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涂山之行结束后,我便回了师门,后来听说从湘州武道大会返回师门的师弟说,湘州牧杨万里率精锐阻击你和那位剑魔传人,损失惨重,我还因此担忧了些许日子。”
“幸有你赠予的平安符,方才能够化险为夷捡回一条命。”
唐浩笑道:“那位剑魔传人何在?倘若他在,对抗旱魃的队伍又壮大了些。”
林孤生神色黯然,“他为了护我,身受重伤,在药王的道场……如今都半年了,也不知是否痊愈。”
唐浩感受到林孤生的自责,拍了怕他的肩膀,安慰道:“林兄放心,那位剑魔传人吉人自有天相,定能无恙。嗯,既是在药王仙尊的道场,便更可安心,阎王爷可不敢跟药王抢命。”
如此,二人跳过这个话题。
来到城主府前。
林孤生便把这些太清宫的道士带到会客室,自己则去找周观雨。周观雨正在书房办公,这几日的乡镇建设,有许多事情要处理,第一是人事安排问题,江城主力部队刚从战场回来,对死去的战士家属会给予抚恤赔偿和慰问工作;第二则是乡镇建设所需的材料,开荒拓土的大小事宜;最后,军政府历经数次战役,死伤数万人,他打算在江城东郊修建军士陵园,让这些为军政府出生入死的战士魂归故里,永久安息。这些工程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令人头疼的,却也不能马虎,且都需要周观雨亲历亲为,他的担子很重,白发多了好几缕。
“岳父。”
“是为了旱魃的事情来的吧?”
“是。”
这几日城内陆陆续续来了许多荆湘各大门派的江湖高手,甚至一度和城内士兵发生冲突,他自然知晓。
周观雨合上一份文书,看向林孤生,说道:“嗯,我落雁山庄也是荆湘武道界的一份子,必然是要出力的。我会派三位深谙巫术的老前辈出发襄阳。”
“岳父,我……我遇到了许多故人,打算结伴而去。”
“你也要去吗?”周观雨皱眉。
林孤生微微颔首。
“那好,我尊重你的选择,既然如此,便由你带队去吧,遇到什么突**况,也好护你周全。”周观雨没有说什么,此行之凶险,不必赘述。
“这段时日,就劳烦济桓哥和昌龄哥在维持城内运转了。”
“我会安排的。”
……
周观雨派遣了落雁山庄内三位精通古代巫术的高手,分别是郑茶、杜昆仑、梧桐,其中就郑茶是一位中年女性,三人的真实年龄都大得出奇,对巫术的理解极高,且皆是大荒那边的巫术。
天授一十四年五月三日,林孤生等人,包括庞士云和应子鱼师兄妹二人,落雁山庄的三位门客,太清宫的二十余位年轻道士,浩浩****策马出城,往西而走。因为之前在方家口为了阻击联军,汉江和澜江的闸渠被冲散了,曹顺早就带着十旗士兵去日夜兼程得重建大坝,但是从方家口到吊兰山一带的洪水依旧没有治理,路被堵塞,队伍只能选择绕路,从吊兰山以南而走。
“现在当务之急是和常立钺师叔他们回合,嗯……不然凭借我们微薄的力量,很难对付旱魃。”唐浩说道。
“这个我知道。”
目的地是襄阳,到了那里,唐浩自有办法联系到常立钺。
忽然,视野尽头飞奔而来十几骑轻甲,看款式,是江城士兵。林孤生一挥手,下令停止前进,静静等候那些士兵到来。须臾,士兵队伍到了跟前,当看到领头的白衣年轻人,那士兵大惊,翻身下马,执礼道:“荆州军政府第二军团第19旗第8营徐连春参见大帅。”
“你们不是在澜江主持重建大坝吗?何事毛毛躁躁。”
徐连春赶忙道:“启禀大帅,我部发现方家口的污水倒灌严重,曹将军担心是下游出现了堵塞情况,便命我营南下勘测……在吊兰山一带,发现了大量尸体,堆积如山,都是襄阳溃军,被人一夜之间屠戮了干净。”
“什么?”
林孤生一惊愕,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唐浩眉头一拧,忧心忡忡道:“应该是旱魃,林兄,命士兵们退回江城,暂时延缓修建大坝的事情,避免无辜伤亡,咱们马上去吊兰山看看。”
“好,你火速回去告诉曹顺,组织全军撤兵。”
“是。”
那士兵又领着人马不停蹄原路返回。
先前在方家口水淹敌军,林孤生想吊兰山不足两万溃兵,且主将已死,更是翻不起什么浪花,又因为水患严重不利于行军,便没下令赶尽杀绝,任由这些残军自生自灭,没想到还是出现了异常。
二十余人策马奔腾,赶赴吊兰山。
天渐渐黑了。
一望无际的黑幕笼罩下来,本是晴空万里,但抵达吊兰山附近却是阴恻恻的可怕,不多时,眼前便出现了山峦的轮廓。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郁,林孤生的心也始终像是悬在刀锋上。
终于看见了。
那原本水势汹涌的河水,到处倒伏着一重一重的身影,俱是身披战甲的士兵,尸体堆积着尸体,河流一片暗红,传来刺鼻的尸臭味。尸体被水流冲刷,许多早已溃烂,翻腾着蛆虫,在烂肉中蠕动着,河水一片恶臭。
众人震颤不已。
——人间炼狱。
唐浩眉头紧锁,忍着恶臭,走到被堵塞的河流前,细细打量着尸体,许久,他才叹息一声:“一击毙命,旱魃无疑,这些死尸都被吸干了精血。”
忽然,所有人都竖起汗毛,感受到了一丝危机感。
“师兄小心!”有道士惊呼。
唐浩冷哼,反应极快,一个后空翻,手一张,便是长剑出鞘,他一手执剑,另一手飞速掐诀,嘴里念念有词。
一具骷髅在对岸。
“魑魅魍魉,找死!”
短暂时间内,唐浩以完成了掐诀,借用了一丝山川之力上身,那原本朴实无华的铁剑顿时散发金光,熠熠生辉。
“咻——”
眼看骷髅张牙舞爪奔来,就被唐浩一剑斩碎,散落一地。
唐浩蹲下,直勾勾盯着这堆枯骨,眉头皱得很深。林孤生等人走来,神色关切和凝重,“这是什么?”
“受了污染的死尸。”唐浩低语。
“是因为旱魃吗?”
“不。”唐浩摇摇头,十分严肃,他神色庄重,盯着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说道:“绝非是旱魃,恐怕暗中有另外的人出手干预,这些死尸受了污染,必须尽快处理掉,否则后患无穷。”
“到底是什么污染?”
唐浩抬头看向天空被乌云笼罩的月亮,沉沉道:“魔族的力量。”
林孤生惊愕。
却是忽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紧张起来,唐浩更是喝道:“都小心。”
这片区域,那些原本堵塞在河流中,被浸泡的尸体,忽然都翻了开来。从开裂的土块里,伸出腐烂见骨的手,然后是手臂、头颅、躯体……一具又一具腐尸,从土里钻出来,一步一顿,身体摇摆着,数量越来越多,像众人逼近!
林孤生手一张,便祭出了长枪,严肃以待:“都小心。”
这些死尸,据唐浩说,不是因为旱魃,而是受到了魔族力量的污染才变成这样,那么……暗中的人是谁?是修行魔功的人吗?朱鹮被林孤生杀了,难道是紫鸢?
林孤生心中胡思乱想,但眼下形势危急,乌云忽然离开,放出了月亮,月光洒满大地,在腐尸的步步紧逼中,已然将一群人团团围住。
“杀!”
大战开启。
刚一交战,林孤生便觉得一股沉重,这些腐尸看似只是行尸走肉没什么战斗力,但也许是被魔族力量污染,兴许赋予了什么能力,悍不畏死,除非炸成一滩烂肉,否则下一刻又摇摇晃晃起来一战。
而且它们的腐烂的汁液有腐蚀性,碰到就是一阵“滋滋滋”的灼烧感。
战场逐渐扩大。
月亮又被乌云笼罩住,天空瞬间阴沉,一度到了看不见任何东西的场面。
“桀桀桀……”
一阵似是而非的怪笑声传来。
林孤生忽然发现周围的声音少了,再一眨眼,不禁毛骨悚然,唐浩他们不见了,庞士云等人也不见了,所有人都不见了,但是这里仍然是吊兰山那片山谷。
“暗中何人,藏头露尾。”林孤生冷笑,长枪一动,便是数个腐尸被斩断身躯,在地上蠕动。
“不错,不错,时隔一年有余,成长到了这个地步,恐怖如斯。”
有一空灵的男声传来,很是悠扬,像是竹笛,又像是古筝,总之,光听声音,可以联想到说话之人是一个极为英俊开朗的翩翩公子。
“你的天赋、根骨、悟性,比你那大哥、比你那父亲强上太多,本座不会吝啬赞美的腴词,说句实话,倘若给你足够的成长时间,未尝不能超凡入圣。”
四下的腐臭之味更浓。
黑暗中,一宫装男子缓缓从虚空中走出来,负着手。此人相貌极为俊朗,唇红齿白,皮肤白皙光滑如玉,倘如让青楼里那些靠搔首弄姿卖弄青春吃饭的歌姬见了都会忍不住嫉妒万分,此人的皮肤太好了,细腻无瑕疵却又不失潮红。这男子不辨真实年龄,像是年轻,又像是苍老,这般悠闲地含笑着,又有一种王者气度,十分不凡。
“你是谁?”
林孤生并未因为此人的点评和夸赞而感到开心,很是严肃。
四周的腐尸蠢蠢欲动,发出“呜呜”的声音。
宫装男子含笑,似觉得聒噪,皱了皱眉,一手随意以挥,无数死尸便像是被夺走了生命,倒在地上,没了动静。如此,男子才微微一笑:“我叫白雕。”
白雕?
林孤生冷笑:“皇帝身边有个老太监叫黄石,去年在长城,有个叫黑豺和青鹭的也想杀我,前几日被我杀了个朱鹮,那你也是天授皇帝养的奴才吧?”
白雕漫不经心,并未生气,平淡一笑:“我是皇上的左膀右臂,而非奴才。嗯,奴才,说起奴才,你们岐山林氏,才是皇族的奴才,君叫奴死,奴才却反抗,真是歪理,丢了礼数,失了尊心。”
林孤生嗤笑:“你只会逞口舌之利吗?敢与我决战否?”
话毕。
长枪一动。
狂暴的枪意携眷罡风,摧枯拉朽。
白雕轻蔑一笑,身形逐渐变淡,“不,虽然暂时看来你没什么值得本座全力以赴的,也不知道朱鹮是怎么死在了你的手里,呵呵,难不成是美男计?不过既如此,你也值得本座收起轻视,你就永远待在这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吧。”
话毕,白雕彻底消失不见。
四周的腐尸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林孤生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些修行魔功的宫内高手了,紫鸢是,朱鹮也是,她们都擅长制造一种虚幻的空间,如果不出意外,这片空间早已不是吊兰山,而是一处独立的镜像世界。白雕要将林孤生困死在这,或者说,将他的力量消耗殆尽。
四下,鬼哭狼嚎,无数死尸站起来,杀机凌厉,如泣如诉。
在这幽暗的,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下,林孤生握紧了长枪,势必是一场惊天大战。
无数死尸扑上来。
它们的手臂伸长,脸上滚落着烂肉。
林孤生冷哼,怡然不惧,抬手一枪便是无数死尸炸开,但是个人的力量始终有限,该如何破开这里,逃离出去,便成了难题。
天空如同一张黑布。
持续半个时辰的靡战,林孤生早已疲惫不堪,没了力气,执着长枪气喘吁吁,但是越来愈大死尸聚集,数量更多,一层一层。
“难道,我命休矣?”林孤生有些不甘心,抬头看向天空。
眼看无数死尸奔来,林孤生再无可战之力气。
——真是不甘心!
“咕咕……”
死尸发出呜咽的声音,恶臭扑面。
林孤生冷汗溢出来,打算做殊死一战,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坐以待毙,可是刚一站起来,便觉得被抽空了浑身的力量,咳嗽起来。
死尸逼近。
恶臭更浓,杀意更重。
霎时间,银光一闪。
那光芒无限接近他的眼睛,仿佛一瞬间,把灵魂吸出去一般的感觉。紧接着,幽暗的天空一下子亮如白昼。
那银光如此快速,悄无声息的出现,又忽然消失,林孤生甚至来不及捕捉到银光的来龙去脉,便眼睁睁看着眼前的死尸忽然口一张,而后那些死尸,从他们的嘴角、身躯、透露溢出光泽,瞬间炸裂,烟消云散。
周围再无死尸。
寂静。
那些死尸一瞬间灰飞烟灭。
“这是……剑光?”林孤生这才如梦初醒,那银光,如此凌厉,是何人在此地用剑?
他忽而转头,又见漫天青碧的琉璃色泽。
如此肃杀!
如此凌厉!
“是剑气……是剑光。”林孤生浑身热血沸腾,激动起来。
漫天剑气下,从不远处奔来想参与战场的腐尸全部湮灭,**然无存。
林孤生只能看到那些青色的剑光极快地闪烁着跳跃着,而后是口鼻充斥的腐烂的尸臭味。
终于,四下静止,再无声息。
只有那被死尸染红的水流淙淙的声音。
岸边,出现一消瘦孤寒的身影,剑光一敛,回到了他手中那柄通体青碧色的长剑中,那长剑,安安静静、无比优美地,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哦?”那黑暗中不辨相貌的人静静地开口,音调平稳,带着一丝讥讽:“竟然是个活人。”
活人?
林孤生微微一愕,苦笑道:“我当然是活人。”
也是,这片空间明显是独立开来的类似梦魇类似镜像的虚无空间,林孤生也没想到除了他,竟然还有人被困在这里。
那剑士慢慢从阴影中走出。
近了,莫约百步。
林孤生呼吸急促起来,只见那剑士身材消瘦挺拔,却是十分孤傲,脸上带着一副狰狞的青铜面具。
面具做兽状,形如恶鬼,将他的脸的上半部遮得严严实实,直到鼻梁之下,剑士只露出唇和下颚。
现在,他讥讽地笑了。
“这片空间,难得见到个活人。”
林孤生颤颤巍巍,走上前一步,那剑士倏忽祭出青霞剑,瞬移而至,把剑锋抵在了林孤生的下颚。
“东……你不认识我了吗?”
没错。
这剑士,赫然正是东。
东轻蔑地看了林孤生一眼,长剑不动,语气却多了一丝玩味:“你认识我?”
林孤生激动起来:“东,你伤势痊愈了?你忘了吗?我叫林孤生啊,那日你为了保护我,身受重伤,是我把你送到药王的道场,你都忘了吗?”
东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林孤生的脸庞,露出怀疑之色:“你真的认识我?”
林孤生恍然,猜测东难道是损了记忆?
“认识。”他平静下来,既然东不认识他了,不妨重新认识。
东仔细盯着林孤生的神色,有些警惕,斟酌了好一会,才放下长剑,说道:“说,我是谁,你又是谁?”
接着,在这个危机四伏的空间内,林孤生将自己和东的种种经历说了出来,从相识,到共同患难,到现在。东听完后皱了皱眉,揉了揉太阳穴,像是没想起来,说道:“我都记不起来了。”
“没事,我叫林孤生,我们重新认识。”
林孤生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