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白衣沉浮梦

第148章: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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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渝地与荆湘西部接壤,左怀玉拿下桂州后,就能全面入侵湘州。西南广袤无垠,因为多山,交通不便,环境潮湿,容易滋生蛇鼠毒虫,瘴气环生。左怀玉一统益州后,稳居锦城,滇黔高原和苗疆便是一道天然屏障,让左怀玉有足够的条件养精蓄锐、休养生息。

“纵观天下局势,北方诸州归于皇权,铜墙铁壁,固若金汤;而咱们南方碎成了渣,沿海一带纷乱不休,袁沛雄踞东南;西南左怀玉虎视眈眈,意图扩张,咱们荆州在三者间的夹缝中求生,进退两难,唉。”

周观雨长叹一口气。

荆州以东的赣州也时刻惦记着被袁沛吞并。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自古荆湘不分家,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湘州落入左怀玉之手。”周济桓开口。

林孤生不禁回忆起去年湘州牧杨万里率军追杀他的场面,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大仇终于可报,他憋着的一口气总算能吐出来了。

“左怀玉对湘州出兵,料想那湘州牧定是愁眉苦脸,湘州政坛也是人心惶惶,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林孤生笑道,他此言直接说明了出兵的决心。

周晓鞍急了,说道:“我伤还没好呢,就不能再等我一个月嘛。”

众人闻言都是哈哈大笑。

“不急,不急,湘州北部的军队普遍都是水师部队,而我军南下,主力战场是在洞庭湖和曲江干流、支流。”周观雨略一沉吟,看向余昌龄:“目前我军有多少战船?”

余昌龄不假思索:“楼船二十艘、宝船一百艘、沙船、广船、斗舰总计三百艘。”

周观雨挑了挑眉,粗略一算,能迅速组建一只五万人编制的水师军团,应付水战,绰绰有余。

荆州多湖泊多江河,经常有水贼兴风作浪,荆州牧吴玄陵在位的时候一直设立有水师部队,但因为这半年来荆州内乱,皆是攻城战,水师的作用就聊胜于无,各郡城几乎都暂时放弃了水师,严防军政府的入侵,现在荆州统一,水师部队还是得建立起来。

“咱们有多少可调用的箭?”

水战,重要的作战方式便是放箭。

余昌龄沉吟,道:“就各郡各城而言,每个郡城的城楼按照规格,仓库随时保持有一万支箭的储备,光江城而言,箭矢数量超过十万支。”

“给你半个月,能打造多少?”

余昌龄不敢虚报,老老实实道:“短时间,造不了太多。”

周观雨微微颔首。

湘州以北因为毗邻荆州的缘故,多湖泊多江河多沼泽,而湘州以西南因为与益州接壤,则多山,且大部分地区是广袤的平原,这就导致了益州军入湘州作战一马平川,是陆军的较量;而荆州军要大举南下,常要依靠水战。

……

湘州,潭州府。

城主府内大殿人很少,有些空**,杨万里坐在宝座上满脸愁容,祁连子则还是老样子,身前是为数不多的武将和谋士。

“呵呵,想我潭州府当初何其热闹,贤才云集,如今却这般凄寥。”

数个月前,上将军、左将军、右将军、下将军等多位大将领了密信,前往赣州、粤州、西域、陇州、灵州等地借兵,至今未归,想必他们永远不会回来了。如今益州军大举入侵,他们避而远之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回来?借兵?他杨万里真的相信这个鬼话,就白当几十年州牧了。

左将军的女婿,谋士黄金宝诚惶诚恐,他现在可是每一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岳父迟迟未归,难道真的如传言里那样逃走了?

左将军走的时候,特意变卖了家中许多田产,光金银就用马车拉走了几大车,还美其名曰说出使赣州借兵,不带点礼物怎么行?黄金宝也没多想,毕竟他可是左将军,手握兵权,位高权重,谁会说得放弃这个位置?何况他的家业家眷都在潭州,还能跑了不成?可现在一想,还真有可能跑了,生命更重要,家眷没了可以再生,命没了就真没了。

“府君,兴许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吧,这年头山贼匪患层出不穷,也许……”黄金宝满脸堆笑。

杨万里斜睨他一眼,苦笑道:“但愿吧。”

军师祁连子悠然笑着捋着胡子,道:“主公,不必忧虑,还是那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您再怎么忧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见军师这般镇定,杨万里双眼放光,“军师,你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祁连子摇头:“没有。”

杨万里唉声叹气。

黄金宝抓耳挠腮,谄媚笑道:“主公,左怀玉不就是想要地嘛……要不,咱们降了吧,咱们降了,咱们割地赔款咱们俯首称臣。”

说白了,他当官,无论是给大凉朝廷当官还是给左怀玉当官,都是混口饭吃,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

杨万里一愣。

“府君,降了吧,咱们姿态放得那么低,左怀玉总不能动粗吧?”有谋士赔笑道。

“是啊府君,咱们笑脸相迎,主动献上城池,避免了血战,和平地进行权力交接,减少了左怀玉的损失,说不定他一开心,就放过咱们……杀,毕竟是下下策……”

“……”

四大将军都跑了,留下他们这些文臣,哪里还有胆子再战?

杨万里叹息一声,说道:“倘若要降,我为什么不现在就渡船离开,还安全些。”

偌大的湘州政坛,竟然如断了脊梁一样,面对骁勇的益州军,毫无战斗意志。

众人沉默。

“倘若我降了,青史如何评价我?”杨万里揉了揉眼,视线有些模糊,说道:“我杨氏在湘州世袭罔替长达二百余年,这偌大的基业,竟然败在了我的手上,我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祁连子嘴角上扬,一笑问道:“所以,主公,您的意思是?”

“死战,他左怀玉不是想征服湘州吗?那就让他放马过来,从我尸体上踏过去,我若皱一下眉头,我就枉姓杨。”

杨万里忽然硬气起来。

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骄傲的地位尊崇的杨万里?

祁连子哈哈大笑,站起来,悠然道:“主公英明,咱们潭州位于湘州以东,有强大的水师部队,有战无不胜的陆军军团,十万个人来十万个人死。”

黄金宝撇撇嘴,心下鄙夷,心里在盘算要不要这段时间趁机跑路,他可不想白白送命,他还年轻,不想这么死了,凭自己这些年大肆敛财搜刮民脂民膏积攒了不少金银,足够阔绰地过完下半生。

开玩笑,四大将军都跑了,杳无音讯,战场上没有武将冲锋陷阵,军队如何有士气?

……

统帅府。

林孤生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乎,曹顺走来,恭恭敬敬道:“大帅,有人找您。”

“找我?什么事?”

“是关于生意的……”曹顺脸一红,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林孤生笑了,看了他一眼,说道:“看你这羞涩的样子,怕是暗地里人家真金白银没少往你兜里送吧?找你做中间人,就想跟我见一面?”

曹顺不好意思地点头,赶忙道歉:“大帅,您要是不见他,我赶走便是,马上把银子还给人家……”

“他是什么人?”

曹顺面露迟疑,挠了挠头,憨厚一笑:“这个……我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江南沿海来的富商,出手很阔绰,很有钱,据说在江城外的乡镇还花了很多银子帮助难民投资建设,要不是咱们江城的声乐场所、酒楼等都是军政府控制,恐怕他们也想插手。”

“沿海来的富商?”

“是……逃难来的,据说是广陵城内有权有势的世家,举族搬迁。”

林孤生眯起眼,笑容玩味:“有意思,有意思,江南的富商,逃难来荆州,何不北上,去中州?荆州兵荒马乱的,中州不比这里踏实?反而处处受到律法约束。”

荆州军政府的律法对权贵阶级可不友好,尤其是垄断性质的世家豪强。

“大帅……”曹顺抬头,眼巴巴看着林孤生,说道:“那属下是叫他们走,还是……”

“带过来吧。”

曹顺大喜过望,赶忙道:“大帅,那富商在黄鹤楼定下了酒宴,邀请大帅前去共饮呢。”

林孤生放下文书,挑了挑眉,笑道:“顺子啊,你收了多少银软?”

“这……”曹顺有些尴尬,挠了挠头,十分羞涩,一脸愧色:“那人出手十分阔绰,连腰带都是镀金镶玉的,一出手就给了末将一百两黄金。”

“你还真他娘老实。”林孤生笑骂,于是站起来,说道:“走吧,去黄鹤楼,看看这伙从广陵来的富商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曹顺狂喜。

二人策马来到黄鹤楼,曹顺轻车熟路,带着林孤生上了顶楼最大的包厢,刚一进门,便有一身段婀娜的女人起身笑脸相迎,这女人蒙着面纱,仅是轻纱,遮瑕那细腻如凝脂的肌肤,都说江南女子绝丽美艳,乃天下一绝,不曾想经商的也这般婉约。那窈窕女子走来,笑着想牵住林孤生的手,扶他入主席,不料林孤生轻飘飘抽开,自顾自落座,那女人尴尬一笑,便只好返回。

“世人传言军政府的统帅乃是咬钉嚼铁的汉,沥血剖肝的人,是当代最为杰出的年轻英雄,今日一见,只觉得世人传得有些掺假,将军何止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世间的辞藻也无法形容将军的风采啊。”女人掩面莞尔一笑。

林孤生淡然回道:“我曾在皇宫居住过,宫内之人谈及江南,总会冠上‘偷奸耍滑’‘阿谀奉承’的下等人的词汇,江南人奸诈腌臜,天生做生意的料子,像是海绵,骨头不硬,异常松软,说的话总是能把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所以宫女太监,总是取材于江南。”

这番话的奚落意味十足,那女人却不反驳,仍然笑吟吟的。

林孤生见状,拿起酒杯,女人赶忙起身为他倒酒,他放在唇边浅浅一抿,又道:“听说江南号称有雄兵百万,但是却被桃止山二十万匪军杀得体无完肤?”

女人笑了,也给自己倒上酒,说道:“战争本是男人们的游戏,奴家一介小女子,有何资格谈及政治的国家大事?”

“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将军,奴家叫初雪,不配有姓。”

“我很不解,荆州和中州相隔不远,你既已背井离乡做生意,何不去那北方的天下城,还安全些,南方战乱频繁,也许今天是一个政府,明日又是另外一个政府,做生意求安稳,既然不安不稳,心里也不痛快。”

初雪苦笑,摘下面纱,露出一张美绝人寰的鹅蛋脸,“将军说笑了,天下城虽是皇城,天子脚下,大凉腐朽,总是少不得官家层层剥削。奴家一个外地人,无权无势,在那京城一步一高官的地方,如何能玩得转吃的香?运气好些,遇到的是知书达理遵纪守法的,生意勉强糊口;运气不好,遇到些仗势欺人贪婪之辈,奴家一介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要是破财消灾也就罢了,要是遇到心怀不轨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奴家刚逃离吴越的战乱,就入了虎狼的贼窝。奴家听说荆州的军政府,立了新法,又十分安定,正是百废待兴之际,便来寻寻运气。”

林孤生耸了耸肩,“你携着金银来荆州,打算干些什么生意?”

初雪妩媚一笑:“若是一般的生意,奴家便也不会这般大费周章请曹将军劳烦,奴家是广陵人,世代以出海捕鱼为业,家族后来转行,便做起了制造船舶的行列,桃军入城后,奴家贱卖了家产,带上了图纸,便逃离了江南,顺着曲江一路漂泊,这才到了荆州。奴家观察了军政府的军事,暂无水师部队,战船也是年久失修的老物件,倘若将军有意扶持,奴家是打算在江城创办一船舶制造厂,除了制造先进的战船,还包含军队所需的铠甲、刀剑、弓箭。但这毕竟是军用,奴家没有军方的文书,也不敢瞎做,只得先和将军沟通,共同协商。”

林孤生闻言,仔细思索片刻,笑了笑:“你的野心倒是大,都说江南人脑袋灵光,会做生意,这一来就盯上了我江城的大生意。”

初雪笑得撩人,“将军,如今荆州初定,即将挥师南下或者东进,不论是湘州还是赣州,都是曲江流域,水域繁多,组建水师部队刻不容缓,倘若只吃上原荆州军的老底,是断然不够的。”

“可是,我军政府人才济济,何不自己主持修建战船?”林孤生反问。

初雪刚欲回答,却不料,一旁的曹顺抓耳挠腮,四下张望,说道:“大帅,怎么附近还有女人啼哭的声音?”

林孤生皱眉,仔细一听,还真是,有断断续续的哭声,听声音柔弱,似是而非,哭声还带着几分凄苦,此处乃是黄鹤楼,莫不是有什么逼良为娼,欺男霸女的恶事发生了?他对曹顺吩咐道:“你去叫负责人出来,问问情况,何人在此地啼哭,为何啼哭?”

“是。”

曹顺退下后,初雪才继续说道:“我家族的造船工艺,原先是为广陵府和东海舰队服务,无坚不摧,将军若不信,可下令让奴家指挥建造一艘,您再和原荆州军的船舶比对,看看孰强孰弱再做定论。将军,此事急之不得,奴家料想将军志在天下,也不甘心龟缩在小小的荆州,未来数年之内是一定要剑指东南沿海和桃山沛公争锋,而沿海诸州的海军舰队,没有战船怎行?如此也算是早做打算,船到用时方恨少,日后再造,可就来不及了。”

这番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林孤生确实深思起来,端起酒杯浅浅一抿,颔首道:“你说的不错。”

“何况,奴家听闻军政府财政空虚,财库并无太多余钱,一直处于亏损状态,倘若将军有意,妾身对将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考虑些时日吧。”

初雪含笑,这时,曹顺领着一黄鹤楼的掌柜走来,那掌柜见到是林孤生,急忙受宠若惊,跪在地上磕头,“拜见统帅,不知统帅大人大驾光临,小人没有远迎,还望恕罪……”

“起来吧。”

“是,是……”掌柜诚惶诚恐。

“方才何人哭哭闹闹?怎么,这才半年不到,黄鹤楼又发生什么欺男霸女、逼良为娼的行径了?”林孤生语气颇冷。

掌柜的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苦兮兮道:“统帅大人,您可就太冤枉小人了,这不怪我啊,统帅大人,您且听我娓娓道来,再做评价。”

“你说。”

“是这样,也不能说是逼良为娼,那姑娘被送到咱们黄鹤楼接客,那是签了卖身契的,是有军方的文书印章的,是肯定算数的,至于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冤情呢,小人就不知道了,小人做事全凭规矩,知道咱军政府的法度和理念,这违法乱纪的事情小人是断然不敢做。军爷叫咱干啥,只要不违法,只要合法,那咱该怎么干就怎么干。”

林孤生皱眉:“把啼哭之人叫来。”

(妓和有话说,此章出现的江南商人初雪,在第75章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