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白衣沉浮梦

第111章:江城起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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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雁山庄。

醉酒微醺的林孤生摇摇晃晃坐在了床头,却是迟迟没有揭开那红盖头,只是在发呆。

“夫君,你在想什么?”

红盖内的周子依小声询问,她的声音很柔弱,有一种成熟的知性的美。

“没什么,我这个年纪是想不通婚姻的。”

“是啊,一辈子的事,一宿怎么想得通?”

林孤生抿了抿嘴,感慨道:“一定要想那么久吗?”

“嗯……也不久,一生很短暂,不过是春夏秋冬,一生所求,也不过是平安自由。”周子依说完,又觉得怕林孤生不认同她的观点,低声道:“夫君,我是女人,目光短浅……大概一生所求,也不过是这样了。”

林孤生有些心疼,鼻子一酸,忍不住轻轻搂着她的腰:“不,一生所求,的确是这样。“

从这一刻起,他心中有了羁绊,有了家庭,有了顾虑,他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

被他揽入怀里的周子依甜甜一笑,又小声说道:“我不希望我是你的累赘,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常告诉我,好的眷侣,应该是精神上的导师,事业上的帮手,失败时的后盾……我不想当你的花瓶,夫君,往后的日子你不要有顾虑,想做的事情放手去做,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谢谢。”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夫君……揭盖子吧。”

林孤生伸出手,却是忽然一声闷雷打破了他的思绪。

“轰隆”

闪电席来。

屋内的蜡烛“唰”的一声全部熄灭。

安静。

只能听到二人呼吸略微急促的声音。

“怎么了?”

“不对劲,不对劲……”林孤生皱眉,最终还是没有去揭开那红盖头,他站起来,走到门口,推开了一小个缝隙,正好看到山庄下,无数周家子弟在集结,冒着大雨,纷纷上了马儿,往山庄外奔去。

林孤生深吸一口气,他心中有了猜测,也许……这一夜,就是周观雨起义的一夜。

“怎么了?”

迟迟没有等到揭盖头的周子依心情有些失落,急忙追问。

“子依,对不起,今晚我要出去一趟。”

“你去哪?”

“等我。”

林孤生咬了咬牙,毅然出了门,沿着石阶往山脚跑去,很快就被暴雨打湿了一身大红纁珃服。

“姑爷,您要去哪?”

管家徐伯叫道。

“给我备马。”

“您……”

“备马!快!”

官家还欲说什么,但是对上林孤生那双眼眸,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很快就寻来了一批卷鬃枣红马。

林孤生翻身上马,直冲而出。

山庄山腰部,周子依揭开盖子,跑出门,恰好看到了雨中策马急奔的林孤生。她,哭成泪人。

也许自己比起他的理想,太微不足道了。

……

江城北城。

四大城门皆被余昌龄的部队占领,此刻,南门,西楚军上将军齐振国率精兵八千而来,雨中,黑压压一群。

守城的荆军见到了他们右肩的红巾,快速放行。

东门,周济桓和周海潮率周家子弟三百人策马而来,也被放行。

所有人都在赶往城主府。

一路上,随时能看见余昌龄的部队占领了许多粮仓、钱庄、驿站、官府设施。

这么大的动静当然惊动了不少睡梦中的百姓,纷纷起床去窗边查看情况。

暴雨,越下越大,冬季的暴雨尤其寒冷,何况这些士兵还穿着厚重的甲胄?

有许多士兵攻陷了世家庄院,警醒了睡梦中的许多仆役丫鬟,此刻瞪大眼不明所以,看着这些闯入的大兵。

荆军内共计调了五旗的士兵去占领江城北的重大设施,又调了五旗的士兵去攻占世家庄院,其余几旗跟着余昌龄浩浩****杀向城主府。

这一夜,注定腥风血雨。

……

城主府外。

三千门客对峙上百位江湖好汉。

城墙上,楼阁内,吴玄陵默默看着下方不断集结的黑影,雨中,尽头,冲来数百匹悍马,领头的正是周济桓和周晓鞍。

己方大惊,所有人都感到后背发凉。

上将军是奸细!

“我早该知道的,他是黄鹄矶军校毕业……呵呵,可恨我一厢情愿那么多年。”

吴玄陵忍不住后悔。

东方和西方也冲来无数军马,有浩浩****军容肃穆的大军火速集结而来。

荆州军上将军余昌龄,西楚军上将军齐振国,分别从东西位置夹击而来。

“拜见大公子,二公子。”

两位将军翻身下马,在雨中下跪。

周济桓一挥手,沉沉道:“辛苦了,二位将军。”

“昌龄,你瞒得我好苦啊。”城楼上,吴玄陵大笑道。

余昌龄低下头。

“枉我待你如家人,你忘了是谁把你提携到这个位置的了吗?”吴玄陵还想打感情牌,他心知自己大势已去,是不可能在这种包围下安然离开的,他希望余昌龄还懂得感恩,还记得他的好。

余昌龄别过头去,咬着牙。

吴玄陵不死心,看向下方无数的面孔:“我荆州男儿们,你们难道真要背负骂名,助纣为虐,帮助这些逆党对付我吗?”

有士兵动容,有人咬牙。

“你们难道忘了是谁给你们发俸禄了吗?我荆州男儿们,不要执迷不悟!”吴玄陵说得十分动情,希望能煽动士兵们造反的决心。

别说,这话还真起到了一定作用,雨中,无数士兵动容,眼眶泛红。

“我荆州男儿们,你们的刀剑是用来抵御外敌的,你们的热血是用来保家卫国的,不是对付我,你们宁愿效忠一个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的余昌龄,也要背叛我吗?”

“哗”的一声,士兵中有人动摇,扔掉了刀剑。

吴玄陵心中一喜,大声道:“我荆州男儿们,跟着我,杀出去,待清剿叛贼后,皆有封赏,杀啊。”

周济桓等人皆是面色一寒。

“啾——”

然而,一声马啸传来,滂沱的大雨中,一矫健的悍马驮着一大红婚袍的年轻男儿飞身出来。

“你怎么来了!”周济桓脸一沉,怒骂道:“林孤生,你给我滚回去。”

吴玄陵眯起眼,盯着下方赶来的林孤生。

“将士们,切莫被这贼人煽动了军心。”林孤生翻身下马,边走边说,他所过之处,士兵纷纷让行,很是好奇地看着这个穿着婚袍的年轻男人。

“世侄,想不到在荆州还能见到你。”吴玄陵阴恻恻地笑了。

“刺史大人,束手就擒吧。”

吴玄陵冷笑,背负着手,方才的劝说起了作用,现在他十分有底气,“世侄,你猜,如果我把你绑了献给天下城的皇帝陛下,该如何?”

林孤生摇头,走到了人群之前,与他对视:“刺史大人,今日你必死无疑。”

吴玄陵讥笑,目光紧紧盯着他,“我实在想不通,我的军队有什么理由替你卖命,我一手培养的大军,凭什么替你卖命?”

他这番话不仅是对林孤生说,也是在提醒余昌龄率领而来的上万士兵。

林孤生神色平淡,一字一句道:“因为我身后的士兵,不是你的军队,是荆州人的军队,他们是鲜活的人,不是什么物品,他们是为荆州卖命,而不是为你;他们为保家卫国而战,不是为你荆州刺史;他们的鲜血只能为这片土地而流,而不是你们荆州的世家豪强。呵呵,吴玄陵,你好大的脸面,好狂妄的口气,我身后的军人,吃的哪一粒粮食不是老百姓缴纳的赋税?哪一个不是寒苦人家的孩子?凭什么因为你一句话,就替你冲锋陷阵?”

吴玄陵脸一沉。

林孤生继续上前走着,转身看向那些不知所措的士兵:“荆州男儿,若拿起屠刀帮助权贵压迫自己的父老乡亲,那与禽兽何异?”

“将士们,谁不是从底层而来?你们要是临阵倒戈才是助纣为虐,你们难道要帮助这些狗官在此压迫你们的同僚吗?”

此话一出,方才还动容的士兵又纷纷捡起刀剑。

是啊。

他们这些基层士兵,谁不是寒苦人家出生,就想着靠军功晋升,改变自己的阶级命运,但如果当兵是为了成为权贵欺压自己父老乡亲的刽子手,那和禽兽有什么区别?何况,他们吃的是老百姓交上来的税粮。

荀句眉头一挑,不动声色退至人群之后,激发了一枚遁符,悄无声息离去。

吴玄陵勃然大怒,“杀了他!”

有数道黑影飞出,想直取林孤生性命。

“林孤生,退回来。”周济桓大喊一声,策马冲上去。

林孤生一摆手,手一张,闭上眼,内息充盈全身。与此同时,有士兵忽然感受到手里握着的长枪“嗡嗡嗡”颤动,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召唤,随时要飞走。

“咻——”

数十杆长枪飞出来,快如闪电。

“轰隆”

那些想杀林孤生的黑影不得不去对抗漫天枪雨。

林孤生一跃而起,握住一杆长枪,飞身上去,想取吴玄陵头颅。

“杀!”

周济桓松了口气,心里虽然震撼林孤生的枪道领悟,但很快反应过来,下发了冲杀口令。

三百周家弟子、三千门客、八千楚军、一万余荆军,一拥而来,全线攻入城主府。

大战一触即发。

城主府很大,亭台楼阁,一重一重,十分恢宏壮丽,完全能容纳那么大的战场。

林孤生如若无人之境,手执长枪,独自交战十几个江湖高手。

吴玄陵帐下的一众文臣看着黑压压的大军攻上来,都是幡然变色,想逃离这里。

大战焦灼。

有血淋淋的人头从城墙上滚下去,很快被大军踩得稀巴烂,血水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

有一文臣跑的时候心慌了,没踩稳,摔倒在地,很快被士兵无情砍下脑袋。

城主府很快成为尸山血海,人间炼狱。

“林孤生,你该死!”

吴玄陵冷漠呵斥,右手掐着繁琐的手诀,左手凝聚一团光华。

仙术。

林孤生怡然不惧,手执长枪,一枪挑飞一颗人头,冲向吴玄陵。

“轰隆”

咫尺之时,吴玄陵狞笑一声,掌心雷炸开。

林孤生闷哼一声,胸前的大红仙鹤图案破碎,炸出一道血淋淋的焦黑的伤口。

“世侄,你瞒得天下人好苦啊,世人传言你‘文不成武不就”,真让我刮目相待。”吴玄陵右手掌心有雷霆凝聚。

林孤生杵着长枪,咳了一口鲜血,咧嘴一笑:“吴伯,今日我必杀你。”

“来,战吧。”

林孤生默念《百里战卷》心法,浑身内息迅速集结,金蚕蛊生效,迅速滋补伤口,那胸口瞬间止血。

二人迅速交战再一起。

吴玄陵双手间雷霆环绕,十分骇人,如沐浴雷光的法王。但是和林孤生交战起来,十分乏力,他心惊一声:“张之鹿的枪道……你!”

“受死!”

战况几乎呈现一边倒的局势,主要是人数太多了,虽然城主府有不少闻名荆州的强者,但还是无法左右战局。

放眼望去,一片尸山血海。

林孤生越战越勇,明明是一杆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长枪,却在他手里发挥了滔天的威慑力,吴玄陵瞧见那枪芒,心惊胆颤,直吸凉气。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这是《百里战卷》第一层返璞归真的心法奥义。

此刻被林孤生发挥的淋漓尽致,内息包裹长枪,堪比千军万马。

“咻——”

最终,在吴玄陵喘息的时候露出破绽,被一道枪芒挑下了脑袋。

“吴玄陵已死!”

“吴玄陵死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看向林孤生,只见一身湿漉漉破烂朱红婚礼服的林孤生,手执铁枪,挑着一颗脑袋。他的浑身都是破破烂烂的伤口,血水在肌肤上很快就被雨水冲掉。

战局忽然停了下来。

有活着的文臣呆若木鸡,看着那颗人头。

有武将面如死灰,失去了战意。

有江湖侠客默默退出战局。

“荆州牧死了。”

“父亲——”一道悲愤欲绝的声音打破了平静,众人抬头,发现是一位黑袍青年,乃是吴玄陵的长子,吴宝锋。

林孤生默然,长枪一挑,枪芒炸开,头颅粉碎。

“我要你死!”

其实这一刻,当吴玄陵死的这个时候,许多为城主府而战的人都放下了武器。

林孤生提着长枪一步一步走去,面沉如水,他的心很冷。

大雨疯狂从天而降,黑沉沉的天似要压下来。

吴宝锋神色愤怒,眼神怨毒,执着长剑,陷入了癫狂:“我要杀了你!”

“来吧,战吧。”

林孤生叹息,杀人与被杀,强者与弱者,有时候哪里有对错?只有立场。既然不能和平起义,只能通过武装冲突完成权力交接,那便战。

二人很快交手。

吴宝锋没有修行仙术,而是修荆州剑道。

现场上万人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大雨淋湿了每一个坚毅面孔。

林孤生浑身战意沸腾,随手一扔,将长枪扔出去,“咻”的一声,长枪划过破空之音,钉在城主府悬挂的“人才济济”那四个字的牌匾上。

他闭上眼。

此刻,他要趁势利用战斗领悟《百里战卷》的第二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见他居然丢弃了兵器,还闭上眼,吴宝锋无疑受到了挑衅,顿时勃然大怒,施展自己最强的招式,要一击毙命。

漫天剑花,在雨中炸开。

林孤生觉察到危险,闭目沉思,伸出手指,以指尖为枪,演化张之鹿的十八道枪法加以融会贯通。

“轰隆”

气浪涟漪。

林孤生冷哼一声,大口喋血,忍不住后退一步。

那朱红婚袍炸开,**出林孤生精壮的上半身,有无数沟壑般密密麻麻的伤口。

“我要你死!”

吴宝锋见一击不中,祭出宝剑,直冲而来,要斩下林孤生的头颅。

林孤生再一次闭上眼,一指点出。

枪意幻化杀意,在演算,一股摧枯拉朽的枪芒席卷而出,将吴宝锋钉在虚空。

“噗——”

他大口吐出鲜血。

林孤生睁开双眼,上前一步,一手张开,就有一把长枪飞来。

“放肆!”

一道沉闷如炸雷的声音在城主府地底深处传来。

所有人都觉察到了灵魂悸动般的压抑,纷纷向四周张望。

周济桓、周晓鞍、齐振国、余昌龄等人皆是面色发白。

“咻——”

一道黑影出现在房檐,背负着手。

还没等众人看清他的脸,黑影倏忽一闪,出现在了城墙上,再一闪,林孤生头皮发麻,只觉得胸口被什么浩瀚的力量击中,像断了线的风筝,轰飞数米远。

“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冒犯城主府!”

终于,人们看清了,是一个老头,一袭麻衣,站在雨中,令人奇异的是雨水遇到他仿佛见到了什么屏障,自动避开。

——邓无始。

有面如死灰的武将眼眸绽放异彩。

邓无始伸出大手,隔空一抓,就扼住了林孤生的脖子,把他抬入半空,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

“呃——”

林孤生吃痛,喘不上气,死亡的阴霾笼罩全身。

“邓无始,住手!”周济桓呵斥。

“小辈,你也配唤吾名讳?”邓无始眼一挑,十分不屑。

周济桓忍着怒火,看向被无形大手扼住脖子在半空痛苦挣扎的林孤生,沉着冷静,道:“邓前辈,你若动他一根汗毛,今日你必定葬身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