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白衣沉浮梦

第149章:战争不会让女人穿着裙子上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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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

便见掌柜领着一衣着淡绿素裙的女人走来。这女人,小巧鼻梁,玲珑的嘴,一点腮红使得那哭肿了的双眼更加楚楚可怜,那未干涸的泪痕更是让人怜惜。掌柜讪笑走来,便默默退到一旁。

女人见掌柜都这般谦卑,料想这等高贵包厢内的客人定是不凡,又见林孤生极为年轻英俊,还以为是哪一家阔绰的纨绔,更是一脸绝望,眼泪簌簌而下,却不敢放声大哭。

“小娘子勿怕,这是我军政府的统帅大人,你何事在此地啼哭?莫不是有什么冤情,只管说来,我家统帅大人定会为你做主。”曹顺大大咧咧开口,安抚妇人的情绪。

女人得知眼前的白衣年轻人是威震江城的统帅,眼中浮现一抹激动,就要跪下身来,连连磕头,幸是被林孤生弹指间的一道内息屏障挡住,女人不得已站起来,一脸迷茫之色。

林孤生开口了,“你且说来,为何啼哭,何故悲伤?”

女人抽噎一阵,方才带着哭腔断断续续道:“奴家是襄阳万宝县人士,名唤张婷,数月前瘟疫和旱灾爆发,奴家跟着爹娘和年幼的弟弟历尽险阻方来了江城,幸得军政府接济,但是奴家的弟弟和娘亲还是在瘟疫下走了,后来军政府在江城外开辟了乡镇,我阿爹也加入了修建工事中,奴家一介弱女子,便在城中靠着手工线活勉强度日,后来来了一军爷,见奴家有几分姿色,便和奴家相交,奴家见那军爷出手也阔绰,乡镇建成后还四处张罗为我阿爹谋了住所,购置了所需的家具米面,我阿爹也很欢喜……”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所谓的军爷,是追求你是吧?”林孤生皱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之常情。

女人颔首,眼睛又红了,似要落泪:“那军爷殷勤,深得我阿爹欢心,我阿爹在修建途中不慎摔伤,也幸有那军爷花费银钱照料,他后来又执意要了我的身姿。”

说到这,她已经哭了。

“等等,是他强迫你的吗?”

女人摇头,凄苦一笑:“那倒不是,是奴家自愿的,可是,可是这位军爷已经结了婚,有了家室,他的正妻得知我和他走得近,还到我做工的地方打我骂我,说我是狐狸精,勾搭她的丈夫。后来,那军爷又叫我伺候别人,奴家当然不肯,军爷狠狠打了我一顿,就叫我还钱,说这些日子我阿爹吃他的喝他的,如果奴家不同意,便要还他三十贯钱,奴家迫不得已,就伺候了另外一个军爷,然后那军爷得寸进尺,又叫我接着伺候其他军爷,奴家受了羞辱,当然不肯,因为我爹不能务农,那军爷就强行收走了我阿爹的住处,还断了伙食,可怜我阿爹因为之前感染了瘟疫,虽大病痊愈,又因为摔伤,但、落下了残疾,肩不能抗,不能下床,不得已,奴家只好又听了军爷的话,伺候了另外的军爷,那军爷一开心,就说愿意网开一面,给我阿爹重新开个户籍,分得住所。但事关贞洁,奴家哪里肯再去?只好跟他们写下了借条,连本带利有三十贯钱,但是没成想,那军爷知道奴家没读过书不识字,竟在欠条是动了手脚,玩了一出‘契实曰虚’明明说是本金三十贯,却不想满打满算竟然是三千贯……”

林孤生面色铁青,问道:“后来呢?”

女人脸色憔悴,说话的时候很激动:“后来,那伙人更加变本加厉,让奴家服饰更多的不同的军爷,否则就收了我阿爹的住处,断了伙食,要不然就连本带利还他们三千贯,奴家实在不堪重负,就以死相逼,这些军爷倒也不敢太放肆,便写了卖身契,又拿我阿爹要挟,奴家这才到了黄鹤楼成了娼妓。”

曹顺听完气得浑身哆嗦,猛地一拍桌子,怒不可遏:“狗日的,岂有此理,军政府的世道竟然还能这般吃人,天理昭昭,目无王法,岂有此理!”

女人哭声更大。

“你说的此言不虚?”

女人哽咽道:“句句是真,若有半句掺假,天打雷轰。”

“曹顺。”

“末将在。”

“你即刻带她去查明真相,如若真是那般,把涉案人全部缉拿归案,他们不是要三千贯铜钱吗?你就拿三千贯去,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胆子收这钱。”

“遵命。”

曹顺领着女人和掌柜出去了,包厢内安静了一会,林孤生气色很难看,想不到在居然军政府掌权下的社会,还能发生这等人吃人的事,真是闹心。

初雪掩面一笑,起身为林孤生倒酒,浅笑道:“将军不必为此大动肝火,这世道啊就是这样,天下哪里都有不公之事,遇到了便解决,没遇到便是命该如此,这岁月兵荒马乱的,命不如草贱。”

林孤生冷笑:“倘若我呕心沥血建立的政府,还是这般吃人,那枉我在战场上出生入死。”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将军,咱们人类的一生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一般短暂,强如当年的姬无涯,再看看如今的大凉,回首不过数百载,所以说呐活在当下。”初雪见林孤生闷闷不乐地喝完一杯酒,便又殷勤地为他倒上,幽幽道:“战争不会让女人穿着裙子上战场,更不会因为女人的啼哭结束,战争只会让女人体会到绝望,将军,您太有慈悲心肠了,这样不好,起码身为将领,这样不好。”

林孤生冷眼斜睨,忽然饶有兴趣起来,顺势就出手握住了她正在倒酒的玉臂,酒水洒了一地。

“哎呀——”

初雪疼得腮红,旋即愠怒,抽出手:“将军弄疼奴家了。”

并无武艺傍身。

林孤生皱起眉头,冷冷道:“你究竟是谁?”

初雪微笑,放下酒壶,坐回原位,重新把面纱带上,平淡的眸子眨了眨,自嘲道:“奴家还能是什么人,只是一个被战火**失了家园的可怜柔弱女子,来江城讨生活。”

林孤生站起来,走到门口,说道:“我同意了,相关文书跟曹顺去谈吧。”

初雪愕然,旋即一笑,尽显妩媚,就要作揖,林孤生摆手,平淡地问:“你自江南而来,可曾听说过桃止山下,有一位叫林孤命的将军?”

“平南先锋将军,江南人家喻户晓,奴家自然是知道的。”初雪故作呆滞,说道:“是了,将军姓林,名孤生,光听这名字,料想将军和那林孤命将军一样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胞兄弟。”

“他可好?”

林孤生语气有些急切。

“近况不算太好,听说林孤命大将军患了血液病,无药可医,桃止山的沛公惜才,几次三番去了药王谷请精通医术的老先生帮他诊断,但都被他推脱了。外界传得沸沸扬扬,奴家看啊,这病乃是心病,方才这般药石无医。”

“什么心病?”林孤生追问。

“郁闷不得志,骨肉远相离,爱而又不得,进退也两难,可不就是心病嘛?”初雪幽幽开口。

林孤生愣住原地,眼眶瞬间湿润了,一别快两年,他对大哥的思念只增不减,那个顶天立地的冰冷得近乎无情的大哥,在那钱塘江畔,孤立无援,那是何等的绝望?不似他,这一路走来,有无数的贵人扶持,如今又有落雁山庄全力相助,大哥却什么都没有,他只能咬紧牙关,什么都要自己扛,他才是最苦的人啊。

“将军?”

初雪小心翼翼,观察林孤生的脸色,后者抹干泪痕,佯装无事,心中却是咬定主意,无论如何,他也要把大哥接来,他们兄弟二人,共同谋一番霸业,天下哪里去不得?

但是这思念如同开了闸的大坝,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得知大哥的处境艰难,林孤生恨不得现在就动身去江南。但是冷静让他止住这个念想,如今吴越沦陷,曲江入海口两州悉数落入袁沛之手,那里是龙潭虎穴,去之不得。

怀着心事回了落雁山庄。

入了酷暑,天气渐炎,索性小春园四季如春,冬暖夏凉,倒也不闷。周子依的肚子也微微隆起,很惹眼,她正捧着诗经耐心地跟碗碗讲述期间的典故和哲理,林孤生没有打扰她们,蹑手蹑脚地走来,站了好一会,碗碗才发现异样,欣喜若狂从周子依怀里蹦蹦跳跳跑过来,抱住林孤生的腿。

“你回来啦。”

周子依放下竹卷,微微一笑。

“回来了。”

……

天授一十四年七月十五日,益州军左将军柴山领25万兵马,越过曲江,从渝地出发,大举入侵湘州,一路攻城拔寨,先后拿下鹤城、宝庆两郡。

零陵郡。

西城门十里,益州军大营。

一辇车前,数位将军在此地议事,只待柴山一声令下,大军即刻展开攻城。

柴山悠哉游哉下了辇车,眺望了一下黄沙漫天的零陵城头,皱了皱眉,摸出怀里出征的时候军师姜子期交付给他的三枚锦囊。

“左将军,末将打探清楚了,零陵郡总计兵力不足两万人,咱们来势汹汹,那零陵郡守章鹿急忙撤回了驻防周边县城的官兵,满打满算不足三个军,而咱们入湘州后,大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屠村屠镇,料想零陵郡内人心惶惶,再无与咱们一战之决心。”副将嘿嘿笑道。

柴山微微颔首,看向数位将军中一年轻的红甲小将,笑道:“上阳,你率三旗骑兵,去城门叫战。”

“末将遵命。”

披甲戴盔的李上阳出列,抱了一拳。

周围人神色不爽,毕竟此次拿下零陵几乎是十拿九稳的,李上阳作为先锋军,等拿下零陵将要记头功,众人不爽的是左将军这摆明了是有意提携这新兵蛋子,等李上阳走后,便有将军出列,说道:“左将军,咱们军中又不是无人,这冲锋陷阵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他?让那零陵军见了,还笑话我们益州军帐中无人呢。”

柴山摆摆手,没有理会他,而是将锦囊放好,他出征的时候就特意开了一个锦囊,里面赫然是姜子期的叮嘱,写道此一行无论如何也要照顾李上阳,让他得到无数军功,好得以晋升军衔。柴山对姜子期的任何安排都是无条件信服,军师神机妙算,一定是在布一盘大棋,自己只需按照军师的要求去做,那就行了。

……

荆州,江城。

“据探子来报,左怀玉下令调大军五十万,分批从益州渝地和桂州边境进军湘州,战事也波及了咱们荆州边境的数个县城。益州军内出了一年轻小将,此人十分歹毒,率军所过之处,如若不降,无论妇孺,都会惨遭屠戮。自古荆湘不分家,湘州与我荆州唇亡齿寒,不可不帮,我的建议是即刻组建军团,发兵南下。”

周观雨在会议室,慷慨激昂道。

战事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边境的几个县城,无数难民流亡,往内陆逃窜。

议事大殿内,数位将军握紧拳头,余昌龄和周晓鞍看向林孤生,只待他一声令下,马上就能迅速举全州之力组建联军挥兵南下。

“岳父,目前益州军是从湘州西部和南部大军入侵,而潭州府恰好位于湘州东北部,暂未受到战火洗礼,堪称固若金汤,而我军若无水师舰队,很难对其有实质性攻势。”林孤生先是分析了局势,又道:“不妨,参与西部战事,在益州军虎口夺食。”

“贤婿,此话怎讲?”

“益州军残暴,而杨万里又昏庸无能,两者都早已失去了民心,倘若我军此举解放这些郡县,其一也能增进我军政府的影响力,而料想被战火洗涤的地带百姓中不乏有志青年对益州军和湘州政坛皆有仇视之心,而自古荆湘不分家,湘西一带的青年对荆州的归属感略强,这就是得天独厚的条件,方便我军政府就地取材大肆扩军,亦能减少不必要之损失;其二,我军政府的部队只能够得着湘州西部边境,无法干预南部战火,也算是让益州军也有汤喝,同时也让湘州军逐渐把陆军总兵力重心调往南部,而北部定然空虚。其实,我倒是觉得可以和湘州佯装结盟,共同对抗益州军,只待瓦解了湘州的水师部队,我军全面占领洞庭湖,便可撕毁协议。”

“嗯,结盟?”周观雨思索片刻,笑了笑,“不错,湘州牧此刻定然是没了退路,唯一的可寻的盟友便是咱们了,倒是可以利用这一点。贤婿,那你的意思是,咱们要发兵多少援助湘西一带?”

林孤生略一思忖,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荆州初定,虽预算征兵扩军百万,但真正可参与调动的军队有限,且粮草有限,如果此战往后延期三个月,等秋收过后,胜算会大上许多。

余昌龄说道:“义父,统帅,我倒是觉得咱们无需大举出兵,益州军毕竟是远距离作战,粮草后勤补给有限,咱们可打一些游击战,让益州军不得已把重心放在南部,这样主力部队仍然是湘州军,咱们只需坐享渔利即可。”

“不错,数十万的军队,经不起消耗,这一点值得利用。”

“岳父,我即刻书信杨万里,签订协议,嗯,既然咱们是军事援助,这一切的军费开销,当然不能算在咱们头上。”林孤生笑了。

众将军都笑了。

既然发兵驰援,那他们就打个虚晃,不主动接站,专打游击战,主要重心就困住这二十万益州军,同时又得到一大笔粮草,堪称一箭三雕的上等计策。

……

湘州,潭州。

城主府。

这几日杨万里执掌三军统帅大权,重新任命大将,陆续调集全州士兵从西部、南部阻击益州军,纵然如此,边境也是连续丢了几座重要的县城和关卡,流民无数。北部洞庭湖一带的水师舰队按兵不动,严防死守,防止荆州叛军顺势南下分一杯羹,如今的湘州,可谓是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神仙难救。

“报——”一士兵慌慌张张跑进来,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启禀府君老爷,零陵失守,郡守章鹿自缢身亡,命零陵守将陆仟率残兵一万余人退后中部地区,溃不成军啊。”

杨万里叹息,苦笑道:“章鹿还算是个忠臣啊,临走之际还给我保全了大军的实力。”

大殿内众文臣噤若寒蝉。

“黄金宝。”

“在。”黄金宝听到府君老爷唤自己,更是提心吊胆,生怕把他派到前线去。

“零陵,是你的故乡吧?”杨万里询问。

黄金宝点头,“是的,府君大人,承蒙老爷关照,在下是天授八年的举人,这些年在潭州为官,再也没有回去过。”

“当年看了你的文章,我顿感惊艳,料想你也是一位胸有大略的熟读经书的贤才。”

黄金宝心中咯噔一下。

就见杨万里走下殿来,拍了怕黄金宝的肩膀,道:“如今你的故乡正在饱受战火**,你寒窗苦读一十二年,如今你的乡亲需要你,章鹿精忠报国了,去吧,我现在就命你为零陵知府,率领零陵军收复零陵,驱逐益州强寇。择日我就会启奏天下城,让皇帝陛下写来诏书,亲自为你授封。”

黄金宝双腿发软,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赶忙满脸哭丧道:“府君大人,您三思啊,在下只读圣贤书,哪里会什么兵法,此事还是差遣另外一人去吧,微臣不敢辜负了府君大人的一番苦心啊。”

杨万里眼神一冷,“若不思报国,何以为官?”

黄金宝认命一般低下头,跪在地上,“微臣遵命。”