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之雁若有所思,回眸看了一眼山下,嘴角忽然上扬:“樊将军啊,有时候,目光要放长远一些。林孤命再如何,也是中州岐山的嫡系,那几十万中州铁军,哪怕是现在姓了姬,曾今依然姓林,日后主公大军剑指中州,倘若林孤命投入我方阵营,能减少许多损失;再者,林孤命身边那谋士,可是三大文宗之‘夏氏’的嫡子,在这乱世,得一贤士,堪比雄兵十万。”
樊褚不是榆木脑袋,一点就透,可还是有些嘀咕:“林破军都死了,中州铁军吃的可是皇粮,如今林孤命也被那狗皇帝发配到咱们桃止山,林氏可谓是树倒猢狲散,他林孤命还能号令铁军吗?”
肖之雁哈哈大笑,拍了怕樊褚的肩膀:“号令铁军倒是不至于,不过嘛,中州铁军被林氏执掌了四百年,那份归属感岂是皇室一朝一夕就能彻底磨灭的?铁军中,大部分高级将领可都是林破军的得意门生,肯卖林孤命面子的不在少数。更何况……”
樊褚若有所思,追问道:“更何况什么?”
“嗯,你还不知啊,荆州那边,江城发生了武装起义,一夜之间荆州牧和西楚王都被杀了,建立了一个什么荆州军政府,目前传到咱们江南的消息是,荆州军政府即将统一荆州。”
“啊?这不是好事吗?如此一来,北方皇宫里的那位岂不是更加睡不着?”樊褚不解。
“樊将军,你糊涂啊,你现在还不知道主公要的是什么吗?是天下,而不单单是吴越两地,不仅要推翻大凉统治的天下,还要取而代之,重整四海,一统十四州。”
樊褚微微颔首,表情严肃起来,“也是,可是纵观南方,也没有哪只军队有和咱们一战的实力吧?”
肖之雁摇摇头,“不,西南的左怀玉,将是我军最大的阻碍,无论是经济还是军事,亦或者领土,左怀玉的势力一点不比咱们桃止山逊色,甚至还要更加强大。就目前我军左怀玉的扩张速度,恐怕会让那荆州军政府在中间捡了便宜,原本两军博弈的场面最终可能衍生成三足鼎立的局势。”
樊褚疑惑不解:“可是,和林孤命有什么联系吗?”
“当然有。”肖之雁叹了一口气,说道:“荆州军政府的统帅,就是林孤命的亲弟弟,林孤生。”
“什么?”
樊褚倒吸一口冷气,抱着的两坛酒都差点给扔了,脱口而出道:“林孤生?他不是死了吗?”
“是啊,这就最令人费解的地方,林孤生,一个本该死在北漠草原的人,居然还活着,堂堂林氏嫡系,居然当了叛军的统帅,这真叫人贻笑大方,也不知林氏的历代祖宗会怎么想。”肖之雁苦笑了一会,又道:“不过嘛,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该为此时头疼的是那皇帝。现在我军和左怀玉的这场角逐,林孤生无疑是最大的受益人,倘若他加入左怀玉的阵营,那对于我们,无疑是巨大的损失。”
经过分析,按照目前的扩张速度,袁沛和左怀玉的军队如果要打到荆州,等到那个时候,林孤生早已控制了湘州北部、赣州西部地区,这时,无论他投入哪方的阵营,对另一方都是严重的打击。
樊褚恍然大悟,微微颔首:“我明白了,如果林孤命投入我军阵营,其一,能间接拉拢林孤生;其二,还能得到一位深谙兵法的谋士;其三,日后若是进攻中州,也能左右中州铁军的军心。”
肖之雁哈哈大笑,露出赞许的神色,“不错,不错,樊将军,保持这份理性,以后少喝酒,说不定啊主公就把全军统帅的位置交给你了。”
“哈哈哈,多谢先生指点,先生一言,令我茅塞顿开。”
“好了好了,快去给林孤命送去吧,耽搁久了,肉冷了。”
……
荆州,襄阳。
林孤生等人抵达这里的时候,路途中多次遇到了许多江湖人士,旱魃出世,祸乱天下,荆湘大地的江湖门派应首当其冲。在这种大是大非问题面前,江湖门派都会放下彼此恩怨,联手而战。这是大义,但凡有祖训有教条的正派,皆不能袖手旁观。当年魔族肆虐大地,各方势力为了自己的利益,甘愿受魔族驱使,让神州大地陷落于血与火的浩劫。数百年来,有学者翻阅关于那个年代的青史指出,人类身体若开发得当,如星空般浩瀚,倘若凝聚一团,能击溃世间的一切,因此后来,历代开派圣贤、至尊,都立下宗门训言,面对这种邪恶的力量,将放下恩怨,同仇敌忾。
抵达太和县附近的叩月山。
经过这些日子各路门派弟子的到来,这里居然形成了坊市,极为热闹,甚至有许多唯利是图的商贩在这里摆摊,说句难听的,这个世界上从不缺少这些自诩胆大的。
摆摊的也不过是些食物,平时在城镇里几文钱的面饼,毫无油水可言,在这荒郊野岭,居然要二两银子一个,但是看样子,购买的人还挺多,来这里的都是正派人士,那种打家劫舍的事情倒是不曾发生。
林孤生一行人刚进坊市,便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能来这里的,这个时间段还在外面闲逛的,绝大部分都不是为了对抗旱魃的,都是为了利益而来。
这时,坊市内忽然走来两位年轻道士,林孤生还觉得眼熟,等凑近了才发现,此人正是之前在涂山,两人互相借力配合结下阵纹限制山猫行动的道士,好像一人叫仁宽,一人叫藏印。
“大师兄。”二人恭恭敬敬执了一个礼节。
唐浩微微颔首,道:“带路。”
“是。”
路上,仁宽说道:“大师兄,目前来到叩月山的大概有一百多家门派,九成以上都是荆湘大地的本土宗门。咱们龙虎山,除了咱们太清宫,青云观和符箓门皆有人来,其余的,有名气的,值得一提的是墨家巨子亲自来了,还有西域来的猎妖人组织。”
“武圣没来吗?”
仁宽摇摇头,脸色凝重:“之前有人去庐山请武圣下山,但被他拒绝了,据说武圣在参悟斩道后的全新领域。”
唐浩皱紧了眉头。
林孤生问道:“唐兄,我们如此多好汉,少一个武圣,无伤大雅吧?”
他心里对所谓的武圣略有仇视,此人十分狂傲,一言不合就抢走了他的造化神枪。
唐浩随口笑道:“也不是,武圣乃是赶尸世家出身,旱魃也是尸的一种,若有他在,胜算也会大上许多。”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藏印和仁宽带着众人沿着坊市行走,越往里,越热闹,这坊市少说聚集了数千人,并且这几日还源源不断有武林人士往这里赶,抛开大部分是为利益而来的,真心对抗旱魃的少说也有一千多人。一千多人,绝对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来到一个卖符箓的铺子前。
铺子上摆着上百枚符箓,大部分都是黄符,有几枚蓝符,只有一张紫符。
林孤生对道家的符箓研究不深,对这些功能杂七杂八的更是觉得头疼,但也大致上了解一点,总共五种符箓,颜色上从高到低分为金、银、紫、蓝、黄,对应着上乘、中上乘、中乘、中下乘、下乘五个等阶。江湖上,紫色符箓便已然是至宝,十分罕见,银色及以上,更是珍贵无比,有价无市。
“老唐,好久不见。”摊位前的摇椅上,有一肥头大耳的中年道士在惬意的打盹,听到动静,眯起眼,笑吟吟地叫了一声,他身旁在售卖符箓的两个年轻道士急忙恭恭敬敬道:“唐师兄。”
龙虎山三大道门不分彼此,殊途同归,都是源于同一个开派祖师。
唐浩微微一笑,“酥肉,我出山的时候还纳闷符箓门怎么没有派弟子下山,原来你小子早就赶到这里了。”
被唤作“酥肉”的胖道士嘿嘿一笑:“害,去年咱们一起下的山,去湘州捉妖,我啊比不上你们精通术法的太清宫,我们耍符箓的,只能打些小妖山精,嘿,湘州的妖患真是层出不穷,瞎忙活了一年,这不,又传出旱魃出世的消息,沸沸扬扬的,我就马不停蹄赶过来了。”
“常立钺师伯呢?”
“还没回来,和几个门派的长老出去了,应该是在勘测旱魃的踪迹吧,这几日早出晚归的。”
唐浩点头,接着向他介绍起林孤生、庞士云、郑茶等人,众人互相抱拳,算是打了个招呼。当提起东的时候,那胖道士眯起眼,笑了笑,说道:“在湘州的时候,听说那杨万里大动肝火调集了上万精兵,数百门客,被剑岛的弟子杀了个七七八八,还安然无恙逃走,那时我便想,恐怕武道界又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剑仙,如今一看,真是年轻的不可思议,让人望尘莫及。”
东面色冷漠,看都没看他一眼,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胖道士笑了笑,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晚上的时候,一艘巨大的宝船出现在半空,无数人出了自己的临时帐篷观望。
“飞空舟。”
“墨家巨子回来了。”
“……”
飞空舟缓缓降落,从甲板上,跳出几道人影。这几人,如果站在一起,让人第一眼看了会感到很诧异。墨千里一袭长衫,颇有儒雅气息;常立钺浑身破烂,像个老乞丐,神态猥琐,不修边幅,邋里邋遢;除了他们,还有两个老头,一人青衣,神色严肃,不怒自威,光看面相就知道这是一个脾气火爆的主,此人是湘州地区武道门派执牛耳者的阳明教二长老欧阳夏;另一老头,是个老和尚,和欧阳夏比起来就形成了鲜明对比,此人长得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此人来自中州嵩山,是忘川寺的得道高僧,法号圆空。
这四人一下船,顿时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力,都在议论。
论身份,这四人背后的势力都是有当代至尊存在的,说他们是此次诸方门派联盟的领袖也不为过。
“常师伯。”
唐浩走去唤了一声。
“嘿,你小子居然也来了?”常立钺本来眉头紧锁的神色舒展开来,勉强笑了笑,看到唐浩身后二十余道士,皱了皱眉,笑道:“你家掌教倒是不吝啬,这么危险,居然把你们太清宫的二十八星宿大阵派来了,啧啧啧,到时候对抗旱魃,你可别给我留余力,让诸方势力好好见识一下当年祖师留给太清宫的请神大术,别只过了区区数百年,祖师的传承落到如今,被人笑骂沽名钓誉。”
唐浩微微一笑,谦逊有礼:“希望常师伯的天地禹步也没有玷污祖师的名声。”
常立钺笑容僵硬,撇撇嘴,笑骂道:“小子,等旱魃来了,希望太清宫的请神术对得起你的辞锋。”
林孤生笑道:“好了,二人不要争吵了,本是一个道统,何须争个高低?常前辈,怎么样,可曾捕捉到旱魃的踪迹?”
一说这个,人群中便有人窃窃私语,心想这是哪里来的毛头小子这么不上道,竟然敢当面质问常立钺。有眼尖的看到林孤生身侧的东,一脸震撼,也有曾途径江城的江湖人见过林孤生,一下子,人群嘈杂起来,都在议论林孤生和东的英勇事迹。
一说这个,常立钺的脸色阴沉下来,沉沉道:“襄阳以北,覃浮县,也被屠戮一空,尸山血海。”
所有人面色一寒,方才还在交谈的人此刻都停下了议论。
那不苟言笑、相貌威严的欧阳夏也开口道:“而且此次覃浮县被屠,那些死尸被保留了血肉,绿植也完好无损,旱魃已补充了血气,达到了全胜状态,随时要蜕变。”
墨千里也说道:“短时间内,旱魃应该要闭关,炼化精血,这便是我们的机会,我们必须赶在他出关前探寻出他的踪迹。”
如此,事态确实严重了。
可以想象,等旱魃再一次出山后,会强到什么层次,届时,它就不会满足屠戮一般的小县城,而是把爪子伸向人口达几十万的郡城,甚至江城。
到哪时,再想狙杀旱魃,所付出的代价更为惨重。
“可曾有精通命卜二脉的、亦或者精通追踪型古代巫术的同僚出手推演?”欧阳夏向四周抱拳。
无数人面面相觑。
竟真走出二十来人,有道士,也有巫师。
但这些人自知本事不到家,像旱魃这种逆天的尸王,有蒙蔽天机的本事,不然出世的时候早引来了天劫,他们这些人如何能推演?
如果等旱魃闭关后,炼化了血气,修为更上一层楼,引来了天劫,他们自然会知道旱魃的位置,但那个时候明显晚了,所付出的代价会极为惨重。
常立钺皱眉,到不是看不起这些人,只是平心而论,就靠他们,怕是短时间很难推演出旱魃的位置。
没办法,此事暂时搁浅,众人趁夜开会,商议办法。
……
中州,天下城。
深宫。
大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推开珊瑚长窗,窗外是一片早春中的后园,遍地奇花异草,此时春初,风动花落,千朵万朵,铺地数层。园林中有假山,有涓涓流淌的溪水,株株挺拔秀俊的垂柳铺成出三分翠绿,枝叶摇曳在潺潺流水中。
传言天下城乃是仙族建造,皇宫乃是当初仙皇居住的仙宫,也是,如此巍峨、四季如春的宫殿,怎么看也不像是人类应有的工艺水平。
皇帝正坐在亭中和皇后赏花,皇帝上了年纪,年过五旬,但并不显老态,相反岁月给他留下了一抹威严。
姬姓皇族遗传了当年姬无涯的优良基因,历代君王每一人都有着极好的武学根骨,但也许是当年姬无涯心比天高,一剑斩断天路,在仙皇手上夺下江山果位,“鸠占鹊巢”,又或者是一剑封喉魔尊,总之,种种原因,背负了诅咒,有着姬姓皇室血统的人,都难以逃脱寿元短暂的命运。
在姬洹威严的脸庞下,不难看出一丝暮气沉沉的韵味。
“子城,还好吗?”
皇帝轻声询问。
皇后正一脸柔情地躺在皇帝的怀中,岁月仿佛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还是那般,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闻言一愣,旋即低下头,糯糯道:“他一切都好。”
皇帝温和一笑,倘若让世人见到传言里一怒之下伏尸百万的惨无人道的暴君竟也会露出这般温柔的笑容,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但全天下,也只有皇后娘娘才配得上皇帝的这般温声细语。
“这一年多,朕也听说了,他刻苦熟读兵书,刻苦练剑,并未因为断臂损了道心。”
皇后低下头。
“朕已有了打算,会书写诏书,宣誓天下,立大皇子为太子。”
皇后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原以为,自己的儿子被那该死的永无觞斩下一臂,此生再无缘帝位,她三十年来的含辛茹苦,终究成了梦幻泡影,最终还是便宜了淑贵妃那个贱人,不成想,事情竟然还有转机?皇帝居然真的不顾皇室威严,愿意把帝位传给一个独臂皇子?
“怎么了?不开心吗?”皇帝俯下身来,轻轻在皇后的额前一吻。
皇后,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