多,除了锦城府,有巴蜀,有夜郎,有南诏,还有苗疆,左怀玉面临的挑战更多,更严峻。而荆州除了江城府,只有一个区区巴掌大的西楚,说句不好听的,吴玄陵自始至终就没瞧得上项珂,如果真要打仗,他有信心三日内攻克楚王府,活捉项珂。
荀句深谙主公之心,笑问道:“主公是顾虑落雁山庄?”
上将军余昌龄不动声色,默默喝酒。
在场的不少将军都是大眼瞪小眼,也选择了闭嘴。
落雁山庄没有兵马,只有门客三千人,严格来说威慑力远远小于楚王府,只能说周家是江城传承千年的大族,仅此而已。但是论影响力,周家把持了江城许多经济命脉,许多世家都或多或少和周氏有来往,有交集,更是在荆军和楚军中也是一呼百应,许多军官和将领都是周观雨的学生。
“有顾虑,但不多。”吴玄陵见此情形,也是随口搪塞。
而这只是荀句和吴玄陵对自己手下的试探,没想到这个试探,令吴玄陵心情沉重。
看来,周氏对荆州的影响力不仅仅在军界,也在政坛。
也是,军事和政治都是建立在经济的基础上。
这个话题一出,人声鼎沸的大殿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人面色不自然。
荀句赶忙扯开话题,笑道:“最近咱们江城传教士闹得也挺凶的,嗯……不止咱们江城,荆州诸个郡城也有传教士散布禁书思想,诸位将军和郡守可要时刻提防,切莫让传教士钻了空子。”
“放心吧军师,别的不敢说,要是在我十堰出现了传教士,定要掘地三尺,也得把和传教士接触的人全部抄家问斩,定不姑息。”十堰郡的郡守抱拳。
接下来,有数位郡城也是一样的说辞。
“传教士一直是各州最深恶痛绝的毒瘤,一旦有传教士的影子,立马查清楚,千万不能让他们肆意散布舆论。”
吴玄陵冷冷吩咐。
“遵命。”
传教士的危害很大,当那些所谓“自由”“公平”的理论在民间滋生,往往是烧不尽,斩不完的,尤其是腐蚀那些农民、奴隶的思想,将会彻底动摇统治。
左将军陈泰忽然站起来,抱拳道:“主公,末将有事禀报。”
“讲。”
“您方才说到传教士……”陈泰脸色有些局促,沉沉道:“末将倒是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城中见到了墨家禁书,我的副将立马着人调查,果真见到了传教士的影子,设下天罗地网,调了整整一个旗的兵力去捉拿,按理说他根本逃不走,但还是让他冲散了,后来我收到了消息,我帐下‘木’字旗第一营的追兵全部死了,至今还没消息,末将猜测……他一定是被人所救。”
吴玄陵脸色阴晴,摆摆手,道:“查清楚是被谁人所救了吗?”
“还在调查。”陈泰脸红。
“传教士的事情容不得马虎,立马去请精通追踪术的高人去占卜。”
“是。”
大殿左边客席第一的座位上,余昌龄脸色微微一变。
……
夜晚,星空璀璨。
落雁山庄。
林孤生在月光下执着一杆竹杆演化张之鹿的枪法十八式。
入夜,大风起。
“孤生,还不休息吗?”
端着一盘点心和热腾腾清茶的周子依走来。
林孤生收了竹竿,满头大汗,走过去接过盘子,笑道:“还不晚,习惯了。晚上练功,总是精进的快些,兴许是我的错觉吧。也是,习武并非一朝一夕,哪里能急得来,只是最近忽然有一股紧迫感,想多练练。”
周子依莞尔一笑,取出袄子递给他。
“孤生,过几天我就要嫁给你啦。”
“是啊,过几天……”
“不开心吗?”
“不。”林孤生摇摇头,深邃的眸子看向天空属于北斗的那一片方位,鼻尖一皱,“最近我总是心神不宁的,总是预感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眼皮一直在跳。”
周子依微微一笑,宽慰道:“别多想,早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