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一十四年一月十五日。
罕见的,冬日照耀,阳光明媚,吹散了冬意的寒冷,今天果真是个黄道吉日,好时节。
落雁山庄内,苍色的山岩脚下,曲折游廊,佳木葱茏,奇花熌灼;再看那池塘内,蓼花芦叶,翠莘香菱,十分娇艳。今日不仅风景好,也热闹,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林孤生一身朱红直襟婚袍,腰间扎条用金丝蛛纹玉带,完美衬托出七尺身材,头戴银冠,长发捆系,丰神俊朗,英姿勃发。
他**是红鬃汗血胭脂,身后一干人敲锣打鼓,有府上之人肩扛大红花轿,好不热闹。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先遇故知,乃人生三大喜事,如今大婚,正是大喜。
山庄很大。
坐在马上,如此颠簸了很久,才抵达周家大殿。
林孤生翻身下马,嘈杂的人群安静,纷纷退到一旁,都是周家弟子或者山庄之人,没什么外人。林孤生深吸一口气,揭开红轿络帘,一芊芊玉手伸出来,他握着周子依的手,轻轻下了花轿,朝着那古朴冰沉的石阶走去。
周子依也是一身红装,凤冠霞披,三千墨丝如锦缎般披落肩头,顶着大红盖子。两位璧人,携手上了通往大殿的石阶。
林孤生感受到周子依的手有些轻微颤抖。
古老的钟声响起。
悠扬,沉闷,庄重。
林孤生携手入里殿,先是祭拜天地,拜天地,即表天庭,奏九霄,让诸天祖师见证。
三拜结束,便是再次携手入殿。
内殿热闹,两旁或站、或坐,老老少少,有不少人,皆是周氏旁系先辈,周观雨坐在大座,心满意足地捋着胡子,红光满面。
再拜高堂,即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夫妻对拜,即看此日桃花灼灼,时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递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周济桓和周晓鞍眼睛红了。
林孤生携手周子依恭恭敬敬拜了三拜,便是开始献茶。
“孤生……子依以后就就交给你了。”
周观雨接过茶杯时,手忍不住抖了一下,眼眶湿润,他盼了那么多年,终于迎来了这一天。从此以后,他真的算得上是林孤生的父辈了。
“岳父大人,放心吧,我会好好对待子依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接下来半日,林孤生都在和周家门客敬酒,周观雨也许是刻意让他熟悉落雁山庄的人,一直陪同着。
落雁山庄很大,有周家宗族数百人,门客三千,女眷仆役都有接近一千人。这还只是山庄内,山庄外,更是有数不清的田产和基业,垄断了几乎半个江城的纺织、米面、冶金等至关重要的行业,和周家有贸易合作的世家数不胜数,可以说,周家是当之无愧的荆州第一世家,传承千年。
时至今日,林孤生还是觉得恍惚,造化弄人,没成想兜兜转转,居然还是和周子依走到了这一步。
傍晚的时候,林孤生已经喝的伶仃大醉,走路都晃眼,被人搀扶着。
洞房近在咫尺。
两个周家弟子对视一眼,轻笑一声,在他耳边笑道:“姑爷,到了,我们先下去了。”
二人走得也快。
林孤生回眸看向下方,山庄一片静悄悄的,就像是没了人气,冬意的寒冷围了过来,他不禁摇摇头。
推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红妆饰的婚房。
十分喜气,到处贴着朱红鸳鸯大喜字。
盖着红盖子的周子依坐在床头。
……
江城北。
“嘿,这鬼天气,白日里还骄阳似火呢,这入了夜啊,冷得批爆,他娘的,这个时辰,搁在往常,早去了城南春鸳楼搂着头牌大战三百回合,哪里受得了这苦。”
几个巡城士兵打着哈欠散乱地巡视,有人抱怨道。
有老兵头子呵斥道:“哼,都注意点,昨日我可是听到了风声,上将军调了大军在城外驻扎,说不准啊,府君大人最近有大动向。”
“嘿嘿,说不定是哪个权贵要被抄家了呗。”那士兵不以为然。
“哼,说不准,外面战火连天的,说不定啊,府君大人是时候要雷厉风行了,咱们啊,老老实实办完差,要是因为咱们失职触怒了府君老爷的大计,说不定下次午门砍头的就是咱们了。”
一说起这个,几人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咻——”
忽然,数道黑影掠过。
老兵头子眼尖,汗毛竖起,刚要爆喝一声,就惊恐发现自己的身躯在下坠。
等等……
不,下坠的是他的头颅。
“轰隆。”
在他意识溃散之际,也没能弄懂发生了什么。
很快,十几个黑影从城墙上跳下来,彼此对视,将尸体处理了,他们清一色右肩系着红巾。
而这种情形,在江城北城地区大街小巷上演。
子时。
月亮隐没在厚厚的云层中,半遮半掩。
城外,乌泱泱的大军聚集。
余昌龄手执大刀,吹了一个哨子,身后十几旗的士兵迅速整齐划一地系上红巾,军容肃穆。
“出发。”
很快,大军堂而皇之进入主城门。
负责站岗的士兵是上将军麾下,只以为是余昌龄是奉了刺史大人的密令入城。
“末将潘明拜见上将军。”潘明见到余昌龄来了,也是有些诧异,毕竟按照正常情况来说,余昌龄是要在城外屯兵,等时机一到就会攻打落雁山庄,怎么率大军入城了,但毕竟职务有高低,只能耐心询问:“将军,您这是……”
“哦,接到军师密令,命我率大军入城,驻扎在城主府,落雁山庄收到消息,今夜可能要夜袭府君大人。”
“嗯?”潘明迟疑,“落雁山庄有这么大胆子?”
“军师是这么说的。”余昌龄耸了耸肩,沉沉道:“潘将军,你即刻聚集巡城军部众,清点人数,我还有军令要吩咐你。”
“是。”
潘明很快下去,着急部众。
越来愈多巡城军从街道走来,但是足足等了半响,居然除了驻守城门的士兵,派遣出去的巡城士兵一个都没回来。
潘明脸色有些挂不住,冷冷道:“各营长出列,其他人呢?”
结果不点名还好,一点名,连己方的营长都少了好几人。
这下,潘明神色大变。
“看来,落雁山庄已经开始有动作了,府君大人危矣。潘将军,我调一个旗的兵力给你,务必给我死守城门,不要放走任何一只苍蝇出去。“
见余昌龄没有责骂他,潘明松了口气,急忙敬礼:“末将遵命,多谢上将军,明日我必负荆请罪,任凭将军处置我的失职之责。”
余昌龄心中冷笑,还明天?那还是下辈子再来请罪吧,但面上不动声色,十分阴沉:“看来落雁山庄蓄谋已久,潘将军,你给我守好城门,待会城中不论发生天大的动静都不需要管。”
“是。”
目送余昌龄的大军进城后,潘明叹息一声,心想完犊子了,因为自己的失职,居然无声无息放了刺客进城,还不明不白死了六七个营的精兵,恐怕少不了一百军棍伺候。正胡思乱想呢,不料小腹一凉,紧接着觉得刺痛感充盈全身,力气在消散,他不可置信回头,就看到了方才余昌龄掉给他的一个旗的精兵,都抽出了军剑,刺向了他的士兵。他和无数士兵一样,神色骇然,不甘心的倒在地上,到死他们也不明白明明都是自己人,怎么忽然就动手了?
有一旗主高呼一声:“占据城楼、箭楼。”
……
江城南,楚王府。
朱红色的王府墙檐在寒风中屹立,院外粉墙环护,松柏周垂,惊心动魄的游廊,隐约可听到大殿内的琴声,歌姬舞女模糊的俏影婀娜的身姿。凑近些,酒香扑鼻,醉生梦死。
王府内,蓝蟒王袍的项顼瘫坐在宝座上,搂着一袭红衣的红娘,正哈哈大笑着。
他在享受这久违的权力。
只是这王府未免太冷清了。
他自上位后,连自己的亲信部队,兄弟姐妹,师爷,丫鬟,婢女,全部都杀了,就是为了不让人背地里议论他的王位来得不正当。
“红娘,等改日,我就和你举行婚礼,你就是西楚的王妃。”
怀中的靓影“咯咯咯”偷笑。
“你笑什么?”
红娘挣脱他的怀抱,她太美了,也许是典型的西域韵味,峨眉淡扫,面上不施粉黛,却也愈发锁骨清冽。
“大王,妾身怕是只能等您下辈子封作王妃了。”
她的声音有三分嗔怪,三分妩媚,三分风情万种。
项顼看得痴了,憨憨笑着,站起来一把顺势将红娘搂入怀里,责备道:“你说哪里话,我是西楚的王,在西楚,我就是无冕之皇帝,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哦?是吗?”红娘俏脸骤然一冷。
“呃——”
项顼不可置信低下头,只见一把匕首,桶入了自己的小腹。
鲜血淙淙。
“你……”
“咯咯咯。”红娘顺势将项顼揽入怀里,她的红唇紧紧贴着项顼的耳垂呼气:“大王,悄悄告诉您一声,杀你的剑,正是杀了您父王的那一柄。”
项顼脸色发白,直冒冷汗,酒醒了大半,蠕动着嘴:“为……为什么?”
红娘伸出玉手在项顼鼻子上一划,便是一道血痕,她幽幽开口:“因为妾身是上将军的丫鬟啊。”
“什么?”
项顼不甘心的眸子怒目圆睁,最后脖子一歪,死不瞑目。
大殿内的歌姬还在翩翩起舞,仿佛不受影响。
因为他们都是齐振国暗中训练的歌姬。
整个楚王府,项顼真正信得过的人,早就被他自己杀了。
一曲,终毕。
身披黑甲的上将军齐振国缓缓走来,两行歌姬纷纷欠身,这一刻,整个楚王府,彻底属于齐振国。
殿外,突兀地划过一道闪电。
“轰隆。”
这闷雷来得蹊跷,下一刻竟然下起了暴雨,刮起了狂风。
……
江城北,城主府。
灯火通明。
大殿内,吴玄陵和一干文臣武将皆在,都在等待时辰。
荀句笑道:“主公,这个时辰,想必落雁山庄都结束了酒会,即将入睡了。”
“嗯,再等等,我这眼皮一直在跳,心神不宁的。”
吴玄陵在大殿内踱步,神色很难看。
荀句心中一突,掐指一算,恰是忽然一声闷雷自九天而来,打破了夜里的平静。
紧接着,便是倾盆大雨。
淅淅沥沥。
这雨十分恼人,尤其是现在这个严肃的氛围。
“不行,现在就出兵,我心不宁,传书上将军,立马展开对落雁山庄的突袭。”
吴玄陵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也许是这雷声警醒了他,也许是心里烦躁。
“是。”
“主公,那我们是……移步落雁山庄观战还是……”荀句小声询问。
吴玄陵咬牙:“去,怎么不去。”
“轰隆”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几乎照亮了大殿内所有人的脸,紧接着是沉闷的雷声。
吴玄陵大踏步走出大殿,寒风灌入,几乎要把大殿内的蜡烛吹灭,刮得人睁不开眼,“来人,备马。”
然而,下一刻,城主府外忽然出现密密麻麻的黑影,有站在城墙上的,有站在屋檐上的,有站在房梁上的,大雨磅礴下,也躺着许多死尸。
吴玄陵神色一变,忍不住后退数步。
荀句一愕,慌忙走出去,就看到了这一幕。
压抑。
沉默。
“呵呵,我本以为我是猎人,却不想,我竟才是那惊弓鸟。”吴玄陵略带自嘲般感慨,却没有多少惧意,环顾四周,冷笑道:“看来,诸位里,有奸细啊。”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彼此都是大眼瞪小眼。
荀句嘴角上扬,云淡风轻地摇着纸扇,笑道:“主公不必忧虑,既然如此,也好省却了功夫,送上门来了,杀了便可。”
吴玄陵大笑,神色冰寒地看着雨中数百位黑影,且不断有黑衣人赶来,源源不断,都是落雁山庄的门客。
“咻咻咻——”
下一刻,从城主府各个方位飞出十几道黑影,速度奇快,几乎只能看到残影。
“拜见吴公。”
“杀了他们。”吴玄陵指着雨中的黑影冷冷道。
荀句上前,笑着收了纸扇:“主公,有朋自远方来,便要尽地主之谊,让我会会他们。”
吴玄陵沉默了一会,点点头,笑道:“有劳荀先生了。”
荀句笑得放浪形骸,缓缓悬浮,一个呼吸间冲出了大殿,立于雨中,哈哈大笑。
他抬手间,祭出一盘棋。
城主府很大,有无数建筑,此刻让人感到一股模糊的感觉便是建筑在动,有无数的奥义演化符文。
数百位黑影分布于无数方位。
“杀。”
有人低吼。
数个黑影冲来,皆手持刀剑,势不可挡。
忽然。
棋盘一变,有无数白影悄然出现,和那些黑衣人交战,难解难分。
有门客皱眉。
“天下为棋盘,众生为棋子。”荀句悠然开口,随手一挥,就从建筑中冲出白影加入战局。这些白影是完全由能量体构成,不知疲倦、不知疼痛,就像是天生为了战斗而生。
有懂行之人沉沉道:“这是邪术,这些建筑里都封存了冤魂!他是在召唤恶灵。”
“想要破阵,必须要破了这些建筑。”
上百位黑影找准方法,便开始使用武艺想摧毁这些建筑。
荀句冷哼,掐了一个手诀,棋盘不断放大,那些建筑诸如围墙、房檐、亭台、楼阁,全都开始运转,地动山摇,十分壮观。
有文臣心惊胆颤,看向荀句背影的目光都是带上了尊敬,之前他们之以为荀句只是一个善于阿谀奉承的军师,不成想居然这般有本事。
吴玄陵眉头皱的很深,因为黑衣人的数量不断增多,最开始还只有数十人,然后数百人,现在居然有上千人,且还在不断增加。
“主公,调大军入城吧。”
“主公,还请下令。”
左右将军纷纷抱拳。
吴玄陵点头,去公台前拿出一枚穿云箭,点燃后尾,穿云箭“嗖”的一声飞入天空,而后炸开,形成绚丽的烟花。
“鸣金。”
有武将手执桴槌,敲响了城主府大殿外的金鼓。
“轰隆”
“轰隆”
悠扬沉闷的鼓声响起。
许多在城主府地下百米的洞府内闭关的门客纷纷苏醒,发出怒吼。
又是三十多位威名远播的江湖豪杰飞身出来,加入了战局。
荀句使用这棋道之法,杀死了黑衣人一百余人,畅快一笑,因为乏力,不得不退后。
吴玄陵目光紧紧盯着战况,三千门客几乎把城主府围得水泄不通,而己方只有区区百位高手,纵然如此,他也不惧,真打起来,未尝就怕了这三千人,何况,他还有大军数万人就驻守在城外,方才发射了穿云箭,相信要不了多久余昌龄就会率兵来营救。
他看向很远以外的城中。
“咚——”
然而,从城中好几处方位传来铜钟的声音,彻底打破了黑夜的寂静。
吴玄陵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大骂一声:“不好!”
大殿内一干臣子都是心惊肉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本就很紧张,时刻注意外面的战况,现在被吴玄陵的一惊一乍吓到了。
吴玄陵冷汗涔涔:“余昌龄是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